金絲紫楠茶幾之上瑩光流轉,幾絲溫熱的茶湯,自紺黑的茶盞內緩緩溢出,隨著淡淡的水氣縹緲,清雅的茶香嫋嫋而升。一把少見的黒釉刻瓷描金八仙茶壺,被代王輕輕放在了天藍碎紋汝窯小火爐上:“皇上,請用茶。”但,皇上看著遠處迭起的山巒,久久不曾迴應…


    茶盞溫潤晶瑩的釉麵上,密集的筋狀白褐色紋飾,猶如兔毫般細密。這兔毫紋飾在金黃的茶湯內,似銀色柳絮般逐波輕動,金水銀絲交相輝映,令人觀之愛不釋手。代王用拇指和食指夾起茶盞,輕輕搓了幾下品鑒了一番,便十分愛惜的將銀兔毫盞輕放於茶幾上。


    兔毫盞乃宋朝茶具珍品,民間有‘金兔毫’、‘藍兔毫’、‘銀兔毫’之稱謂,其中以銀兔毫為最。宋徽宗曾言:盞以青綠為上,兔毫為上。時人楊萬裏也有‘鷹爪新茶蟹眼湯,鬆風鳴雪兔毫霜’的詩句流傳。


    這套產自福建建寧府的黒釉茶具,乃北宋年間的皇家藏品,代王得之視若珍愛,輕易不肯示人。但皇上顯然對於眼前名貴的茶器,根本沒有興趣,這未免讓代王有點意興闌珊。


    此時已是深秋時節,漫山遍野靈動的紅黃色,與眼下灰黑肅穆的大同府,形成鮮明的對比。澄淨的天空猶如藍色畫布,濃淡不一的白雲似被人隨手勾勒而出。長城在崇山峻嶺之間盤旋延伸,如一條蜿蜒潛行的青色巨龍。此情此景,自有一番北地的雄渾與壯闊。


    幾片秋葉隨風而落,打了幾個轉飄飄然不知所蹤。遠處天際之間升騰起一片迷蒙的灰黃,想是何處沙塵又起。朱由校不知想到了什麽,伸出指甲在茶幾上劃得滋滋作響。劃了幾下,代王心裏便跟著抽了幾次:哎,這…這可是茶聖陸羽用過的桌子。


    朱由校看著遠方,有些木然地端起兔毫盞一飲而盡:媽的,京城那幫文武所作所為簡直太過分了。想到此處,朱由校把茶盞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呯”的一聲,代王的心裏也跟著一跳。


    “皇叔,這杯子是不是沒洗幹淨啊,這裏麵什麽東西,看起來像釣魚的蟲子一般。”大明皇帝一本正經地問道。雖然不幹不淨吃了沒病,可也不能如此不講究吧。


    代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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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代王抽著老臉,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朱由校心裏也覺得奇怪,隨即端起兔毫盞又細細一看,心裏頓時明白了幾分:王爺能用的東西自然不會差,這喝茶的小盞怕是精品。難怪老頭這表情。都七十多歲的人了,居然還這麽小家子氣…


    “皇上,這對兔毫盞乃宋朝皇室精品,據說宋徽宗曾經為其賦詩作對。後來金兵南下攻破東京,此盞在戰火之中消失無終。老臣也是在三十年前偶然得到,就此視若敝帚。”代王說完,趁著皇上聞言一愣的功夫,不漏聲色的將兔毫盞輕輕放在安全之處。


    朱由校搓著手指思量道:宋徽宗?這個文青皇帝,可是腦子犯抽的典型啊。不僅被押到完顏阿骨打的廟宇當人偶,更是被金朝封為昏德公,其後宮遭遇之慘事,根本不可用言語描述。被後世認為是華而不實的標杆人物。這老頭什麽意思?他這是暗諷,還是規勸?


