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遲,那是快,小賽q一個側身,閃在“鐵沙掌”後麵,把老郎中傳給他的那把寶貝奮力送進“鐵沙掌”那肉肥油厚的大臀裏。頓時“鐵沙掌”的兩股間血流如注。那雙“鐵掌”無力地在地上胡亂掙紮著。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小賽q又從新獲得了眾人的尊敬。“鐵沙掌”主動給他洗腳賠罪,盡管小賽q表示自己有能力把腳洗幹淨,可“鐵沙掌”卻死皮賴臉地纏著他振振有詞:“我這個人平生最愛慕英雄,竟然大家都是英雄,正應了那兩句古話——不打不相識,惺惺相惜;既然大家都是英雄,那就是朋友,既然是朋友,你的腳就是我的腳,還分什麽彼此?”

    從那以後,髒活不需要小賽q親自動手。每個人都把原本應該交給小賽q幹的那份工作攬過來自己幹,然後把賬記在小賽q的頭上。甚至上戰場時,小賽q幾乎是象征性地背著幾顆手榴彈跟在隊伍後麵,戰友們自覺地把彈藥私藏在身上,不讓連長知道這個秘密。

    但打勝仗卻例外。一旦打了勝仗,誰也幫不上小賽q的忙。因為連長會親自把戰利品塞進他的口袋裏,然後跟在他身後得意地吼上一段京劇。每每這個時候,大家都想為小賽q減負,卻無法插手。

    連長是地地道道的北平人,他說他這一生隻愛兩樣東西——打仗和唱京劇。

    連長曾參加過徐州會戰,在台兒莊一役中舍生忘死,功勳卓著,因而深受李宗仁的器重,正準備破格提升他做師長時,卻傳來其胞弟投靠了汪精衛的偽國民政府,成為一名禍國殃民的漢奸走狗。無可奈何的李宗仁地對他說了些委屈你了,暫時還是幹你的連長,以後有機會再說等之類的安慰話。

    一幹就幹到現在,他原來所帶的連是這個集團軍中戰鬥力最強的連,這個連不僅作風頑強,而且和百姓的關係一直都搞得很好。每到一個地方不久,這個連的士兵就和百姓打成一團。據說台兒莊戰役打響後,當這個連要上前沿陣地或者撤迴來作短暫的休整時,百姓送糧的送糧,送水的送水,仿佛把每位士兵都當作自己的孩子來看待。這個連長直到現在還保持著這樣一個習慣:每次打了勝仗,他要把戰利品一分為二,士兵和年長孤寡的百姓人人有份。

    這些年,共產黨的軍事實力猛增,而國軍八年以來,長期和日軍麵對麵的大規模廝殺,嚴重地削弱了國軍的作戰力量,再加上部隊十幾年沒有得到休整補充的機會,士兵多生怠意。基於這種種考慮,這些年來,每個軍都把像這個連長一樣的下層軍官換來換去,目的是多帶幾個優秀的連隊出來,為黨國分憂。於是他成了小賽q他們這支強行抓來的壯丁連的連長。

    他試圖把這支隊伍改造成一隻優秀的隊伍。可並不成功。並非每個人都像他一樣提起戰爭就熱血沸騰。

    他經常強調:戰爭讓中國四分五裂,隻有統一才有希望,要實現統一就要靠大家浴血奮戰,消滅分離的勢力。

    盡管大家都認為他說得有理,也都對他的精神感到由衷的敬佩,可人們並不關心這種窩裏鬥,他們隻想擁有屬於自己的生活。當然一上戰場情況就完全變了,每個人都在發狂似地向對手射擊,目的出於自保。這是最無奈的本能,誰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大家都清楚你不殺死他,他就會殺你。盡管彼此無怨無仇,也許血管裏流淌的還是同一個宗親的血呢,或者說,人們本該成為朋友、知己或親人,可戰火毀了這一切。

    說句實話,小賽q很喜歡他這個連長,這個作戰總是身先士卒,脾氣火爆的家夥。

    他想,這是個真正的軍人,隻遺憾他的對手是自己人!可能自己永遠也不會和他成為朋友了。一個唯軍命是從的軍人和一個拒不從命的軍人真會成為朋友嗎?

