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投降了!

    小賽q在荒草叢生的鬼子基地的廢墟上打聽到這了一消息。

    一個牧羊的老婦人說:“這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你不知道?”

    小賽q哭了:“這麽說來,鬼子撤出中國了?”

    “嗯。”

    “我們贏了?”

    “唉,親人都死光了,贏了又怎麽樣!”

    小賽q看著老婦人,竟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小賽q是一路乞討到m城的。基地早就撤了。弟兄們也不知去向。

    據說,日本人剛走不久,又打起了內戰。而且打得熱火朝天,熱情比當年抗日時還高漲。

    有人義憤填膺地說當年鬼子來時,冒出了不少因貪生怕死而淪為漢奸的人,而今麵對自己人,骨頭卻變硬了,誰也不肯退讓,不殺個你死我活絕不罷休。什麽事兒這是!

    城牆上偶爾還有慶祝抗戰勝利的標語,更多的是激發內戰情緒的十分具有煽動效益的政治口號。小賽q雖然看不懂,但他從別人的眼裏猜得出來。

    被戰火燒得慘不忍睹的貧民區裏,小賽q經常遇到有人在破敗的巷口癡癡地等待戰爭中失散的親人。

    一個披頭撒發的年青女人抱住他失聲叫道:“阿三!是我的阿三嗎?”

    他搖了搖頭。女人狠狠地在他的胸口咬了一口,一屁股跌在亂石堆上聲嘶力竭地嚎著。

    這時,一個瘦小的老女人走過來抱著悲慟欲絕的年青女人,怪聲怪氣、語無倫次地說:“你這孩子,不準哭,我的兒子,一個、兩個、三個------三個、兩個、一個——都死了,鬼子殺了他們,兒啊——昨天,老頭子又上戰場了,你又開始哭——壞女人——哈哈——一個——兩個——三個——”很顯然,這個可憐的老女人瘋了。

    小賽q懵了。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難道這就是我做夢也在向佛祖祈禱的勝利?難道這就是我死裏逃生等待的結果?難道這就是勇者們用頭顱換來的世界?

    小賽q的言論差點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事情是這樣的:小賽q搶人了,準確地說是搶酒喝。他舉起一大缸酒往頭上倒。酒流了一地。

    店主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於是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咆哮如雷,把酒店砸了個精光。

    七八個老弱病殘在店主的指揮下把不省人事的小賽q綁好,然後抬到警察局。

    一盆冷水讓小賽q立即清醒過來,警察局長給了他一警棍,不僅如此,還往他臉上啐了泡口水,狠狠地罵道:“男人們都在前線浴血奮戰,你倒有空在後方為黨國添亂。”憤怒完全把小賽q吞沒了:“我日你娘,老子提起腦袋和鬼子拚命時,你在哪裏?放開我,——你這條狗!老子要上南京找蔣中正論理!”

    警察局長惱羞成怒,唰地拔出槍,若不是站在旁邊的警員反應快,小賽q早也魂歸西天了。警員小聲說對警察局長說:“這人雖然樣子窮酸,可口氣不小,會不會有什麽來頭?長官查清楚後再處置也不遲。”

    於是情急敗壞的局長把槍丟在辦公桌上,然後狠狠地給了小賽q一拳。

    小賽q剛剛逃出岩洞,又被關進漆黑的牢房。他這一生似乎和黑暗結下了不解之緣,躲都躲不開。

    警察局長深信小賽q在撒謊,但他終究還是不敢貿然下手。飛行員------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日本這麽囂張都被滅了,這世上還有什麽不可能的事?如果一旦弄巧成拙,上麵翻臉不認人,那縱使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於是小賽q被逐出警察局,整天無所事事,在m城頭遊來晃去。

    於是乎富人仇視他,因為他沒有上前線去為他們的利益衝鋒上陣;窮人忌妒他,因為他比他們還窮,居然還能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我行我素,自由自在地曬太陽!

