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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儀式結束後,唐軍三千人歸入京兆郡真化府,頡利部三千人起程迴本部待命,各人皆有封賞。


    長孫大人和江夏郡王李道宗、褚大人迴城複命,迎軍軍民散盡。


    而永寧坊兵部尚書府已經接到消息。等高峻和思晴捧著思摩骨灰迴府時,府中已排擺了香案,眾位夫人、家丁、護衛都在外麵迎候。


    一路上,思晴淚眼婆娑,也不理高峻的安慰,也不把身上有衣服給他一件,就看著他赤膊迴來,有護衛要脫自己的給他,他也不要。


    思晴一邊走一邊哭道,“我就不該認得你,二哥讓你傷了,那是他自己作的我不計較,但若非你要做什麽兵部尚書,我想大哥是不會去高麗助力的!也不會死!現在就隻有我自己了!”


    高峻心虛,迴道,“你還有我嘛。”


    思晴不理,又道,“那個英國公,我瞅他就不像是好人,一副老奸巨滑的樣子,枉你還對他那樣客氣……我看他就是在替皇帝排除異已……你當時怎麽不打他?還和他說什麽辛苦!枉你這一身鐵肉……你心裏有大唐,我心裏卻先有兄長……”


    高峻讓她說得心裏不是滋味,設身處地站在她的角度來看,今天思晴的表現可圈可點。但悲痛總得有個發泄的地方,高峻雖然讓她數落得麵紅耳赤,卻從不還口。


    細想李士在臨撤軍之時的安排也真有些問題,頡利部的加入沒有毛病,但他不該隨口答應、撤軍在即還讓思摩去高麗城郊、搜找什麽漢桂婁部的遺散之人。


    這類事向來是主張萬眾歸一,而不是一一去尋找。


    唐軍隻要在蘇南城、木底城張榜,那些歸入賤籍、生計無著的漢桂婁部的人,豈不會千方百計自動來歸?


    難道堂堂的英國公不知頡利部是屬於客情?想沒想過萬一出現什麽差池,就連撤軍也不會撤得心淨?


    再有,明明知道思摩已中箭,李士還讓他率本部人馬殿後,這就有些裝糊塗聽說過罷宴過後,主人讓客人收拾桌子的嗎?


    就這樣,高峻不敢抱怨思晴的數落,反倒覺得她一向懂事,今天如果不是悲傷之至,也不會講這些話。


    而且她所說的真有些可著腳之處,高峻此時迴憶起李士在城東春明門外的表情來,就覺著此人果真有些可惡了。


    但一入了府,思晴就不說了,隻剩下流淚,哭得眼睛像毛桃一樣。眾人接過陶罐擺好了,一齊鄭重施禮。


    柳玉如命人給高峻取了衣、袍換上,一邊埋怨他的手下不知給高大人披衣,一邊安慰思晴,一邊商量著盡快將思摩安葬之事。


    ……


    迎軍之事有驚無險,趙國公迴去複命,第二天未朝,陛下說為頡利部首領思摩罷朝一日。


    人們議論紛紛,因為思摩的這件事。以著皇帝的脾氣根本不該算完。


    在人們的期待中,次日的早朝時間到了。


    眾文武大臣們早差著半個時辰,就已經穿過由左右金吾衛嚴密把守的承天門,在左右候朝堂上整理著自已的衣冠、還有要奏的本章,思量一下稍後上朝時會出現的事情。


    人們發現英國公李士早到了,坐在不大被人留意的角落裏,迴到長安後一天時間,陛下也沒有召見他。


    這對於一位剛剛奏豈班師的主將來說有些不正常。


    看來,思摩重傷不治,對他的心理上也有了影響,本該意氣昂揚的一件美事,如今居然搞得不倫不類了。


    曆時半年,興師動眾,說輸了不準確,因為這是曆次出師以來,傷亡最小而達成戰略目的一次。說勝了吧,卻又折損了軍中重要將員。


    本來此次的討伐是為了新羅出頭,陛下、太子、兵部都沒有下達什麽過硬的攻占、或殺傷指標,最後連占過的地方說放也放棄了。


    唐軍吃著羊肉、水陸兩麵玩高麗於股掌之間,誰知道臨了臨了,出了這麽一檔子事。


    而他李士就屁也不放地迴來了!


