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走到門口,看著燈籠餘光中的紛紛白雪,心中怒火難消。明朝官員的腐敗墮落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連南京鑄幣司這樣的朝廷重地,都淪為了官員撈取私利的地方,其餘地方呢?會腐爛變質成什麽樣子?一想起這些,他就感到一股熱血直衝腦門!!


    寒涼的夜風,輕輕拂過他的臉龐,不斷提醒著他要冷靜。他伸手接住一片晶瑩的雪花,看著它在溫熱的手掌中,變成了一灘小小的水漬。朱由校歎口氣說道:“趙尚書,你說人這輩子,活著為了什麽?”


    趙南星捋了捋胡子,看著一臉愁雲的皇上,心裏奇怪萬分:皇上才十八歲,還未及弱冠,怎會心生如此想法?他撚了撚須根道:“皇上,切勿煩憂。凡事總有解決之法。人這輩子,總得有所追求,士子求官,商人謀利,軍人衛國,百姓嘛就圖個安穩日子。”


    朱由校迴過頭看了看趙南星道:“趙尚書說得不錯。這右都禦史孫禕,也是圖謀什麽,結果反誤了卿卿性命。”


    趙南星眉頭一皺道:“還請皇上明示。”


    朱由校看著黑漆漆的夜空道:“還記得之前,朕追查那五百隻火槍的事吧。朕根本不信魏忠賢有這麽大膽子,敢攻打皇宮。於是就讓信王徹查漕運記錄,也一無所獲。當值的漕運官員,更是推說不記得此事。信王為此還毆打了幾個漕運小吏。


    後來,一個小吏迴憶說,孫禕當時安排了兩批船,一批去往江西送朝廷物資,並順帶將大理寺的辦案人員送走;另一批是送朝廷物資去往天津長蘆鹽場。但因為孫禕的失誤,將一個送往江西的箱子,錯誤標記為送往長蘆。


    因為這事,後來孫禕不僅專門找過他們,還衝他們發了一通火。小吏們記得很清楚,孫禕當時很慌張,並一再詢問漕運船隻到達長蘆的時間。加上那個運往長蘆的箱子特別沉重,需要四個人才能抬上船。所以他們對這事記得非常清楚。


    朕當時也覺得奇怪,箱子發錯了,重新發迴來便是。何必要這麽大動肝火。後來朕才知道,那個發錯的箱子裏,裝的全是南京鑄幣司今年才鑄造的假錢。至於這批假錢發往江西幹什麽,現在已經無從知道答案,隻有等南京鑄幣司的人來迴答。


    那批假錢到了長蘆後,當地小吏以為是入庫資金,就送到了長蘆鹽場。但被一個盡忠職守的官員,發現了這批假錢有異,於是官員就拒絕入庫。


    結果那個官員莫名其妙就被定了個貪汙罪,要發配充軍。因為這個官員有格物之能,後來很湊巧的被孫元化救了。朕才知道,孫禕發錯的貨物中有假錢的事。


    朕後來查詢了官員記錄,發現孫禕不僅是右都禦史,還是長蘆巡鹽史,總督長蘆鹽運。平日就是他負責長蘆鹽運的資金押送。因此才發生了長蘆小吏,誤把這批假錢入庫的事。


    想想也是有趣,這麽件驚天大案,居然是因為重重失誤,才揭開了謎底。而孫禕因為害怕被朕追究,運送假錢之罪,便一再幹擾朕追查這五百隻火槍下落的事。


    但是最後,他依然難逃黑手。告訴你吧,孫禕是被人活活勒死的。但那個下手之人,匆忙之間並沒有檢查孫禕身上,這才留下了這封遺書。趙尚書,朕說的這事,有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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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南星吞了口唾沫,輕輕擦去了額頭上的汗珠道:“皇上,這南京鑄幣司的人選,乃事老臣所選。老臣必定徹查此案,一定查清楚,南京鑄幣司與孫禕之間的關係。”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趙尚書,你以為朕會因為這件事而大動怒火?告訴你,朕不會。這種事朕也沒興趣親自去查。朕感興趣的是,南京鑄幣司為何要造假錢。趙尚書,你知道嗎?”