    見皇上臉色突變,眉宇間已然有不快之色。代王淡淡一笑道:“皇上,宋徽宗終其一生,以花鳥詩詞為最,以琴棋書畫為佳。其在茶藝印章之道上也見解頗深,乃史上難得一見之天子。可惜,終為亡國之君。後來,宋高宗趙構在應天府登基,才算延續了宋朝的國祚。”


    趙構?宋欽宗的弟弟,他是暗示什麽?我弟弟朱由檢要做皇上?老頭瘋了嗎?竟然當著朕的麵說這些!!朱由校眯著眼麵色一沉,心裏已是惱怒萬分。


    要是換做之前,他早把火爐扣在老頭臉上了。但一年多的帝王生活,讓他明白,但凡有人敢如此直說不諱的時候,背後必然隱藏著什麽重要的事情。朱由校語氣不悅地說道:“皇叔,朕之前已經說過,此次會麵隻有你我叔侄二人,有什麽話大可直言,別這麽繞來繞去。”


    前文說過,因為開府代王朱桂特殊的地位,因此曆代代王向來驕橫,目中無人。加上大同所處的特殊戰略位置,代王府實際擁有的軍政權力,並不比地方官員小多少,甚至很多時候還在暗中施加影響。因此曆代明皇對於代王都很頭疼,卻又不得不一再安撫。


    現任代王朱鼐鈞,根本不相信眼前這個小皇上,能把自己怎樣。藩王不得幹預地方軍陣大事?那是不到時候。大明朝,可不僅僅是你朱由校一個人的,朱家子孫人人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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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自去年八月以後,京城內外便有傳言稱,當今聖上被人施以妖法奪魂移魄。不僅屢有荒誕不經之舉,而且行為做事頗為怪異,根本不似本朝之人。百官為此憂心忡忡,臣工忐忑不安者甚眾。鄉間無知村漢民婦,更以神鬼之說以訛傳訛,民間各種蜚語喧囂塵上。”


    見代王說完後,正神色嚴肅地看著自己,朱由校的眼神便有意無意地往四處閃躲。他哆哆嗦嗦地從懷裏掏出煙卷,手裏的火折子卻晃來晃去,怎麽也點不燃煙卷。


    朱由校弄了兩下,幹脆把煙卷和火折子往茶幾上一放,起身而立看著遠處:這不能吧,就這麽被看出來了?他們怎麽知道我是穿越的?嘶,後麵該怎麽迴答?這狗日的代王,居然用文物鑒賞來測試勞資。早知道後世多看一點《鑒寶》,怎麽著也能裝一下門麵啊…


    皇上抖動地雙腳和不斷開合的手掌,都被代王看在了眼裏。代王輕輕搖了搖頭,心裏暗歎:原來皇上早就被這些流言蜚語氣壞了,隻是平日裏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如今被老夫這招指桑罵槐一激,便沉不住氣了。年輕人到底定力不夠啊…


    朱由校正在冥思苦想,怎麽遮掩自己真正身份的時候,代王卻嗬嗬一笑:“皇上,京城的流言,老臣也有一點看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媽的,就算你說的是實話,勞資也要笑,笑得你心裏發毛,笑得你懷疑人生。朱由校心裏一橫,迅疾地轉過身,嘴角一歪說:“如此甚好,朕,也想聽聽皇叔有何見解。”


    朱由校本是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想著後麵怎樣胡說八道一番,言談之中無所謂的語氣甚濃,加上這一年多來身居高位的養成的氣勢,此刻倒更像聽取下官的工作匯報。


    代王對於皇上的表現很滿意:皇上有此心態才是對的,如果氣急敗壞或者幹脆破口大罵,老夫才會真正擔心,這樣的皇上,到底能不能救得大明。代王站起身,鞠躬施禮道:“如此,便請皇上落座,且聽老夫一言。”


    “皇上,京城的流言,老夫自然是不信的。不僅不信,老夫也知道這些流言蜚語到底所指為何。皇上,這是有人刻意為之,意圖破壞皇上的宏圖大計。


    皇上的所思,所想,所為,豈能為大臣所控製?皇家的尊嚴,豈是這等下作手段可以玷汙?這種流言簡直是笑話。”代王說完,原本有些佝僂的腰背,竟然挺直了不少。


    朱由校聞言,心裏一顆石頭落了地:原來如此,嚇死寶寶了,勞資怎麽忘了,我現在是皇帝啊。皇帝做點有個性的事自然會萬人矚目,民間有些猜測實屬正常。老皇叔啊,你特麽嚇死老子了,七十多歲的老頭兒居然如此調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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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是虛驚一場,朱由校腳也不抖了手也不晃了,很麻利的為自己點燃煙卷,立刻進入了皇上狀態,深深吸了一口後說:“老皇叔此言甚是。朕初聞之時,也是憤懣不已,但朕謹記太祖教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無法可設,由他去吧。”


