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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國公此時早就看出裏麵的關節,連忙笑道,“審行你這是何故,我若能得一位女王做兒媳,正是求之不得,你怎麽還惱起來了!”


    褚大人也打圓場,高審行知道不能再耍大刀了。


    但高峻敬的這杯酒他就生著心眼子不喝,也不動杯、不理高峻,轉向了李士勣說道,


    “本官知道,李大人退居侍郎之職,是有些委屈的,還不都是為了後生晚輩們有個施展的地方?要說高風亮節,本官看你才是。”


    能在今天這個場合裏好意思再提公事的,也就是高審行了,他偏偏要提一提,反正提的也不是自己,難道高峻還敢再出言製止?


    李士勣欲言又止,看了看尚書令,事情到了眼下,連他都看出高審行是成心的了,長孫無忌也微微皺了皺眉。


    恰巧大郎高雄手裏舉著糖刮兒跑過來,本來孩子們是有乳娘們帶著、在廊下另辟桌子用飯,但這孩子一直與父親感情上近乎,抓了個功夫就跑上來。


    他手中舉了插著根竹棍兒的糖刮兒、非要讓爹也嚐嚐,高峻低身嚐了,這小子得寸進尺,還要騎大馬。


    雖然這是在家裏,可當著往日裏、那些對尚書令畢恭畢敬的官員呢,柳玉如早就聽到了這邊劍拔弩張的架勢,示意樊鶯過來,給高峻解圍。


    樊鶯跑過來,拉了高雄道,“乖孩子,你隨三姨娘去那邊。”


    高雄偏偏不幹,不見爹生氣,就更堅持自己的主張,與三姨娘相持不下。


    而李士勣則插了這個功夫說,“高大人,下官走到今日的職位,沒什麽不可以,隻要社稷有靠,又何在乎區區一個英國公呢……”


    高峻騰地一下趴到地下,對兒子道,“你有本事就給爹爬上來!”


    李士勣聽得大吃一驚,仿佛尚書令這句話不是對高雄說,而是在接自己剛說的這半句話似的。


    高雄喜出望外,使著奶氣大聲說,“爹我能!”一邊說就往上爬。


    樊鶯沒能完成柳姐姐解圍的吩咐,反而還越來越熱鬧了,她被這父子倆驚得手足無措,隻好俯身護著高雄,不讓他摔到。..


    但她看到師兄趴在地下,臉扭向她,隻用口形對她道,“一會兒給我鬧。”然後就馱著兒子“馳騁”出去了。


    高審行再度挑起來的話題就這麽被打斷了,連那些大員們在內,人們都盯在了地上,尚書令四蹄著地,像大馬似地繞著圈兒、馱著兒子這一趟那一趟,廳內傳來孩子的笑聲。


    高峻此舉有些……怎麽說呢,這可真是在家裏了!


    柳玉如要起身去抱高雄下來,認為在今天高朋滿座時,這太不雅觀了。但樊鶯坐在柳玉如的身邊,拽她不讓她動。


    高審行不能喝止,不然掃了孩子興致、也就小題大做、破壞了氣氛。


    但高峻故意中斷了他剛剛挑起的談話,也真夠讓人不爽的,而且高審行還得停箸看著他們,對李士勣道,“能讓老夫高興的,也就是這些孩子們”。


    此時高峻已經馱了兒子跑到了女眷的桌邊。


    因為往日在永寧坊裏,父子倆沒少玩過這個遊戲,在別人看來高峻爬得都有些快了,而高雄仍然能夠雙手抓緊了爹的肩頭、身子一聳一聳的穩如紮根,真像騎大馬一般了。


    高崢新得了縣令,幹勁兒正足,過年也說不迴長安了。


    高崢的夫人安氏十分地樂見夫君上進,一直心情不錯,此時她已經從桌邊扭過身子來,看著地下這一幕誇獎道,


    “真不虧是總牧監的兒子,這麽小也騎得有模有樣。”


    安氏說罷,又伸筷子夾了一塊精肉,舉著對高雄道,“大郎你騎過來,三伯母有肉給你吃。”


