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賽q其實早就懷疑是他了,現在終於得到了證實:臉上那個牛蹄形的傷疤就算化成灰燼他也認得出來。他心裏頓時一片漆黑,他意識到命運即將又把他推向另一個兇多吉少的境地,或許這次真的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哼!我——我——以為是——哪——哪來——的得道——高僧,原來是——蔡殼——蔡神槍手,你還真會——找——找——地方,居然跑跑——到麻線田來了!真讓——讓——古人給說對了——不是冤家不——不聚頭!”唾沫橫飛的結巴刷地拔出手槍對準小賽q,渾身顫抖地說。

    “阿彌陀佛,現在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而不是烏煙彰氣的內亂時期,匪性得改改。”小賽q把結巴描準他的槍推開,平靜地說。

    “你敢——敢罵我——堂堂——社會——主義的——縣長是——土匪?”結巴氣急敗壞地嚷嚷。

    小賽q鄙夷地問:“劉連長他們在哪裏?迴答不上來了是不是?不說我也知道是你出賣了他們!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眾目睽睽之下,結巴狼狽不堪地為自己辯解:“不是——出賣,是他們——不識——時務,自取——滅亡!”

    小賽q仰天長歎:“一代抗日英雄竟滅在你這樣的小人手裏,真是老天無眼!”

    結巴一揮手,荷槍實彈的七八個公安把小賽q團團圍住。小賽q冷笑道:“我是省人民政府特赦到麻線田來搞社會主義建設的,你沒有資格抓我!”

    小賽q的抗議最終無濟於事,他被結巴縣長關在鄉政府的茅廁裏等候發落。結巴把朱三驢子和紅衛兵頭頭閻汪召集起來開了個最高三人會議,中心議題就是如何處置這個“犯上作亂”的和尚。結巴把這一意思說完後又用濃濃的鼻音重複了“犯上作亂”四個字。

    朱三驢子不敢擅自發言,他怕說錯話。而閻汪則看著窗外麻線田巍峨的群山,似乎根本就沒有在意結巴在說什麽。結巴見狀說:“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就把——這狗日的——禿驢——就地——正法吧。”

    “正法?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在搞反革命活動,而且他是特赦人員,這種做法傳出去恐怕不好吧?”閻汪迅速把目光從遠處收迴來聚積在結巴那張猙獰的臉上。

    其實並非閻汪良知未泯有意放小賽q一條生路(閻汪是個極其殘忍的人,他曾在北京參加過對老舍等文化名人的批鬥毒打,以手段毒辣著稱),他從來不給自己看來不順眼的人活路。隻所以他不同意處死小賽q是因為他討厭結巴,他想找機會把結巴也一並幹掉。剛才從小賽q的言語中,他似乎聽出了結巴曾經幹過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得把這些勾當從小賽q的嘴裏掏出來,這是整死這個家夥最好的證據。

    結巴氣急敗壞地反問道:“哪——你說——說咋——辦?”

    閻汪半晌吐出一個字:“等——”

    會議最終鬧了個不歡而散。

    兩個心狠手辣的人碰在一起注定將有一場生死戰。結巴想,如果不趁早下手,自己的後半生極有可能會毀在這個黃毛小生的手裏。

    閻汪也在提防著結巴情急生變,現在是非常時期,無論如何也不能大意上他的當。

    於是趁夜深人靜密秘把小賽q從茅廁轉移到鄉政府的會議室,和自己同住一室(他想,和尚無處可逃,量他也不敢把自己怎麽樣),命令手下的十來號紅衛兵晝夜守在門口。

    結巴和閻汪的恩怨可以說由來已久。自閻汪從北京“革”到四川的那天起,他們就成了死對頭。閻汪這小子打第一眼就根本就不把他這個縣長放在眼裏,處處命令他,訓斥他,仿佛他就是欽差大臣一樣威風八麵。

    北京來的,有什麽了不起,大不了就是讀了幾年書嘛,就不是被毛主席表揚了幾句,尾巴就翹在天上去了!想當初老子也是抗過日的,雖然每次戰鬥都落在後麵,但畢竟是見過大場麵的人,你算老幾?

    憤慨歸憤慨,畢竟這些人是寵兒,不能得罪,小不忍則亂大謀,因此他竭力掩飾自己內心的騰騰殺氣,可是他妄自尊大的秉性在有意無意間還是表露無遺,於是兩人之間的恩怨越積越深。

    結巴幾次借機把閻汪支走,最後一次差點成功了,因為閻汪聽說成都有幾個“臭老九”骨頭很硬,有些心動。不過他聽說麻線田的事後,又不肯走了。他執意要到麻線田,發誓要把紅衛兵的力量滲透到這塊土地上,他對結巴說:“讓這些原始人像猴子一樣滿山亂跑,那不是成心丟毛主席的臉嗎?為了毛主席他老人家,我吃這點苦算什麽?”