    趙南星輕咳一聲道:“皇上,想是南京鑄幣司的人以鑄造假錢謀利。這種事以前發生過。老臣一定會將貪贓枉法之人,繩之以法。”


    朱由校擺擺手道:“趙尚書,你說的這些話,用來騙騙老百姓還可以。您再想想,您真的不知道原因?”趙南星的臉漲得通紅,他實在不知道如何迴答。朱由校見狀也不逼迫他,便自顧自迴屋喝了口熱茶。


    朱由校將茶杯放好說道:“趙尚書,朕接下來會給你講第二件事。這件事,你未必知情,甚至可能根本就沒想到這個層麵上。但是,東林學院的錢財是由誰資助的,這些人又是如何影響你們東林學院的,朕想,你應該很清楚。這些人,不簡單啊。”


    示意趙南星也坐下後,朱由校從桌上拿起了一本資料。他來到趙南星麵前,指著資料上的幾個數字道:“萬曆年間,糧價基本穩定,大約是一兩銀子買兩石米。自神宗歸天後,才短短三年,你看看糧價是多少了?


    在山海關,一鬥米值銀四錢,一石米就是四兩;京師為一石米值銀二兩七錢,就算是糧價最便宜的江浙一帶,也要一石米值銀一兩八錢。才短短三年,才短短三年,我的趙大人,您看看,這糧價漲了多少倍?”


    趙南星輕歎一口氣道:“皇上,不知這與資助東林的人有何關係?糧價問題,本是天災,豈能用糧價上漲多少,來衡量一個人的作為。皇上此言謬亦啊。”


    朱由校聞言愣了一下,自他來到明朝後,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殺機:你趙南星是個難得的幹吏,也是品德高尚之人,更是我來到明朝後,一直敬重的人,因此,我才數次放過了東林。但是,你不能拿百姓的性命,來堆砌你的好名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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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由校喝了一口茶定定神,又點燃一根煙抽了兩口,按耐住心中的火氣道:“趙尚書,你說這些人與糧價的波動沒有關係是吧。好,朕就細細和你講一下。


    本來大明朝,一直以來以農業立國,因此糧價也算穩定。但從隆慶皇帝開了海禁之後,情況慢慢發生了變化。那就是隆慶皇帝不禁開了海禁,還開了銀禁。在對外貿易的影響下,海外白銀如潮水般湧了進來。而大明朝也是從那時起,開始大量使用銀子進行交易。


    由此,江浙沿海一帶豪商並起,富裕之戶如過江之鯽。這帶來的直接後果,就是浙黨與東林擁有了大量的財富支持,其聲望與日俱增,而其餘如齊黨楚黨等日漸式微。朝堂之上的政策導向,也在這時悄然發生了轉變,逐漸朝著有利於浙黨及東林利益的方向發展。


    隆慶之後,白銀流入的速度大大加快,白銀購買力下降。坐擁大量白銀的商人,為了保住白銀的地位和購買力,進而開始打壓銅錢。而他們采用的手段之一,就是大量製造假錢。他們剛剛開始還小心翼翼,不敢造假的太過分。因而全國各地物價還算穩定。


    但從萬曆四十年起,海外流入的白銀速度放緩後。這批人又看到了機會,因為他們想到了一個更絕妙的賺錢法子,控製白銀的價格。這樣一來,他們就能控製整個大明的商品價格。進而徹底掌握話語權。於是他們耐心的等待機會。


    因此從神宗歸天,東林掌握了南京鑄幣司以後,他們造假的速度陡然加快。從銅六鉛四,每枚銅幣重一錢二分;到天啟二年,南京鑄造的銅錢已經下降到了銅三鉛七,重八分;到天啟三年,南京新出爐的一批銅錢竟然已經是銅一鉛九,重量也破天荒地降低到了四分一枚。


    你知道嗎,這批銅錢比民間的假錢質量還要低劣。今年以來,以蘇州為首的百姓發起了大規模抵製銅錢的運動,時間長達八個月。八個月啊,朕竟然沒有看到一篇奏折。甚至沒有一個人說過這事。


    而白銀失去了銅錢這個參照物以後,其價值陡然上升。加上他們本來就掌握著糧價,因此各地糧價在短短三年內,飆升了三倍,在山海關之地,甚至飆升了八倍。他們這是要幹什麽過?他們是在拆大明的骨,吃大明的肉,喝大明的血啊。


    他們讓朝廷的信譽崩潰,民間極度不滿,因為百姓想不了那麽多,也不知道其中的貓膩。他們的一切怒火隻會衝著朝廷。而這些在背後運作的人,僅僅冷眼旁觀,隻是計算自己又賺了多少錢。


    趙尚書,朕這麽說,你明白了嗎?假錢之惡,可以說是朕督查不嚴的責任,與你無關。但是這些人夢想控製銀價,夢想掌控整個大明經濟,這是嫌命長了啊。怎麽,當真以為朕不會下狠手?當真以為朕不會殺人?當真以為朕不會大開殺戒?