    兩下裏已經很近,高雄的兩條腿在爹的身上敲打著,一眨眼“騎”過來,騰出一隻手去接肉。


    但底下的“大馬”冷不防一掀,就把小騎手整個地掀起來,頭前腳後、一下子朝安氏的懷裏拋來。


    包括安氏在內,什麽人都沒有料到會出這種事,安氏慌忙丟了筷子和肉,一把攬住了高雄,不讓他跌到膝頭下邊去。


    柳玉如驚唿一聲,高雄已在安氏的懷裏了,孩子絲毫沒有被驚到,“肉肉呢,我要肉!”,但是肉早不知掉到哪裏去了,高雄找不見,兩隻小手在安氏的胸前去翻。


    而安氏剛抱住了高雄,就感覺有隻大手在她裙子裏一撈,她“呀”地叫了一聲,抱著孩子、紅了臉跳起來。


    不是她跳得快,高峻就要一腦袋撞進來了。


    此時,高峻已直起身子,但仍跪在地下,把手中那塊安氏扔掉的精肉塞在嘴裏大嚼,咕咕噥噥地、又拱著手對安氏道,“謝謝三嫂的肉。”


    安氏抱著高雄、側了側身子說道,“一塊肉罷了,但尚書令也不必這麽大的禮呀。”


    樊鶯不嫌事大,指著高峻嚷道,“你敢揩三嫂的油,柳姐姐,他敢揩三嫂的油,我見他手不老實了!”


    高峻愣了一下,他明明是去撈那塊肉,怎麽成了揩油!但他知道這是樊鶯按著自己的意思成心搞事,也不反駁,反而道,“我就揩了,三嫂的肉就是好吃了,怎麽地?”


    滿堂的人愣了片刻,包括長孫無忌在內,人們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


    大唐有個習俗,小叔子和嫂子鬧不算失禮,但今天的場合不同,有那麽多的長安官員都在場呢。


    安氏紅著臉啐道,“你個死貨,沒大沒小的,等你三哥迴長安來,看我不告訴他!”


    柳玉如跑過來接了高雄,又去拉地下的高峻,“你還不快給我起來!”


    高峻分辨道,“夫人,我隻是去接肉,可不是揩什麽油!”


    柳玉如急道,“你不起來還說個沒完,看你以後還怎麽到朝堂上去混!”


    正拉扯著,大門外長孫潤和高堯就跑進來,高堯問道,“柳姐姐,你說的是什麽肉?”


    柳玉如笑道,“是三嫂的肉,剛讓你哥給掏著吃了,你沒看著。”


    高堯連忙去看三嫂安氏,果然見她前襟子有些淩亂,卻不知是高雄翻的,於是笑著對高峻道,“哥你膽子也越來越大了!”


    長孫無忌一見老兒子兩個到了,酒也喝得不少,再一想小輩們在一起過年熱鬧,自己留下來就有不便,遂笑著起身道,“不錯不錯,這才像個年味,本官已經多年沒這麽樂過了,這就告辭迴家找肉去。”


    說罷扭身,尋思著自己的話,又是哈哈大笑。


    褚遂良也起身告辭,心裏品味著高峻整出來的這一出兒,成心不讓在府上說什麽職位之事,但讓高審行說不出什麽來,而且有氣也無處撒了。


    人們接到了暗示,紛紛起身。


    高峻送走了眾人,又跑到外邊去,與仆人們燃了陣子鞭炮,柳玉如則拉著安氏、王氏在內,人人披了那件雪狐鬥篷試過來、試過去。


    今夜不能再迴永寧坊,高峻拉著夫人、孩子們去擠高審行的院子,把幾間屋子塞得滿滿的。輪到高審行時,隻得去四哥高真行的院子。


    ……


    高府發生的這件樂子,很快便讓長孫大人帶到了皇帝的耳朵裏,皇帝從中也就猜到了高峻在黔州刺史任職上的態度。


    將高審行安排到中庶子位置上來,皇帝一直就沒有這樣的打算,誰都知道黔州刺史是不合適的——先不說能力,這不是給鷂國公礙手礙腳嗎?


    皇帝問長孫大人,他對中庶子的人選有什麽看法。


    長孫無忌說,“微臣猜到了陛下的意思,但這有些不大合適呀。”


    君臣二人也沒明說這個中庶子人選是誰,隻是皇帝在聽過高峻吃肉的樂子之後,偶然的有一問,雙方你知我知,因而趙國公才好說話。


    “為何不合適?”皇帝問道。


    趙國公不能說高審行,因為話重了不妥貼,畢竟那是表弟、也是鷂國公的老子,而淺了也不達意。


    因而一語雙關地迴道,“陛下的白蹄烏……在六駿之中,掠陣無數,什麽危險關頭都遇過,也是唯一沒有受過傷的一匹。”


    皇帝道,“這是實情,它可真是匹好馬。”