    代王聞言一愣,他自負學富五車,不說才高八鬥,至少也有六鬥吧,怎麽從來沒聽過太祖說過這話?隨即也是釋然一笑,自家不是皇親嫡係,有些皇家秘聞不知道也是應該的。


    “吾皇大度,老臣佩服。方才老臣以兔毫盞,隱喻宋徽宗一事,實乃不得已而為之,還望皇上不要見怪。”代王說罷,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朱由校揮揮手道:“皇叔此舉,必有深意。不妨說說緣由。”既然當了皇帝,有些事就別較真了,再說古人說話本就如此遮遮掩掩。幸好宋徽宗這人還知道一二,要是換個其他典故,除了傻眼別無他法。對於不熟悉的事,還是別打腫臉充胖子了,裝作很大度豈不是兩全其美?


    代王眼中一絲精芒悄然閃過:京城人言,少皇頗有容人之量,如今一見果然並非虛傳。如此一來,接下來的話,老夫也就鬥膽再說一說。蛟龍出海越長空,總困在封地可不行。


    “京城有言說,皇上整日裏醉心於魯班之術,不理朝政。後來更是遍招各地能工巧匠,做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坊間早有傳聞,說皇上欲效法宋徽宗,不思治國之良策,偏好奇門外道;不喜孔孟之術治國安民,猶好商賈賤工之法撈取錢財。”代王頓了頓繼續說道:


    “俗話說眼見為實,因此老臣方才鬥膽以兔毫盞一試。方知京城流傳乃是無稽之談。若皇上真好木工,為何見到茶聖陸羽之茶幾,無動於衷?此乃唐朝大師所做,精美絕倫。兔毫盞更是國之珍寶,皇上卻視若草芥。吾皇如此,實乃大明之福,萬民之幸!!”


    朱由校用尷尬的微笑表示迴應:這…我是真不知道這茶幾好在哪裏,這兔毫盞更是沒見過。我要見過這些東西,說不定早就把奶茶美美泡到手了,還用得著參加夏天打折的海南遊?結果被扔到明朝參加真人秀…原來不認識古玩,也是有好處的,被人戴高帽子還不用臉紅…


    代王可不知道朱由校的小心思,繼續做高山仰止狀道:“吾皇如此,老臣便更相信京城的另一則傳言。吾皇日理萬機,日夜為國事操勞。因諸多想法不為大臣所接受,故而與群臣積怨日深。


    老臣敢以今日所見斷言,京城流傳的諸多流言,必定與此事有關。哼,京城那幫家夥打的什麽心思,老臣心知肚明。可惜諸多皇族有心無力,眼見皇上披荊斬棘,卻隻能為吾皇搖旗呐喊,助助聲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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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聽此言,朱由校對於皇族的不要臉,有了更新的認識:馬屁誰都愛聽。可老子在草原吃沙喝風的時候,沒見你們送點鮑魚燕窩來慰問呢?勞資用沙礫擦屁股的時候,沒見你們弄點清風維達呢?老子在大同焦頭爛額的時候,你個老頭兒又在哪兒呢?


    想可以這麽想,但麵子話還是要說的,朱由校端起兔毫盞淺飲一口,淡淡一笑:“皇叔美意,朕,心領了。但祖製在前,朕也是徒唿奈何啊。”


    代王此時再次起身,恭敬地說道:“皇上,如今國之亂象迭生,吾等皇族也是寢食難安。雖有美酒在口,品之無味,雖有佳肴在案,食之無趣啊。皇上,古語有雲,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今日,早有猛虎為害,吾皇易早做打算,否則悔之晚矣。”


    朱由校此時正在努力研究眼前的茶幾和茶具,雖然根本不知道這兩個東西好在哪裏,但這又是陸羽又是宋徽宗的,想必這兩玩意兒值不少錢啊,是不是以後也弄個鑒寶活動搜刮…咳咳,保護國寶呢?


    代王這一開口,朱由校就差點把兔毫盞捏成碎片:我說這老頭,步步為營挖坑設套的,原來是為了這個。京城那幫老東西還沒安定,你們這些藩王又有想法了?怎麽,都拿勞資當泥巴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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