    小賽q暗自苦笑。

    奇跡再次降臨。

    這是一場難以啟齒的慘敗。大限來時,士兵如飛蝗般各自逃命。小賽q的口袋裏除了一小撮空氣外,什麽也沒有。彈盡糧絕的連長重複了一遍剛才他對眾人說的那句話:“頂不住了,你快走吧。”

    小賽q並沒有走的意思。他和這個男人並肩站在一起。可這個連長反而不安起來,他大聲說:“走吧!”

    小賽q平靜地迴應了一句:“要走就一起走------”話還沒有說完,一顆子彈鑽進他的腿裏。

    “兄弟,你要挺住。”連長放下手中的刺刀,把身上的衣服撕下來紮住小賽q的傷口。

    血濕了一地。

    “還好,位置再往上走一寸,就徹底完了——老兄,我還沒娶媳婦呐,你說這輩子我還能看到兒女成群嗎?”小賽q喘著粗氣說。

    連長的嘴皮嚅動了幾下,淚水順著小賽q的臉龐落入腳下的血水裏。他二話不說,背起小賽q就跑。

    迷迷糊糊中,小賽q感覺到一股熱乎乎的液體順著他的耳根往下流。

    東奔西突,費了不少周折才甩掉追兵。

    連長把小賽q放在地上,就在山上找了一些止血藥給小賽q止血。原來順著小賽q的耳根往下流的不是汗水,也不是眼淚,而是血。連長也受傷了,子彈撕掉了他半隻耳朵。剩下的那一半還在滴血。像一彎殘月。

    夜很快到來。連長脫下衣服塞在小賽q嘴裏,取出他腿裏的彈頭,然後把燒得通紅的碗口般粗細的樹枝放在小賽q的傷口上燒。

    等小賽q醒來,聽到連長在小聲哼著《霸王別姬》。淒涼,酸楚。仿佛這歌是為他寫的,他就是這歌裏的主角。他的歌聲也許在尋找一個人,似乎更像是尋找一個久別的人。因為每次小賽q想起老巴還有那個裝在心中的東瀛女人甚至在想象沙瑪阿妞的美貌時也會這樣哼。

    小賽q清楚每當自己的歌聲像鳥兒一樣在空中飛翔時,心中總是充滿思念,遺憾,惋惜,孤獨飄來飄去,如陰雲般揮之不盡。

    此刻,這個男人心中的陰雲到底為誰飄泊呢?

    連長倚在一棵鬆樹上,兩腿微微交叉,兩隻手左右攤開,活像一隻欲想飛翔卻找不到目標的孤鷹。

    “你心裏不好受吧?”小賽q問。

    “看來戰爭讓大家彼此心靈相通------”連長輕聲說。

    “因為戰爭給我們帶來的苦難是一樣的。”小賽q補充了一句。

    “十多年前,我有一個愛我的妻子還有一個可愛的女兒。七、七事變之前,我們一家三口過著平靜而幸福的生活。可後來,一切都變了。日本人殺了我的父親、母親還有我剛會說話的女兒。

    我的女兒剛好學會用漢語和維吾爾語喊媽媽、爸爸(我的妻子是維吾爾族),可是我和妻子沒來得及聽她喊第二遍,她就被鬼子用刺刀刺死了。

    她躺在爺爺、奶奶身邊,從驚恐萬分的嘴形看來,臨死時她喊出了第二聲也是最後一聲爸爸。也許她望眼欲穿地盼爸爸來救她,抱著她說,乖孩子,有爸爸在,不怕——可無用的爸爸——卻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