    看來甩是甩不掉這個瘟神了。為了防止不測,結巴隻好把最能幹的公安人員帶在身邊置一縣的治安於不顧。

    現在看來這確實是明智之舉。他帶來的公安局七八號人,再加上麻線田十幾號民兵、紅衛兵,他和閻汪的實力旗鼓相當或者略勝一籌,因此他並不十分懼怕閻汪。

    不過紅衛兵警惕性很高,對付閻汪沒有十足的勝算,不如先把和尚幹掉,隻有死人才不會說話,否則他那殘渣餘孽的身份遲早會成為閻汪打倒他的把柄。連共和國的元勳、聲名遠揚的文人都栽在他們的手中,他一個小小的縣長又何足道哉?

    可是結巴失算了,茅廁裏空空如也。驚得他渾身冷汗直冒。他想,無論如何絕不能放走這群紅衛兵,他們不能活著走出麻線田!

    於是雙方陷入對峙之中——閻汪想把小賽q帶出麻線田,而結巴誓死加以阻止。

    麻線田的夏天即將過去,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因此誰也無法離開山口。

    結巴問朱三驢子怎麽會這樣依仗一個和尚。朱三驢子把緣由說了。

    結巴哈哈大笑:“你——居然——讓一個假和尚——沒日沒夜——守在你年輕貌美的——女人身旁?”於是結巴把小賽q的身份詳細對朱三驢子說了,朱三驢子聽得眼露兇光。結巴又在朱三驢子的怒火上添柴加薪,“你——沒聽說過——最淫——莫過禿驢嗎?就是真和尚——對女人——這東西——厲害——著呐!”結巴為了使朱三驢子聽得更加真切,奮力把聲音拖長,由於太努力,一張醜陋的臉像患了重病的豬肝,讓人惡心。

    朱三驢子憤憤地罵道:“我就說日他娘的怎麽會這樣怪!”

    結巴喘著粗氣繼續煽動朱三驢子的仇恨,說什麽對楚子這樣的身段連冰冷的石塊也會發燙,何況是人,所以綠帽子是戴定了之類的話來刺激朱三驢子的神經。

    再天不怕地不怕的中國男人,無法承受的頭等恥辱就是被扣上一頂綠帽子,並且眾人皆之。這比大庭廣眾之下被人扯下褲頭還要難堪。

    朱三驢子把牙齒咬得格格響:“不殺這驢日的禿賊,我朱三驢子誓不為人!”

    結巴冷笑道:“光——光衝動——起個——屁用,得動——動腦子——想想,至少——要讓——閻汪——找不到——話說。”

    於是結巴在朱三驢子的耳邊如此如此一番,朱三驢子點頭說:“也隻好這樣了!”

    朱三驢子命人把麻線田最怯懦的項老八找來,一見麵就直奔主題而去。其實項老八不知道實情,他不是朱姓男人,也從不敢參預任何稍有點風險的事,他就像一隻膽怯的王八從來就不敢把頭堂堂正正地伸出來。

    麵對朱三驢子的恐嚇,他哭著說自己不知道有這等事。朱三驢子二話不說拿起皮帶就抽,項老八受不了皮肉之苦,於是憑空編造了他是如何看到小賽q強行把楚子的衣服一件件扒下來,然後又是如何喪心病狂地把她強奸的子虛烏有過程說得活靈活現。

    朱三驢子要處死小賽q,理由是強奸罪。他要以麻線田的方式處死小賽q——捆在木架上,用火活活燒死。

    從朱三驢子到會議室把小賽q帶走一直到小賽q被捆在木架上,閻汪一句話也沒有說。木架下壘起一堆一點就燃的幹柴,他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他更像一個湊熱鬧的看客。

    結巴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用手捏了一下身邊的朱三驢子,朱三驢子怒吼道:“點火——”

    楚子赤著腳披頭撒發地向場壩跑來,她把行刑人手中的火把搶過來擲在地上,跪在地上抱著小賽q的腳喃喃地說:“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淚水像斷線的珠子從她的臉龐滾落下來。

    小賽q笑道:“能為你去死,是我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事,不要哭,你這麽美麗,淚水不配玷汙你的肌膚。”

    楚子停止哭泣,爬上柴垛,從小賽q的懷裏掏出笛子,然後把笛子湊在他的嘴邊,小聲說:“來一曲吧。”小賽q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聽什麽。”楚子含淚點點頭。

    一曲《春江花月夜》在麻線田的上空孤寂地彷徨著,太陽被厚厚的雲層團團圍住,天空突然暗淡下來。淒涼的冷風瑟瑟作響,麻線田的第一片落葉伴著笛聲悄然飄落。

    好半天,結巴才從淒美的笛聲中迴過神來,他猛然想到自己不是來欣賞音樂而是來殺人滅口的,於是麵紅筋脹地大聲喊道:“點——點——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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