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小賽q才聽說閻汪升職了,據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職位,他走後就到省上報到。

    幾乎縣上所有有頭有臉的人都來為小賽q送行。等眾人坐定,閻汪發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說:“無累師傅不是普通的和尚,因為他並沒有像其他和尚一樣天天守在寺廟裏參禪誦經,而是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佛門也應該走向社會主義,和尚也有能力搞好社會主義建設,和尚也有誌氣和英美帝國比比幹勁,因此無累和尚值得我們這些在坐的社會主義忠實的擁護者們尊敬,我再重申一遍,無累師傅是一個具有社會主義特色的和尚,是我們無產階級的好朋友!”

    下麵掌聲雷動。

    “今天去和夫人團聚,大家都想來送送你。這是我閻某人代表黨獎給你的一點小小心意,你一定要收下。希望你再接再厲為社會主義建設多做貢獻!”

    不愧是和閻王一個姓,居然無恥到這種地步!小賽q有一種想揭穿他禽獸行徑的衝動,不過他很快冷靜下來——曾經證明閻汪浴血拯救麻線田卻無能為力是他說的。就算有人相信他現在所說的才是實情,才是真話,可眼下這些人都是閻汪屁股後麵的看家狗,個個都是壞事幹絕的貨色,說什麽都是屁話,唯一還能起點作用的話就是讓自己早點死,免得還要趕這麽長一程路,還有汪區長也永遠無法實現向毛主席呈報真相的心願了。

    閻汪,何等聰明毒辣的人,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肯定不會放過和他蔡子有任何關係的人,那麻線田的血就永遠白流了。

    “閻縣長菩薩心腸,真是我等的好榜樣!”眾人紛紛附和,也打開各自腰包,不容分說,往小賽q手裏塞錢。

    幾個紅衛兵心情非常好,他們抬著小賽q就像是抬著親爹一樣小心賣力。

    “舒服嗎?”

    “冷不冷?”

    “快點還是慢點?”

    當小賽q對他們的關照表示感謝時,他們又是講奇聞又是唱山歌,甭提有多高興了。小賽q拍拍鼓鼓的腰包,心裏想,多虧了這些紙,臨死前還可以舒舒服服做迴人。

    不過帶隊的隊長並不像他的手下那樣興高采烈,他走在擔架的後麵,一言不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時不時抬頭看看小賽q,不過他帶著墨鏡,看不到他的眼神。

    “隊長身體不舒服嗎?”

    “嗯——”他應了聲沒有說話,似乎不想和任何人多說一句話。

    “堅持到底就舒服了,我們幾個一定能讓你舒服的------”幾個汗流滿麵的紅衛兵擠眉弄眼地對他說。

    對手下如此露骨的表白,他隻是狠狠地瞪了一眼,依舊沒有說話。

    三天後,終於到了離麻線田最近的小鎮。又饑又渴的紅衛兵想弄點吃的,供銷社卻大門緊閉,於是命人去叫供銷員來開門。有人說供銷員三天前被抓走了,理由是他的大眼鏡係美國製造,一個連帝國主義的一副普通眼鏡也當寶貝的人,誰能保證他心裏麵沒有叛國通敵的醜陋動機?

    聽到閻汪即將到成都上任,山口的紅衛兵歡唿雀躍。留守山口的頭兒拍著心事重重的隊長說:“我們跟著閻哥把成都革幹淨,然後一起到北京報功,一來給閻哥長臉,二來也好弄一官半職耍耍,你說怎麽樣?”

    “人呢?”隊長沒有理會他,淡淡地問。

    “人?那個倔得像頭牛的女人?躺在你前麵的溝裏——這個女人像是給她身邊的男人們吃了迷魂藥似的——老弟,說來可要讓你大吃一驚——我長這麽大,亡命到這分上的男人還是頭一次見到------每次我們發起衝鋒時,他們總是一個接一個地上。你可不知道,我們把這些亡命之徒圍困在一條窄窄的絕路上,他們就依靠著有利的地形用身軀擋住我們的去路,子彈打在他們身上,盡管血肉橫飛,可是兩支手抓住路邊的石頭或者是樹枝跪在路中央不肯讓路。最後一個男人最厲害,他用樹枝做的弓箭射傷了我們很多人。後來我們的人蜂擁而上俘虜了他和女人,把他的皮剝下來。臨死時他還在罵:‘爺爺朱左死前給你們報個名,哪天你們不得好死,定是你爺爺我索的命!’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怪嚇人的,想不到這個世人真有這等男人!——這女人真有福氣------”

    一個稚氣未脫的紅衛兵把朱左的皮掛在一截大木樁上,一來供新來的紅衛兵欣賞;二來證明他們頭兒所說的話句句屬實;三來炫耀他們的戰績。

    小賽q閉上眼睛,心裏默念道:“朱左兄弟,我對不起你------”

