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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峻朗聲道,“此人幾乎條條夠格!隻是不巧得很啊,他適被本官派往遠處公幹,這……可不大好辦了……”


    有人問,“不知此人是誰?”


    尚書令答道,“便是兵部的馬部郎中長孫潤!”


    趙國公再深沉而且有涵養,聽到麽子長孫潤被尚書令當著滿朝文武、如此的大誇特誇,也止不住的有些得意。


    他接話道,“高大人你謬讚了!他還差得遠!”


    隨之問道,“高大人對鬆漠軍情的分斷,令人不得不心悅誠服!這樣精幹而有效用的安排,我們理應盡力保全的!而大唐人才濟濟,豈止長孫潤一人!高大人看還可讓誰、以什麽身份前往呢?”


    高峻瞅著太子李治,“此事非殿下點頭不可,別人是不好調撥的。”


    李治道,“嗯,尚書令的意思便是寡人的意思!高大人你隻管說!”


    “殿下,也隻有右領軍中郎將薛禮將軍合適,不過,他要鎮守玄武門重地,不知脫不脫的開身。”


    江夏郡王李道宗點頭,“薛將軍在十八年討伐時,便能單騎止亂、力挽狂瀾,他陷陣無算,本事眾人皆知,而見解、武藝、射技均不同於常人。”


    中書令褚遂良道,“十九年以來,薛將軍隻攜孤軍兩千鎮守鳳頭城,外鎮高麗內撫貧孤,可稱文武全才之譽啊!”


    高峻道,“隻是讓薛將軍前往的話,麵對的是兩座羈縻都督府,那麽正四品下階就有些身份不足了!再升上去一階,也隻是與羈縻都督府的大都督持平,恐怕……”


    李治道,“那便定下了!由薛禮前去果然是再適合不過,至於薛將軍身份之事,寡人會從速奏請陛下,升任薛禮為……左千牛將軍!”


    李士勣口中一陣子的發苦,左千牛將軍是個從三品,相當於一位上州的刺史、諸寺正卿!


    薛禮人還未動身,品階便由正四品下階變成了從三品。可他才多大年紀!隻憑尚書令高峻的一席話,一眨眼就飛升上去兩階。


    李士勣訕訕的,不甘心也隻能忍著不表示出來,他想了想,問道,“高大人對北方軍情的分析真讓下官佩服,隻是聽了這麽多,下官仍有一事不明。”


    高峻道,“國公請講。”


    李士勣問道,“依高大人看,窟哥此舉,到底要表達什麽不滿呢?”


    他絕不相信高峻能夠在一時間說清楚這個問題,“高大人你剛剛還分析過,自貞觀十八年以來,長安與鬆漠都督府之間一直沒有半點逾越禮法的舉動,窟哥又能有什麽不滿?”


    高峻想了想道,“鬆漠都督府大都督窟哥,這是在替室韋部出頭!”


    他說,室韋部就在鬆漠都督府的北麵,與鬆漠都督府界邊相臨,而窟哥與室韋部大首領莫賀弗情同莫逆,窟哥也一直有促成室韋部歸入大唐的想法。


    其實,自貞觀十八年以來,莫賀弗便有歸唐之意,就在今年的八月,莫賀弗終於下定了的決心,要進表長安、請求歸唐。


    這從曆年來、室韋部獻給皇帝陛下的貢品上也能看得出:貞觀十八年至二十一年,室韋部的貢獻隻限於珍稀的毛皮、山參等物。


    而今年八月的最後一次朝貢,室韋部獻出了該部的稀世之寶冰玉潛龍樽,以示歸唐的誠意。


    為什麽說此樽無價呢?據傳,在景初二年,魏明帝遣太尉司馬懿率軍討伐公孫文懿,便是為了公孫文懿手中的“冰玉潛龍樽”!


    隻是此戰之後,雖然公孫文懿父子殞命、司馬懿也挖地三尺地尋找,但寶物還是不翼而飛了。


    高峻道,“它流落到哪裏,想來諸位大人此刻也猜得出了吧?”


    “既然如此,室韋部因何至今仍未劃入,反而還要鬆漠都督窟哥替其出頭呢?本王真是不解。”江夏王李道宗忍不住問道。


    尚書令說,“問題就出自“冰玉潛龍樽”上!”