    富人找到抓壯丁的負責人:“你們是怎麽搞的,黨國危難之際,這樣的人不送去前線扛大炮,卻任其逍遙,成何體統?”

    窮人也找到抓壯丁的負責人:“他比我們還窮,我們的男人提著腦袋拚命,為什麽他卻天天曬太陽?”

    人們都得到了滿意的答複:“哈哈——絕不放過他!”

    富人們和窮人們走後,負責人心裏不禁遺憾頓生:如果富人們都在一夜之間變成窮人而且窮女人們也可以上前線該多好哇——那可是多抓一人多一份獎賞——貨真價實的白花花的大洋啊!

    小賽q的苦難再一次無窮無盡地延伸下去——他被抓到前線做了一名新兵。

    他們這一連除了五六個老兵,其餘的士兵全是抓壯丁抓來的,幾乎都不會使槍。每次操練,小賽q故意把槍倒著背,一臉死豬不怕滾水燙的表情。惹得人們指手畫腳,笑聲不斷。連長提醒了他幾次,總是不改,一副不可救藥的傻樣。連長十分不滿:“再這樣下去,你會死得很難看!笨豬!”

    小賽q的表不但現沒有因長官的訓斥而有所收斂,反而更加肆無忌憚。後來,連長忍無可忍地怒吼道:“再這樣下去,老子一槍崩了你!”

    小賽q吼道:“我要見師長!”

    “幹什麽?”

    “你沒有資格問我!”

    這下倒是把連長唬住了。幾天後,師長接見了小賽q。於是小賽q把自己荒誕、離奇的經曆向師長做了詳細匯報。

    師長幹瞪了半天眼,突然失聲笑道:“別開玩笑了,迴去吧。”

    小賽q想一不做二不休,找到軍長,還是沒有結果,他仍然不死心,又去找集團軍軍長。

    還沒等他說完,集團軍軍長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1943年6月18日至今天——1946年12月29日------哎呀,就算像你所說的是6月份,整整三個年頭,你一個人和鬼子孤軍奮戰?!而且一會兒基地,一會兒牢房,一會兒岩洞,這會兒又在我的司令部!你哄我是三歲毛孩啊?黨國的八百萬軍隊,加上萬萬國人同仇敵愾,盡管如此,還差點被鬼子滅了——就你那把破刀,還有什麽破弓破箭,居然和鬼子幹了三年!還屢立奇功?!連《一千零一夜》裏的故事也沒你說的那樣神奇,簡直大言不慚,不知羞恥!作為軍人應當腳跳實地,為黨國為領袖盡忠,以後再敢胡言亂語,定以軍法論處!”

    小賽q本想讓集團軍軍長為自己昭雪正名,卻沒想到劈頭蓋臉、不分清紅皂就是一頓臭罵,越想越心灰意冷。他終於明白,就算找到那個男人,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這麽多年了,他蔡子曆盡苦難的百般折磨,和當初送鳥毛時相比,已經判若兩人。何況一個小小的蔡子,也許早就被他遺忘了。就算沒有,他會相信嗎?這個世上沒有人會相信他蔡子的話,因為在每個人看來,他所說的這一切都是不可想象的神話。

    小賽q的“狂言悖語”很快在軍中傳開了,成為人們閑談時的笑柄。人們遇見他都在打他的趣:

    “蔡子,聽說你是英雄,露兩招讓爺爺開開眼。”

    “蔡子,我一念咒語,你馬上能找出一雙翅膀,一邊飛一邊啃紅薯,你相信嗎?”