    在皇帝的軍旅生涯中騎過六騎馬,拳毛、什伐赤、白蹄烏、特勒驃、颯露紫、青騅。這都是些出名的好馬,個個腳力強勁,行動如風。


    但最讓他喜愛的首數白蹄烏。


    此馬純黑色,偏偏四蹄俱白,它不但腳力好,還十分機靈,在槍林箭雨之間,數次在間不容發之際動之分毫、而令主人與危險擦肩而過。


    其它的幾匹馬就稍差一些了,連它們自己也都負過傷,胸前、背後有時接連中箭,連中三五支的時候也是有的。


    但隻有白蹄烏從未中過箭,皇帝騎著它也從未負過傷,在平薛仁杲時他就是騎的此馬。


    有一次,薛仁杲暗派神射手在遠處潛伏,要暗算皇帝,那次皇帝隻帶了長孫無忌、幾名親衛登山觀望地勢,刺客的箭突然就射出來了,刁鑽淩厲、又快又準!


    連親衛們都來不及反應,但白蹄烏聽到遠處密林中弓弦一響,猛地一打撲棱,載著主人一跳,那支箭恰好擦著皇帝的後背飛過去了。


    君臣二人迴憶了這次兇險經曆之後,皇帝說道,“你與我誰跟誰?就不必打啞謎了!”


    趙國公說,“像白蹄烏這樣的馬,假使用繩索將它蹄子絆住,會如何?”


    皇帝道,那還用說,也許朕的咽喉就中箭了,也許就沒有了我們君臣今日麵對麵地坐而論道。


    趙國公說,“陛下,微臣的話說完了。”


    長孫無忌的意思很明白,既然已打算倚重於高峻,那就沒有必要再給他絆手絆腳。


    等趙國公走的時候,皇帝不用高審行的主意又堅決了一些。


    等褚遂良來的時候,為了再看看中書令的意思,他又問褚遂良,這次就提了高審行的名字。


    而褚大人也很幹脆,“陛下要想省心,還是不要作此打算為好。”


    皇帝暗道,“這可不是朕省心的時候!”


    李治過來時,不等皇帝問,便小心翼翼地提到了高審行,皇帝問他的意思,太子說,“高刺史也未見不行呀,但孩子兒還要聽父皇的。”


    皇帝想了想道,“那就依你的意思,讓他試一試?”


    培育大材,總不能讓他順風順水,要有些逆風才行,河中的水草倒是一直順流而生,一波而萬應,但它們絕對長不成大樹。


    大年三十興祿坊的樂子、趙國公和中書令的異口同聲,竟然讓這位皇帝突發奇想:何不再看一看,高峻這小子在麵對來自於老子的掣肘時,還能不能保證按既定的方略施政。


    太子在中庶子的使用上雖然言猶不明,但他的小算計皇帝豈能不知?簡直一眼就被他看出來了。


    他也欣慰於太子能夠有這樣的頭腦,這是典型的製衡之術。


    那就讓這一對年輕的君臣玩一玩,隻要兩人之間不傷筋動骨,皇帝不在乎用個中庶子的職位給高審行注注油,讓他在中間攪和。


    貞觀十三年正月初六,庚戌日,皇帝好像預知有事,因而沒有迴溫泉宮,又來坐朝了。


    兵部侍郎李士勣果然提起了太子中庶子的人選提議,他直言黔州刺史高審行德能卓越,足可出任此職。


    高峻麵無表情,他沒法兒開口。長孫無忌在皇帝問他意見時隻說了一句,“迴陛下,微臣隻憑陛下裁斷。”


    褚遂良和幾位大臣都知道高峻與李士勣一直在頂著勁,因而當麵也不發表什麽意見。皇帝拍板,新一任太子中庶子高審行走馬上任。


    這件事情給整個長安帶來了巨大的震動,高府的父子兩個,一為太子中庶子,一為首宰,這威望和權勢是再也沒人能及了。


    高審行誌得意滿,升任中庶子的頭一天晚上,便徹夜未眠,在府中醞釀了一宿,提筆先給西州寫親筆信一封,向崔穎報告這一大好消息。


    他認為,太子中庶子這個新身份、已能夠給崔穎一驚了,他讓崔穎見信速迴——別迴黔州,來長安。


    這次的信中就少了些懇求的意味,更多了些平平常常的敘事口氣,他要讓崔穎知道,迴到長安是勢在必行。


    對於一位從三品的太子中庶子的屈尊邀請,崔穎總不可能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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