    要說清這個問題,就不得不說到鴻臚寺。鴻臚寺是主管接待外蕃君長、及使節貢獻的機構。


    凡是與大唐有朝供關係的部族或蕃國,長安都會發給十二枚“雌魚符”,上麵刻有蕃國的名字。


    該國使節來朝,必須攜帶此符,正月來時須帶第一枚,二月來時須帶第二枚,依次類推。鴻臚寺內部另有“雄魚符”十二枚,用以雌雄勘合。


    而蕃國進給陛下的貢品,須由使者入境的州縣負責裝箱、打好封印護送入京,並且統計貢物名稱、數目報於鴻臚寺。


    鴻臚寺驗收後,會知少府監及市司,由他們聘請“識物人”、辨認貢物是否值得奏送朝廷,並確定其價格,以作售賣、宮用、或朝廷迴禮的參考。


    待使者迴本國或本部落時,皇帝陛下會按著識物人確定的貢品等級,給予相應的賞賜,以示禮尚往來。


    “往年,室韋部使者返迴本部時,自然會帶迴與那些珍稀獸皮、山參相應的迴賜,”高峻說,“室韋部貢獻出了冰玉潛龍樽,但長安的迴賜卻仍如往年。”


    而且,本該按製頒給的下一年的雌魚符,居然一枚也沒有!


    這不就等同於很明確地告訴了室韋部:我不稀罕你的貢物,明年也不必再來了!?


    “以稀世之珍,換得這樣的迴饋,放在諸位大人身上會作何感想呢?”


    “這太不可思議了吧?陛下胸有四海,對於主動歸化的部族,絕對不會如此行事的!”人們紛紛說道。


    高峻笑了笑,“正是此理!可問題正是出於鴻臚寺!”


    通過翻查底帳,才知道在今年八月前後,典客署十五位典客中,負責東北遼東方向蕃部的,是剛剛入職不久的典客馬洇。


    就在昨日,萬年縣縣令姚從利親執太子殿下的諭令,連夜趕至江安王府,將騎曹參軍馬洇請到縣衙“喝茶”,真相才浮出了水麵。


    姚叢利性格謹慎,坐在堂上處理政事的時候,喜歡紮起腰帶,整天都不動一動,又很注重儀表。


    此人外表謹慎厚道,內心卻很刻薄,每次審訊官司,必定吹毛求疵、窮追不舍,深諳雞蛋裏頭挑骨頭的精髓。


    若是事先得了上峰的指示,那更要不置人死地決不會罷休的。與其打過交道的人真是既害怕又鄙視。


    有太子的意思在裏頭,在姚大人麵前,馬洇隻能恨自己不是鐵打的了。


    馬洇一向重人際、而輕物理,信奉巴結得好就是一萬個好。


    以前在黔州的時候,此人不唯案理、隻瞧著刺史高審行的眼色行事,胡判原都濡縣令劉端銳命案之事,做起來也是連眼都不眨一眨。


    這樣的性格,注定會經常做出些利令智昏之事、且心無懼意。不做,不是不想做,隻能說是沒機會。


    到了典客署之後,馬洇自認為又得了通直散騎常侍褚大人這座靠山,膽子當然夠大了,猛然見到剔透精美的“冰玉潛龍樽”,馬洇便什麽也看不到了。


    更兼此人一向視規矩如糞土,而典客署一人一職、事務繁雜、各管一方,各自按著章法處置公務還忙不過來,哪有閑心監督其他!


    馬洇隻恨,為什麽別人是膽大心細,而自己是膽大心粗。


    他忙著將家中的一隻玉杯拿過來掉包,根本不知樽、杯之分,因而更不知修改帳冊上的名稱,甚至忘了將十二枚雌魚符頒發給室韋部的使者……


    而室韋部在重禮鋪墊之後,大概在歡喜地等待使者歸來、然後上表請入。然後入使長安者迴來了……


    高峻與皇帝、太子在翠微宮思來想去,與遼北方麵的往來中唯一的差錯也就是這一件了差得太離譜兒。


    那麽,一向與莫賀弗交好、且一直熱心於促成室韋部入唐的鬆漠都督府大都督窟哥來講,其內心的驚愕與不解,就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清楚的了。


    禮部尚書,莒國公唐儉也有些不解,“莫賀弗至少該致信一封,往長安問詢一下的,也就真像大白……哇,隻是不大可能啊!”