    連長倒在地上,雙手瘋狂捶打著地麵,撕心裂肺地哭著。小賽q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絕望的哭泣。他不堪重負,頹然坐在地上,灰蒙蒙的月光逐漸模糊起來,後來什麽也看不見了,幹脆閉上雙眼。

    “於是後來,我和妻子決定不再教書。我來到上海做了黨國的一名軍人,妻子千裏迢迢去冀中平原參加抗日遊擊隊,1943年被漢奸出賣,鬼子把她的人頭挑在刺刀上示眾——”他咳嗽了幾聲,仿佛喉嚨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再也說不下去。

    “振作起來吧,我答應一位朋友,一定為他的戀人修一座墳。她也是少數民族——一位美麗的彝族姑娘,她同樣長眠在遼闊的冀中平原上——等戰爭結束了,我們一起去吧。”小賽q說。

    “好,一言為定。這可是我夢繞魂牽的心願——給她修座漂亮的墳,再在墳旁修一座茅屋,給她看墓,不讓一粒灰塵弄髒她的墓碑。還要在墳上種上四株花,一株玫瑰,一株荷花,一株秋菊,還有一株臘梅。她愛花——花是她的青春——永不凋謝——我就坐在墳前靜靜地吹蕭給她聽,直至白發飄零,直至倚靠在她的墓碑上靜靜地死去-----“

    小賽q的眼睛又濕了。

    “我今天才明白,其實你不是不會打仗,隻是不想殺人。我沒說錯吧?”連長突然提到了小賽q最不願啟齒的話題。

    小賽q竟一時不知道該怎樣迴答,不打自招地冒了句:“你是怎麽知道的?”

    “從你今天的言談舉止看來,你不是一個普通的壯丁,更不是一個膽小怕事的男人。如此不惜一切代價偽裝自己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厭倦殺人。”

    小賽q用沉默作了迴答。

    連長:“其實,你不殺別人,別人也會殺掉你。今天就是最好的例子。”

    小賽q:“難道你就不厭倦這種自相殘殺的生活嗎?”

    連長:“好比中國的百姓誰做皇帝他們都得種地為生一樣,作為一個軍人沒有選擇的餘地。”

    小賽q:“就算沒有選擇的餘地,也不需要那麽賣力,都是一家人,誰贏了不都一樣?”

    連長:“肯定不一樣,輸了的一方隻能代表無能。作為一個軍人,必須義無反顧地捍衛自己的尊嚴。況且是蔣委員長給了我抗日雪恥的機會,我這輩子除非不當軍人,否則隻會服從他的命令。”

    小賽q:“可我下不了手。”

    連長:“殺掉少數人是為了給多數人減少痛苦。或者也可以這樣說,今天殺人是為了明天不再殺人。記住,這個國家要走出衰敗,隻有狠下心來讓一部分人去死,否則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南京大屠殺。與其受他人長期淩辱,長痛不如短痛,自斷手臂也未嚐不可。我要給你一句忠告——過分的仁慈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表現。”

    小賽q聽得雲裏零裏,長這麽大從來沒有聽過這樣奇特的言論。不過有一件事他不得不聽從這個男人的建議——為了不被殺,他得把子彈裝進槍膛裏,別無選擇!

    為了治療腿傷,小賽q休息了半個月。連長給他弄來了部隊裏最好的西藥,戰友們也拿著他親自開的藥方上山采集了些他認為可以一用的中草藥。但殘疾還是落下了根——兩隻腳明顯參差不齊。

    又一個冬天來了。漫天飛雪。

    小賽q仰臥在雪地裏,一身潔白。他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笛子。

    自從腿瘸了以後,和老巴相處的那些往事點點滴滴像電影鏡頭一樣在小阿q的腦海裏來迴放映。特點是那曲《春江花月夜》,仿佛每個音符都被記憶深深根植於他的腦海裏,睜眼閉眼都是那些令人心碎的旋律在悠悠迴蕩。