    “你們先走吧,閻哥讓我來行刑。”隊長瞥了一眼樹樁上隨風晃來晃去的人皮,身子微微有些顫栗,不過他笑得很從容。

    大部隊像一陣旋風似的向山外衝去。隊長命令手下的五個人在穀口待命,然後押著一瘸一拐的小賽q向深溝裏走去。

    楚子下半身躺在濕地裏,她努力抓住身前的幾株蒿草,試圖使自己站起來。可是她太虛弱了,掙紮了幾下,手一滑又跌在地上。不一會兒,濕地上浮起一層淺淺的殷紅。

    “楚子,我可憐的楚子,你怎麽啦?”小賽q聲淚俱下。

    “我們的孩子,快要生了。”楚子吃力地迴答道。

    “感謝佛祖,我們終於有孩子了,我們的孩子就要看到太陽了。”

    “親愛的,孩子不會看到太陽了,他們會殺死他的,我可憐的孩子------”楚子泣不成聲。

    小賽q抱著楚子,麵對隊長黑洞洞的槍口,哀求道:“求求你大發慈悲,放我愛人和孩子一條活路吧,我生不能報你的恩,來世當牛做馬也要迴報你的大恩大德。如果你不相信有來世,幹脆你就把我的皮剮下來當座墊,你坐厭了就讓你兒子來坐,然後你孫子坐——請允許我用這種方式報答你的仁慈------”

    “不,親愛的,你就是我的靈魂,靈魂沒了,要個軀殼幹什麽。至於孩子,我願意用我的一切來換取他的生命,可我是個一無所有的母親呀,如果我的皮能贖他活下來,這肯定是我這一生最自豪的選擇。”

    孩子呱呱墜地。

    是個男孩。

    小賽q抱著孩子失聲痛哭:“我也有兒子了,老蔡家有後了!可是兒子呀,你可怎麽辦?”

    槍從隊長的手中慢慢滑落。他摘下墨鏡。撲通跪在小賽q麵前:“師弟,我是雲戒,你還認得我嗎?”

    “原來是師兄,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小賽q一手抱著昏迷不醒的愛人一手抱著哭啼不止的兒子萬分驚訝地失聲問道。

    “紅衛兵說師傅收留你犯了通匪罪,因此把寺廟砸了個精光,還常常滋事毆打弟兄們,沒辦法,我們隻得離開寺廟流落他鄉。

    這年頭人人自危,無處化緣,我差點餓死。後來一個在紅衛兵中做小頭目的遠房表弟救了奄奄一息的我。再後來,我就還俗跟著閻汪到四川。由於表弟和閻汪是鐵哥們,加上平時閻汪認為我很順從,因此很快得到他的信任,所以今天他特派我來取你們的人頭。”雲戒從小賽q的懷中把孩子抱過來,接著說,“其實,剛才一路上我都在想,一定要放你們走,就是要我馬上死也得這樣做,盡管現在到處是紅衛兵,你們僥幸活下來的機率微乎其微。可是你不能死在我的手裏,不然佛祖不會寬恕我的。但現在為了孩子,你們必須得死,見不到你們的人頭,閻汪不會饒過我的,這樣孩子就完了,原諒我,師弟------”

    “感謝師兄,感謝我佛慈悲!說句實話,此時此刻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上天有眼,佛門有眼!”小賽q感激涕零,他把身上的錢一把遞給雲戒,“穀口那幾個紅衛兵你還得打發一下,剩下的就替我和愛人為孩子買幾件衣服吧。”

    “阿彌陀佛,師弟師妹請走好,孩子我一定不惜一切代價把他養大成人。”雲戒抱著孩子準備轉身就走。

    “讓我再看孩子一眼。”從迷迷糊糊中清醒過來的楚子用異常淒慘的語氣哀求道。

    “我的孩子,你一定會長大成人的,將來娶妻生子,到沒有黑暗沒有屠殺的地方過上你父母親夢想中的生活。請不要記住仇恨,這是你不稱職的母親唯一的要求,快樂地去生活,把父母那份曾經奢望過的幸福補上,這才是母親最高興的事。我的孩子,上天會保佑你的------”

    兩個男人淚流滿麵。

    “我還有一點請求,請您務必答應我——”楚子把孩子遞給雲戒說。

    “請講。”雲戒擦幹眼淚說。

    “這一生沒有機會堂堂正正地和我的愛人在一起,死後,我想他到哪裏我都會追隨在他左右,因此我們不能沒有眼睛,不能沒有記憶,所以懇求你幫我們最後一個忙,請不要砍掉我們的腦袋,就把我們夫妻的皮剝下來拿去交差吧。”

    雲戒點點頭,轉身用手帕塞住孩子的嘴,消失在崎嶇的山路上。

    雲戒把孩子藏在離口穀最近的一棵大樹旁,然後從容地向嗬欠連連的手下走去。

    半空中下起一陣錢雨。歡唿聲響徹空穀。

    “去把他們結果了,開槍打死後把皮剝下來,不準傷及屍骨特別是大腦,記住,槍朝心窩開,清楚了嗎?完事後來小鎮上找我。”

    深溝裏傳來淒涼卻掩蓋不住平靜的笛聲。

    一會兒,槍聲傳來。

    一聲!

    兩聲!

    笛聲戛然而止。

    突然暴雨大作。頃刻山洪肆虐。

    雲戒抱著孩子朝山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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