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四年(1624)四月二十一日,經過一個星期的準備,京城外大明京營內戰旗林立,旌旗飛揚,軍鼓震天,人嘶馬鳴之聲不絕於耳。隻待一聲令下,六萬整裝大軍,將拔營起寨,前往救援處於蒙古林丹汗軍隊包圍中的宣府鎮。


    喊了幾天口號就挨了幾天軍棍的京營士兵,此刻身著深淺不一,款式各異的紅色胖襖軍服,勉強站成了隊列。歪歪扭扭的隊伍,像極了他們內心對於未來無盡的擔憂和彷徨。無比凝重的表情如同一層寒霜,讓他們本就因為營養不良而略顯慘白的麵部,更加僵硬無比。


    不少士兵拿著剛剛磨去鏽跡的刀槍悄悄練習,努力迴憶著教頭的每一個動作。但無論怎麽比劃,一招一式之間都充滿了農夫的屬性。遠遠望去,就像一大群穿著紅色監服的人,在參加集體農耕;


    身材肥碩的軍官,帶著裝備精良神情彪悍的家丁,耀武揚威地一閃而過。製式紅纓帽盔扣在軍官白嫩的圓臉上,顯得如此滑稽可笑,如同在包子上插了一頂紅色小蘑菇;由兩千多片銅甲打製成的奢華鎧甲緊緊勒在軍官身上,滾圓的肚皮顯露無疑;


    軍官麾下的戰馬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士兵中頓時發出一片低低的哄笑,原來是騾子。想想也是,戰馬哪裏能馱的動一頭豬。惱羞成怒的軍官,舉著鞭子就劈頭蓋臉地一通亂打,末了還不解氣,直到家丁將幾個哄笑的士兵打得頭破血流,這才滿意地打騾而去…


    京城裏少了往日的熱鬧與喧囂,寥寥無幾的行人步履匆匆,商戶門窗緊閉暫停營業。京城居民躲在自家門縫背後,偷偷注視著門外,插著各色背旗的騎兵,正在寬闊的大道上來迴穿梭。急促的馬蹄聲與悠長的軍號聲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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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要禦駕親征的消息,不但沒有激發京城居民強烈的愛國心,反倒是引起了不小的恐慌。英宗年間舊事,不斷在居民心頭縈繞。當年蒙古人攻打京城的往事,早被編成了無數野史傳說,在京城之中流傳。


    居民對於誰當皇帝並不關心,他們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小日子。偶爾有幾個慷慨激昂的家夥,也會被老人一巴掌拍在桌上:“趕緊吃塊肥肉,什麽國家不國家的。皇家打勝仗了會分你一口糧食?到頭來,還不是咱老百姓受苦,誰能給口飽飯就是好皇帝,懂不!!”


    揍完不懂事的後生,老人端著一杯小酒尖著耳朵,聽著門外不時疾馳而過的馬蹄聲。心裏咒罵著該死的林丹汗,沒事兒烤你的羊肉喝你的馬奶酒,跑來咱大明領土作甚?這些軍伍裏的小夥兒可惜了喲,一個個頂不錯的後生,轉眼就要埋在山西的黃土裏…


    比起心裏感覺複雜的京城居民,科學院內隻有一種聲音,戰鬥!不足四萬人口的科學院,在一周內,竟然有超過四千青壯要加入衛隊。甚至有人遞交血書,不把自己招入衛隊,他就敢跳西苑。好日子才剛剛開始,那個叫林丹汗的居然就過來搗亂,非得揍他一頓才行。


    這讓負責日常管理的韓爌犯了難,科學院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田地、水利、道路、重工局都需要大量勞動力。韓爌每日裏盼望青壯加入科學院都快急出毛病了,看見年輕人走在街上閑逛,都想把人拽入科學院。年輕人好好做事才是正理,沒事瞎逛什麽…


    可如果不招兵,韓爌很怕自己會在民情激憤之下,挨臭雞蛋和爛菜葉子。於是就詢問皇上這事該怎麽處理。皇上扣著腦袋想了想,提筆一揮寫下了幾個字:工農兵預備役。韓爌弄明白道理後,拍手叫絕。平時為民,戰時為兵。還能增加科學院的免費護衛,何樂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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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隊出征,都有個誓師大會。一來痛斥敵人的兇狠殘暴,二來強調我軍的正義和勇猛,三來展現領導的非凡才能。誓師大會所用的繳敵檄文,非一般的筆杆子可寫,那得大儒才行,至於聽不懂那些生澀的詞匯,那是您沒文化。