    他想到,任何一個人拿出滿懷盛情表達交好的誠意、卻被對方無端冷落之後,都很少立刻去信質問緣由的。


    如果冷落自己的,是幅員廣闊、兵威強盛的大唐呢?那麽偏居一隅、林僻人稀的室韋部首領,也許除了無盡的憤懣和憋屈,再也沒有更適合的排遣手段了。


    再遣使追問?人家連魚符都不給你,臉皮得有多厚!


    而且,他連寶物“冰玉潛龍樽”都不可能開口去索要了,那會顯出你當時的誠意也有假。


    當然,莫賀弗還是可以與他的好友、已是大唐羈縻都督府大都督的窟哥訴訴委屈,對窟哥抱著什麽期待不得而知。


    尚書令說道,“室韋部無信到,恰巧我們東討高麗、南賑海溢之災,有司的的確確是將他們疏忽了!”


    他對太子說道,“殿下,鴻臚寺貢庫管理混亂,致有此失!追究主管之責當然也很緊要。但更重要的是亡羊補牢,微臣由這件事中,更覺蟻穴之惡!簡直潰堤無聲!”


    滿庭文武無不以為是,誰能想像的到,一個流外二等的典客,用他的貪欲與無知,幾乎撬動了帝國大廈東北方的一塊基石。


    李士勣本來想到,既然隻是去個人安撫一下室韋部、鬆漠都督府,又何須一位從三品的大員,隻從這件事上看,尚書令高峻行事就有些任人唯親了。


    隻不過,經他層層遞進地鋪墊、造勢,一開始連自己嚇得,都恐怕被派到遼東去,此時即便內心裏有些不服,也無話可講了。


    但薛禮是高峻義兄,這件事誰不知道?


    李士勣拉搭著眼皮,鼻觀口、口觀心,再也不說一句話,隻是一次又一次地無聲冷哼:瞧下一招兒吧。


    太子李治散朝之後,親去翠微宮一趟,迴來後,右領軍中郎將薛禮,便晉身為從三品左千牛大將軍。


    薛禮本職未變,他迴來後將依然鎮守玄武門。


    尚書令高峻騎著炭火,帶著儀衛,一直將薛禮送至潼關方迴。路上,薛禮對高峻表示了感謝,“愚兄總感覺此次的升職有些像做夢一樣,此去絕不辱使命。”


    高峻、薛禮,自焉耆城下一別,彼此隻聞其聲、不見其容,至此時已許久未見了。


    高峻奪焉耆時,薛禮助戰、投戟破城門,將大戟也折傷了。此時他手中的銀亮大戟,正是高峻在十八年由西州千裏送至遼東軍前的,那時兩人也未能見上一麵。


    高峻身為尚書令,能夠親自送到潼關來,依依之意不言自明。


    一路上,高峻與薛禮推演過此行的無數種可能的變化,研討應對之策,出關後,薛禮早已成竹在胸。


    按著太子的諭令,他將先至幽州牧場挑選精幹牧子三十人,之後輕騎趕赴營州牧場,在那裏調撥馬匹一百,人、馬再一同往北部饒樂都督府方麵去。


    ……


    十一月初二這天,江安王府騎曹參軍馬大人的新納側室呂夫人,帶著她的貼身丫環和四名奴仆款款出了曲池坊。


    她要到不遠的曲江池,去做今年最後一次泛舟,去賞賞殘荷,順便采些別人摘剩下的蓮篷,給江安王李元祥做一次蓮子粥。


    據說這東西是清火的。


    李元祥懼內,王妃馮氏二十四歲,有著與她年紀絕不相稱的老辣手腕。


    李元祥半截鐵塔般的偉岸身軀,常以霸王自比,但隻要一見王妃馮氏的麵,立刻就能矮下去。


    李元祥雖然對呂氏愛不釋手,但終究不敢將她接入王府。


    而就這麽將呂氏空掛著,總是不大好看,畢竟她是剛剛被黔州刺史府掃地出門的。


    親王揀刺史的棄婦,在諸臣跟前跌麵子、被人指指戳戳不說,在高府人的麵前也不大好看啊。


    李元祥身為親王,要說有多麽懼怕新任的尚書令高峻,也談不上。


    但他知道,將自己與高峻同時擺在皇帝陛下的麵前,陛下可能連半眼也不會瞧自己。


    如果讓王妃得知此事、再哭到翠微宮皇兄那些去,那就純粹是丟人了,弄不好還會受到一頓沒鼻子沒臉的喝斥。


    但是,


    《鳳舞文學網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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