    “蔡子,台兒莊戰役是老子一個人打下來的,沒費黨國一槍一彈,那幾萬鬼子都是死在我這拳頭之下的,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

    “蔡子,昨天我去了趟清朝,光緒皇帝在閹豬仔呢。我跟蹤他到街上,結果他扒了一個乞丐的錢包。”

    “蔡子,------”

    “蔡子,------”

    每當遇到這種輕蔑的冷嘲熱諷,小賽q總是一笑置之。他沒有精力也沒有必要和這些人生氣。有時他還跟著他們笑。他們的動機雖然不夠友善,但也沒有多少惡意,而且有時他們的調侃,也能給自己帶來快樂。

    反正這個年頭,人們找點笑聲不容易,找點樂子更不容易。小賽q這樣一想,心裏也就坦然了。

    有一次仗打敗了,大家狼狽不堪地撤退下來時,他們連裏年齡最大的老王拂了一下滿臉的灰塵,對小賽q說:“夥計,你猜我親爹和親媽結婚的當晚發生了什麽事?”

    有人很配合地笑了起來:“發生了什麽事,說呀?”

    “我爹解開我媽的內衣,說:‘奶奶的,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來吧。’我媽說:‘死鬼,等等。’我爹熬不住就動作起來,不一會兒來了句:‘兄弟呀,怎麽這樣不爭氣!’我媽捂著我爹的嘴說:‘噓,等等。’我爹不解地問:‘完都完了,怎麽著?’‘小心讓我們的兒子聽見!’我媽媽說。”

    有人又很配合地哈哈大笑:“你怎麽知道的?”

    “當時,我正躲在床底下吃喜糖呢。”

    小賽q大笑。眾人反倒覺得有些尷尬。

    也許是小賽q滿不在乎的態度冷了眾人的興致,也許是小賽q的寬容化解了眾人的敵意。時間長了,人們似乎淡忘了他的“狂悖”,也就很少找他的樂子了。

    有一件事讓大家開始對小賽q刮目相看。

    一小股解放軍落入他們師的伏擊圈。小賽q對眾人說:“看那高個子頭上的帽子。”

    隻聽一身槍響,那解放軍的帽子從正前方開了個洞卻毫發未損。眾人齊聲驚唿起來。

    “看那頭騾子脖上的銅鈴。”

    眾人屏住唿吸。隻聽“咚”的一聲,銅鈴應聲墜地。眾人麵麵相覷,不敢作聲。

    從那以後,很多人開始相信他並非是在嘩眾取寵,不過認為就算他是蔡子,也不可能有那麽大的能耐——支身獨影和鬼子幹上三年,除非是孫悟空,血肉之軀不可能做到。

    後來,有人向小賽q提出誠懇的建議:“其實,你隻要做過你所說的百分之五,就是不折不扣的英雄了,這樣軍座也容易接受,說不準還會給你平反——從閻王爺那裏把你拉迴來,給你個團長、旅長、甚至師長幹幹。”

    年長的老王說:“現在說什麽都是屁話。長官一聽到你蔡子這名字就來氣,不如改名算了。反正叫蔡子你注定是兵,不叫蔡子你也注定是兵。或許換個名兒可以洗洗晦氣。”

    於是大家開始為小賽q的新名爭論不休。有人認為取蔡老二之類的比較樸實,符合身份;有人認為取什麽蔡長命之類的圖個吉利;也有人認為人窮了長壽遭罪,不如取個蔡銀子之類的來得實在。

    眾人各持所見,互不相讓,吵得小賽q頭昏腦脹。

    “別吵了,蔡子死了,隻剩下了蔡殼。以後我就叫蔡殼,行了吧?”

    小賽q剛剛樹立起來的英雄形象不久便土崩瓦解,誰都認為他叫蔡子純屬扯淡。

    這是一次遭遇戰。小賽q他們人少槍寡,形勢十分危急。

    連長把機槍交給他,滿含希望地說:“全靠你了。”

    七、八梭子打過去不低就是高,無一命中目標。連長大發雷霆,一腳把他踢開:“你這是什麽槍法?就是用腳當手使也準保撂倒他媽幾個,沒用的東西!還吹自己是什麽英雄,沒吃沒喝,沒槍沒彈和鬼子幹了三年,真他媽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熊樣!”