    不像後世的誓師大會,隻需要站在麥克風前,右臂呈大力水手狀,高唿:“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兵”。明朝的誓師大會程序庸長而繁瑣,更像一部神劇的開播典禮。而作為無可爭議的主角,朱由校需要穿著訂製明光鎧做領導發言。


    對於穿著幾十斤重的鎧甲訓話一事,朱由校曾表示過強烈反對。但麵對孫承宗嚴厲的眼神,還有韓爌不知從哪兒找出來的一堆古文,皇上表示屈服了。


    英雄總有美女相伴,朱由校不認為自己是英雄,但很驕傲有個美女老婆。皇後威風八麵地進了乾清宮後,就態度惡劣地把宮女太監趕了出去。轉過臉卻噙著眼淚,不聲不響地為皇上穿鎧甲。


    皇後將一根根絲絛狠狠勒緊,勒的朱由校直翻白眼,再勒下去估計就成纏絲兔了。朱由校阻止了皇後這種謀殺親夫的行為。他很想把皇後拉到麵前,卻遭到了皇後的強烈反對。不過也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皇後最後還是強烈反對到了朱由校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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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嫣兒,對不起啊,我要出征了。”朱由校的話語中滿懷歉意。如果說來到明朝後,他欠誰的最多,那隻能是皇後。想起皇後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朱由校心裏就充滿了甜蜜。


    麵對自己遭受的巨大危機,皇後不聲不響地在背後支持自己。為了給皇上找到合適的護衛,就找一個有兵權的女人嫁給皇上,皇後連這種辱沒身份的事都做了出來。得妻如此,夫複何求?但自己來到明朝後,卻一直忙於各種事物,陪皇後的時間實在太少了…


    張嫣把一根絲絛在手裏轉來轉去,卻怎麽也打不上結,她輕聲道:“有什麽對不起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猴子滿山走,這就是女人的命。由校,把張鳳儀帶走吧。有她在你身邊,妾身心裏會放心不少。猛如虎那種粗人,怎麽懂得伺候人。”


    “嘿嘿,你就不怕,我和張鳳儀…”朱由校輕輕拍著張嫣的臉頰道,皇後紅臉的樣子最好看。相比之下,朱由校還是喜歡猛如虎來照顧自己,無他,生氣了可以踹兩腳。


    “這有什麽好怕的,她本來就要嫁給你。再說妾身也討不了您的歡心,不然您也不會這麽久…皇室需要開枝散葉,妾身總不能讓皇上…”張嫣一句話沒說完,就被一張熾熱的嘴唇堵住了嘴巴。張嫣拚命地抱住朱由校,一股熱淚從眼角溢出…


    “嫣兒,等著我迴來。”這是朱由校轉身離去前留給張嫣的最後一句話。皇後如同被抽空了靈魂一般,呆呆坐在空無一人的禦書房內,書桌上的一枚羊脂玉佩引起了她的注意。溫潤細膩的玉佩下方,壓著一頁紙,上麵寫滿了蚯蚓洗澡般的字。皇上還在練字?


    這種奇怪的飛龍字體,是皇上自創的,他說這樣就沒人能模仿,全世界獨一無二。皇後又想起了朱由校的嬉皮笑臉,便想把皇上的書法收好。正想著要不要裱起來,目光卻落到了紙上,眼淚便如同開了閘一般噴湧而出:


    “你嫁衣如火灼傷了天涯,


    從此殘陽烙我心上如朱砂。


    都說你眼中開傾世桃花,


    卻如何一夕桃花雨下。


    ….


    是你用盡一生吟詠《上邪》,


    而我轉身輕負你如花美眷。


    那一年的長安飛花漫天,


    我聽見塞外春風泣血。


    …


    飛花又散落在這個季節,


    而你嫁衣比飛花還要豔烈,


    你啟唇似又要詠遍《上邪》,


    說的卻是:我願與君絕。


    嫣兒,此《上邪》非夫君之絕命詩,切莫憂慮。乃為夫近日憂心思慮之事。與愛妻不過數月分別,都令人肝腸寸斷,民間亦莫不如此。此去征戰,不知有多少忠臣良將埋骨他鄉,又有多少孤兒寡母日夜哭號。春閨夢斷,良人白骨,乃世間之悲劇。為夫實是不忍。


    奈何命運無常,世事無情,今日為夫領兵出征,乃因大明麵臨恆古未有之機遇,亦麵臨”前所未有之危機。大明帝國何去何從,全在今日之征戰。為夫之意已決,舉武揚威,並匡社稷,以清妖孽,複我大明煌煌河山!