    告訴你,勞資殺他們,沒有一點負擔。不僅如此,朕還要讓這些人,包括你的東林,從此身敗名裂。朕會動用一切力量,把東林釘在恥辱柱上。讓東林成為卑鄙無恥的代表。朕,會讓天下百姓看看,這就是整天滿嘴仁義道德,實際上卻是肮髒小人的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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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南星呆在了原地,皇上說的這些話,他完全聽不明白。造假錢而已,怎麽會牽扯了這麽多出來。更糟糕的事,皇上的這番推理完全沒有漏洞,自己竟然完全無法反駁。難道,那些資助東林的人,真的是這麽想的?


    如果這次真的把皇上惹怒了,皇上把這番言論向外一公布。可以想象,第一個完蛋的就是東林,第二個完蛋的就是江浙富豪。那整個大明的經濟將完全坍塌,大明就徹底完了…


    趙南星硬著頭皮道:“皇上此言,老臣諸多不明白之處。但皇上這麽生拉硬拽的將商人和南京鑄幣司聯係在一起,老臣以為不妥。老臣以為二者之間沒有聯係…”


    朱由校冷笑了起來,臉如白霜,兩個眼睛裏噴出了憤怒的火焰:“真的沒有關係?趙尚書,你可以欺騙朕,但是你把朕當傻子,那就是你的不是了。


    這南京鑄幣司是東林在掌控,民間的言論也是東林在掌控。因此這件事,才沒有讓更多的人知道。你們不斷地挑起朝堂爭鬥,謀權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就是遮掩你們的所作所為。”


    趙南星一聽,頓時也火了,脖子上的青筋都豎了起來:“皇上,你為何如此對待東林?難道你看不見…”


    朱由校一掌拍在桌子上,緊咬牙關說道:“朕看不見什麽?朕看見了,朕全都看見了。孫禕死了以後其全家坐船迴老家,結果船翻了,十二口人淹死;錢謙益迴老家的時候,被賊人襲擊,差點丟了性命;關在牢裏的幾個東林幹將,這短短幾個月裏,他們的家人非死即傷;


    朕掉進水裏人事不省,隨後身懷六甲的張裕妃,就被人關進了夾牆,有人說是客氏篡改聖旨,她有矯旨的膽子?在朕審查紅丸一案的關鍵時期,皇後被人傳謠非其父親生,有人說是客氏散布的謠言,她有這本事?這女人和鄭貴妃與李選侍一樣,都是被人當槍使了。


    後來錦衣衛查出,寫聖旨的人與客氏關係密切;皇後被傳謠期間,這人頻繁出入民間各個酒樓茶肆。這個人官職低微,平常不顯山漏水。但更巧的是,此人卻是你東林的人。朕之所以沒有大張旗鼓地調查,就是想看看,這人到底能牽出什麽大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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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南星聽完後眉頭緊皺一言不發,很多事他根本不知道。因為以他這種級別,很多事都不會再過問。他更多的隻是從戰略上考慮東林的發展。難不成,真有人亂來??


    朱由校喝口茶,慢慢說道:“趙尚書,為了你的安全考慮,你辭職吧。朕很怕,那天你也被東林賣了,而不得不殺你。你僅僅是他們用來等著,被皇上砍頭的棋子而已。你現在走,還來得及,再過一段時間,連朕都救不了你。你是朕欽佩的人之一,朕不想看著你掉腦袋。”


    趙南星閉上眼睛,思慮良久,卻始終不發一言,他還在等著皇上最後的承諾。


    朱由校將桌上的資料整理好說道:“朕答應你,不會把此事擴大處理,因為很多東林官員是無辜的。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某些人可以逃脫懲罰。既然不用被砍頭,總得付出點什麽代價吧。”


    趙南星點點頭道:“老臣會告訴南京鑄幣司的人,將這幾年貪墨的錢財,如數上繳朝廷。”


    朱由校擺擺手道:“不,他們要繳納的可不是這三年貪墨的錢財,這等於沒有懲罰。朕要得是傾家蕩產。當然,他們也可以選擇不交。”


    趙南星聞言,深深出口氣道:“如此,也是應該的。這件事,就由老臣去辦。”


    “其他人呢?”朱由校繼續問道。


    “皇上您是說…”趙南星說完後,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朱由校伸出三根手指頭:“三千萬兩白銀,一分不能少。以資助皇家科學院的名義交上來。不然魏忠賢帶領的東廠,朕可能無力控製;另外朝堂群臣和民間輿論,朕可能也無力彈壓。


    你把話帶到了就行,讓他們自己選擇吧。朕相信在死亡和生存的抉擇麵前,他們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同時,你告訴他們,朕有意重新製定《商法》,希望得到他們的幫助和意見。”


    趙南星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後,拱手說道:“皇上保重,老臣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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