    小賽q裝出一很難過的表情:“長官,不知咋的,人一多我就心慌手軟。”

    “再說,老子崩了你!”沒有子彈可打的連長怒不可遏。

    “幸好援兵到了,否則我們統統成了共匪的刀下鬼。”迴去後,大家如是說。

    對小賽q中看不中用的槍法大家一致表示蔑視。迴到營地後,怒氣衝衝的連長對小賽q十分業餘的作戰水平徹底失望了,宣布從今往後,小賽q再也不是作戰人員,取消他佩戴槍支的資格。他的工作就是閑時給士兵們擦槍擦鞋,戰時就給士兵們背彈藥。

    苦就苦點,隻要不殺人就成。小賽q的想法非常單純。這個單純的願望讓他倍受刁難。明明槍擦得鋥亮,亮得讓人不忍心去摸一下。可有人偏偏就說槍比沒擦時還髒,讓小賽q再擦。很多次,小賽q忍氣吞聲,他想,就當連裏多了幾個士兵,退一萬步說就當是鍛煉身體也就罷了。

    可這一迴,小賽q確實忍無可忍。“鐵沙掌”這個在戰士中自恃身強力壯,一向作威作福的家夥撩得小賽q心中那股無名業火騰騰的往上躥。

    剛才攻打解放軍的陣地時,這家夥就把小賽q罵得暈頭轉向——

    “日你娘的,快點行不?”

    “日你娘的,把手榴彈拿過來!”

    “日你娘的,走我前麵,我這個人最見不得膽小鬼!”

    “日你娘的------”

    小賽q打小就沒有見過親娘,最不能接受別人罵他娘。

    記得有一次,他把何首烏誤當成人生賣給一個富紳。富紳仗勢欺人,左一聲日你娘,右一聲日你娘。失去理智的小賽q從身邊的小食攤上搶過一碗熱氣翻騰的餛飩扣在富紳的臉上,燙得富紳殺豬似的嗷。結果藥材被沒收,老郎中也陪他挨了幾十棍子。

    小賽q的牙齒不由自主地格格作響。他恨不得把一顆手榴彈塞進“鐵沙掌”的嘴裏,讓他永遠說不了話。但他不能這樣做,身邊不斷有人倒下,血就像雨水似的在腳下流淌,在這個時候,他不能這樣做。

    他沒有說什麽,忍氣吞聲地走在前麵。毫無疑問,他成了“鐵沙掌”的一道屏障。疾馳而來的子彈擦傷了他的耳根,褲子也被打穿了幾個洞。他隨時都有被流彈擊中的可能。

    可“鐵沙掌”依然辱罵聲不斷:“日你娘的,把頭抬起來,想讓共匪打死你老爹啊?------”

    衝鋒失敗了。部隊撤迴營地。小賽q剛把塞得滿滿的口袋卸下來,屁股還沒有著地,“鐵沙掌”就把鞋子脫下來,叫小賽q立即擦幹淨,小賽q沒有作聲。鞋擦好了,他又叫小賽q給他洗腳,小賽q咬了半天嘴唇,還是洗了。

    連經常對小賽q唿來喚去的幾個人也實在看不下去了,就派老王做代表勸“鐵沙掌”都是一連的兄弟,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了。

    “鐵沙掌”聞言大怒:“老頭兒,給老子滾遠點,惹惱了爺爺我這雙鐵沙掌是要吃虧的!”

    老王不敢再吭聲,悻悻地站到一邊去了。

    腳洗好了,小賽q正準備走開。“鐵沙掌”又把腳踩在泥漿裏,說:“迴來,又髒了!”

    小賽q似乎沒有聽到“鐵沙掌”刺耳的喝斥聲,倚在一個大石頭上抽煙。

    這下“鐵沙掌”惱羞成怒,揮舞雙臂向小賽q逼近:“日你娘的,狗一樣的人還口口聲聲稱自己是什麽抗日英雄。今天爺爺讓你見識見識真正的英雄是什麽樣的!”

    話音剛落,“鐵沙掌”自詡能在白銀上留下十個黑指印的手掌向小賽q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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