    張嫣,等我迴來,咱們就生一窩孩子,我要看你變成黃臉婆,哈哈哈。”


    前麵還是憂國憂民肝腸寸斷,後麵卻暴露了朱由校的本心和不學無術,居然還畫了一個笑臉!!這狠心的,連一句討人喜歡的話都不會說,還生一窩孩子,又不是豬…張嫣很想把書信扔了,卻怎麽也舍不得,隻是細細折好,放在荷包裏,貼身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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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的陽光雖然並不毒烈,但穿著幾十斤重的鎧甲站在陽光下,按照禮部的條條框框,進行各種儀式,還是讓人難以忍受。已經快被熱暈了,這七叩八拜的,天知道拜的是誰。這紅臉的雕像認識,關二爺,幾百年來造型就沒變過,忠勇之士的典範,這得祭拜。


    可腦子裏怎麽出現了,猛如虎拿著青龍偃月刀哈哈大笑的影子?迴去就讓他把青龍偃月刀換了,換成短戟。年經輕輕就一把亂糟糟的絡腮胡,哪裏像關二爺?學習幫助曹阿瞞擋飛刀的典韋才是正道。


    朱由校還第一次看見皇帝的車輿,鎏金的紋飾、蓮座、寶蓋、天輪、輦亭形製與紋飾的設計、工藝之精巧,堪稱絕倫,整輛馬車看起來金碧輝煌,貴胄無比。很想多坐一會兒,車裏多涼快啊。卻被禮部官員請下了車,說是按照禮儀規定隻需坐二十丈的距離…


    如此繁瑣而奢華的禮儀,據說是重八兄所製定。你一個正兒八經的貧下中農的後代,怎麽學會這些的?男人有錢不僅會變壞,還會變得矯情。大手一揮罵一句:揍他娘的,出發。朱由校認為這樣的場景,才符合重八兄的實際精神麵貌與認知世界。


    手裏這篇堪稱花團錦簇、妙筆生花、花裏胡哨的繳敵檄文,據說讓禮部官員想了一個星期,這讓朱由校唏噓不已。猛如虎作為大齡失學青年自強不息的典型代表,能把一二三四分清楚就已經讓他高興了半天。軍官尚且如此,指望那些士兵能聽懂?朱由校很沒有信心。


    但台下幾萬人看著,皇上怎麽也得說些什麽。朱由校深吸一口氣,細細看了一下文章,已被文章的遣詞造句深深觸動,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念不下去。


    繁體字好歹能認識幾個,可‘虺蜮’這兩字怎麽念?‘韡’字怎麽讀?‘爗’字就沒見過,朱由校眼神幽怨地看了一眼暗自得意的禮部官員,這家夥還好意思做受寵若驚狀!!


    忍無可忍的朱由校,決定效仿想象中,重八兄激勵士兵的場景,他將檄文點燃丟進了一邊的焚香爐裏,環視一眼大軍,氣沉丹田地說道:“繳敵檄文已上表祖宗,先皇也就知道了這件事。朕也不多說了。說多了你們聽著也煩。


    你們都清楚,這次你們當中很多人迴不來,很多人會死在山西。但是,朕也給自己留了一張馬革,朕沒打算躲在你們的身後。到時候,如果誰衝鋒在後,別怪朕的刀劍無情。哪怕你們都戰死了,朕一個人也要守住宣府。


    成祖說過,我泱泱大明,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今天,朕,大明天啟皇帝朱由校,麵對蒼天發誓,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從今天起,大明隻有死在敵人刀劍下的皇帝,沒有苟且偷生的帝王。若有違背,天下共誅之。


    今天起,無論是誰要從我們手裏,奪走大明的一寸土地,就要問問我們手中的鋼刀和利劍。大秦帝國用磚頭構築長城,今天,大明帝國的長城,將用我們的血肉鑄成。犯我華夏者,雖遠必誅!!六軍聽令,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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