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的族長是謝家最長那一輩的了。


    是謝侍中嫡親的叔父,一道隨太祖打下大梁江山的主兒。性格很有幾分暴躁,官運自比不得其兄,其兄一死他沒人護著,沒過多久就被免了官,然後就迴到下邳郡。


    年長一代死的死沒的沒,就他一個自然就任了族長,這些年悠哉悠哉過的倒也快活。


    兒孫承歡膝下,貴為一族之長在此又是說一不二,難怪後來有機會被舉薦起複人家都不堅辭不出。


    現如今也是快六十歲的老人了,須發花白,一臉的褶子。身材不高,唯有那一雙三角眼灼灼放光,看得出來精氣神足著呢。


    謝顯看這架式,比他得活得更長遠,渾身一股子別愣勁兒。


    以謝族長為首,屋裏兩排繡墩上坐的滿坑滿穀的人,除了謝顯的長輩,就是長輩。同輩的也就零星一兩個,都是謝族長嫡親的孫子。


    謝祭酒和謝二爺坐在下首前兩位,光看這二位的臉謝顯便知道今天這排場所為何事了。


    果不其然,開場謝族長便開宗明義,代表謝氏族人反對與蕭家的這門親事,幹脆、利落,果斷,省卻了不少唾沫。


    謝顯:“親事已然定下,再無反悔的可能。謝家一向誠信處世立身,相信叔祖也不願我謝家自打臉麵。”


    你幹脆我也不廢話,不行。


    謝族長不是沒見過謝顯,謙謙君子風,溫潤如玉的一個孩子,從來跟他說話就沒有不字。今天跟他說話居然一句就給他頂迴來了,這打擊有點兒大,色迷心竅了?


    他可聽說了,那蕭大娘子名聲雖差,門第雖低,卻是難得的美人。


    “玄暉,怎麽和你叔祖說話呢,沒大沒小!”謝族長還沒迴過神,謝祭酒就先斥責上了。要說誰最反對與蕭家這門親事,就是他了。好不容易熬到個祭酒,清貴又顯貴的官兒,他可不想把這點兒臉麵給丟了。


    “三叔所言差矣,我不是頂撞叔祖,而是與叔祖陳述事實。”謝顯不緊不慢地攏攏披風,祠堂風有些大,門窗並不嚴。


    “蕭司空位極人臣,蕭中丞監察百官,蕭家一門兩卿,”他道:“我不明白蕭家哪裏配不上謝家。”


    謝族長冷哼:“他們再風光也不過是十幾年的事,咱們可是百年世族,怎可與寒門結親?玄暉,你若愛顏色,找個世家貴女成親後,再挑幾個美豔侍妾也就是了,可不能自落身價。”


    “你丟得起人,謝氏一族可丟不起。”


    謝顯笑了:“謝家祖輩百年前不過是長安典農中郎將,官職也不高,後來是經過幾代人的努力,才慢慢將謝家門第做高。而在中郎將之前謝家以何為生,從哪裏來,誰又知道?叔祖,謝氏傳承百年,教會我們的不會隻是以門第論高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平日他低調謙和的已經夠了,至少在與蕭家的親事上,他不能忍,隻能剛。


    硬剛。


    “你這是為了個女子,連祖宗都給貶了!”謝族長氣的直拍幾案,瘦瘦小小的一個老頭兒居然那麽大的力氣,謝顯十分懷疑若非隔著太遠,他都要跳起來揍他了。


    “你也說謝氏幾經磨難,才保有百家世家!你若是還姓謝,就不能自降身價去和寒門庶族聯姻!”


    “是啊,天涯何處無芳草。”


    “……玄暉你說這話也太過份了。”


    “誰都知道婚宦失類,靠婚姻維係世家地位不隻我們謝家。”


    “我們知道你現在正得寵,正三品的常侍,可族長畢竟是你的叔祖,你不能這樣和族長、族人這般跋扈啊!”


    ……一時間聲討的聲浪震天,吵的謝顯腦瓜仁一陣陣疼。


    “行了,既然族裏的意思一致,就這麽定了,等迴建康我同你們一道迴去,我親自去蕭家退親!”謝祖長拍板決定,仍是氣鼓鼓的。“阿嫂年事已高,糊塗了。這事兒是咱們謝家的大事,可不能依了她!”


    從根兒上就把謝母給否了。


    說到底她是個外姓人,真正的謝家人是他!


    謝顯緩緩站起身,不等熱浪降下去,他便開口說話,也不知道是他是眾人的焦點,都想聽他是怎麽個態度,還是沒見過這種情況還敢跟謝族長頂著來的,屋子裏一片死寂,唯有謝顯的聲音。


    “……不知哪一條族規規定不許與寒門庶族聯姻。”他道:“若有,我自願被逐出謝氏一族。或者,叔祖與眾叔伯們想臨時加上這一條,我亦無怨。”


    “與蕭家的親,我是不會退的。就這樣吧。”


    說完,向謝族長及兩旁的長輩長揖一拜,然後一撩披風,邁著四方步四平八穩地走出了祠堂。


    良久,祠堂裏才一片嘩然,謝族長連幾案都給掀了,好懸沒氣背過氣去。


    “他阿爹活著也沒敢這麽與我說話!”


    謝三爺和謝二爺對視一眼,誰都沒料到謝顯會來這麽一出,給所有人個出其不意。謝侍中活著的時候就說一不二,可對上這位謝族長仗著輩份,也不得不圓融。


    謝顯比他阿爹還要強硬,他們似乎看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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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顯那話扔那兒了,震驚了一群族人,人人義憤填膺,恨不得追上去啐上一口。


    可那是粗鄙的行為,不可取。


    眾人還真是沒輒,翻遍族規也沒那一條,不許與寒門庶族結親。這就是世家約定俗成的規矩,鞏固家族地位,壟斷文化和財富的政治手段,誰能吃飽了撐了把這寫族規裏?


    就因為這,把謝顯逐出謝氏一族吧——這謝顯又是年輕一代的佼佼者,年紀輕輕就當上了散騎常侍,未來可期,前途不要限量。


    就是一狠心逐他出族,也得有個來由,不能任由他們性子胡來。傳了出去,反倒叫旁人看了笑話。


    謝族長壓了半晌的氣,帶著親兒子就去找了謝母。


    謝母夫人根本就沒聽他把話說完,“小叔在族人麵前說我是外姓人,此時又何必來找我說這些話。你既認為我沒資格管你家的事,現在又是為何?”


    謝母麵沉似水:


    “我嫁到謝家四十多年,你兄長都不曾那般說話。謝老四,你行啊,臨老臨老,欺負我一個寡嫂,拿族長的身份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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