    於是,他上山做了一支竹笛。

    每個黑夜,林子裏總是漏出幾縷揪心的笛音,營地裏的每個人都睜大眼睛全神貫注地傾聽著,盡管周圍一片漆黑,但不忍閉上眼睛。

    雪似乎懂得小賽q的心思,一刻比一刻猛烈,如同潔白如玉的春花紛紛揚揚,從天而降。朦朧中,小賽q仿佛覺得身上長滿了花,每朵花都有綠綠的莖,深深紮根在他的心底,隨風招搖。

    天地間,一種聲音陪伴著雪花飛舞。像深澗中鳥兒唱響空穀;像春天的小花順水飄零;像青草吻著月光入睡;像旅者漂泊的馬蹄踏過黃昏------

    聲音戛然而止。

    小賽q從雪花裏鑽出來,發現身邊蹲著無數雪雕,一動不動,隻有兩隻眼睛閃爍著冰冷的淚光。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戰鬥是部隊的主旋律。小賽q拖著瘸腿跟著集團軍南征北戰,立下了不少戰功。隻要一提到神槍瘸子,每一個人都會豎起大拇指,讚不絕口。

    戰鬥是慘烈的,身邊的戰友換了一撥又一撥,猶如草原上的草。老草枯滅了,新芽又生,不死的根守在地底下,無論幹旱還是雨澇,定要撐起一片綠茵。

    小賽q就是這樣的根。如今他們連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勇猛的連長為了堵截追兵,身子被打成篩子孔;老王被一顆炮彈擊中,找不到一塊完整的肢體;一顆子彈從“鐵沙掌”的左耳鑽進去右耳鑽出來。

    這一幕幕,小賽q永遠忘不了——

    1949年初春,淮海戰役國軍大潰敗。小賽q所在的連隻剩下四個人,連長、小賽q、老王、“鐵沙掌”,接到上級南下整頓的命令後,連長把機槍架在橋頭上,身邊堆滿了手榴彈,炸藥。

    他命令小賽q帶著兩個弟兄到南邊找到部隊。追兵太猛,必須有人斷後才行。

    小賽q說:“我留下來。”

    “你必須活著出去——冀中平原——難道你忘了嗎?給她們修墳,你一定要做到,不然我死不瞑目!”

    小賽q含淚帶著兩個弟兄往南方向逃命。遙遙的望見人山人海衝向橋頭,連長用身軀堵住了追兵的去路------

    小賽q摘下望遠鏡,朝天開了三槍,然後仰天長嘯:“放心去吧,兄弟已經給你開路了!”

    沒多久,追兵騎著快馬趕到。

    三個人都爭著留下來斷後。

    老王說:“你們這兩個雜種搶什麽功勞,我這輩子有妻有室,子女成群,夠滿足了。誰要和我爭,我就和誰玩命!”

    “鐵沙掌”哭著說:“老爺子,每年過年過節我會燒錢給你,嗚嗚—”

    快要脫離危險區了,小賽q和鐵沙掌剛坐下來喘口氣,追兵又趕到。二十幾號人。為首的一名軍官說:“都是一家人,出來投降可以寬大處理。”

    “鐵沙掌”把小賽q身上的彈藥搶過來,槍口瞄準了為首的軍官。軍官又說話了:“神槍朋友,我慕名而來請你留下,沒有其他意思,隻想和你交個朋友,如今國民政府快要完蛋了,你又何必執迷不悟呢?”

    “鐵沙掌”說:“共軍狡詐由來已久,況且兩軍交戰各為其主,就算他們有誠意,投降始終是軍人的恥辱,去吧,一定要找到大部隊。”

    小賽q堅持留下,他說:“老弟,我睡過女人,你走吧。”

    “鐵沙掌”咆哮道:“難道你忘了連長的囑托?去吧,過年過節給我燒個女人就行了!”

    話還沒有說完,槍口噴出一團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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