    高峻在東城外當眾所說的那句“雖遠必誅”的話,雖然不是針對他說的,但卻像巴掌一樣的扇在英國公的臉上。


    他當時沒有返身迴去找鐵甕城出氣,等他千裏迢迢地迴來了,讓新任的兵部尚書在家裏把這話說出來了。


    也是思摩起初的傷勢不重,你說這個高麗人射的哪門子毒箭,此人也當真是可恨至極!當時,李士站在趙國公的麵前,聽到這句話時直恨自己,為什麽當時就沒有迴去!


    天時已不利,撤兵的皇命在手,他沒迴去。他不知道高峻憑什麽就敢說,要在一月內取高麗鐵甕城守將的首級,要知道那個時候已入仲冬了。


    李士在候朝的這段時間裏,就這麽千思百想,又怕別人察覺,因而煞有介事地正襟危坐,眉頭微蹙。一會兒又覺著自己太悲觀了,又把眉頭舒展開,把胸脯子挺起來。


    他沒有在眾同僚的身影中看到高峻,料想高峻今天就是不來的話,陛下也不會怪罪於他。


    玉階之上、龍座旁有左右兩道掛著錦簾的便門,那是皇帝升朝時出入的地方,此時,皇帝與太子在兩邊門後站定。


    有黃門侍者高唿升朝,按著常規,先是太子挑簾出去,在龍座邊的太子位坐下,然後皇帝再出。


    但李治發現,皇帝在簾後站著,示意他不急。


    外麵,文武眾臣按著職位班序,自動列了兩隊拾階而上。英國公李士正在思緒連連,別人都起身了他才意識到,又想到自己此時有爵無銜,就落在了後頭。


    這時,他聽到身後有匆匆的腳步聲,看到是兵部尚書高峻到了。


    李士不明白,高峻小小的年紀雖然是個新任尚書,因何就敢托大到這種地步。連莒國公、禮部尚書唐儉這樣的年紀,也是早早地就來候朝了。


    他哪裏知道,高峻前天午後連帶一晚上、昨天一天一宿根本沒有舒服過。思晴哭哭啼啼,說著要按兄長思摩的遺願、離開長安去頡利部。兄長一死,她娘家就再也沒有個主事的了。


    她說頡利部那麽多的人,此時就像沒娘的孩子了,別人不心疼她得心疼,不然兄長會不瞑目。


    眾位姐妹好言相勸,拉著她入席吃飯,她無心動筷子,就在桌子上流眼淚,搞得別人也吃不下了。她不在家裏叼咕高峻,但說李士不好。


    晚上時柳玉如示意,高峻最好陪著思晴、再勸解一下。高峻邁步過去時,思晴的貼身丫環在裏麵開了門,但在入內室時被一隻枕頭大力擲了出來。


    她滿心歡喜地出城去迎,卻迎來了思摩的噩耗。


    放在往常,高峻總會嘻皮笑臉地應對、哄勸,但這次他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聽著裏麵嚶嚶地哭,也不好離開,就在外間的地下蹲著,連丫環也不敢躺下了。


    再天亮時,思晴就不哭了,默不作聲地收拾東西,說要迴頡利部去。


    高峻起的也晚,騎上炭火跑出來趕朝時,柳玉如等人正在思晴房裏勸解。此時他匆匆趕到,發現人們已往裏走著,而按著品階他是該排到前邊的,於是大步流星地上了台階。


    恰好李士走在後邊,覺著無論如何都該與高峻見個麵。


    凡事都得反向考慮,假使高峻到了、而李士埋頭上殿不吱一聲,別說兩人之間有思摩的事,就是沒有這碼事,先後兩任的兵部尚書,見麵連個招唿不打也,也不大好吧?


    其實這也是李士心虛,別人都沒迴身、隻是靜默著上殿,而他就滿麵陪笑地伸出手來,“高大人……”


    他在高峻抬起的眼中看到了遍布的血絲,不知這是被思晴兩天來作的,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笑容也僵了、就更像是硬擠出來似的。


    高峻抬眼一見他這副模樣,立刻就想起思晴說的“不像好人……老奸巨滑……排除異已”的話。


    思摩為了妹妹思晴的幸福,對自己傷了他兄弟思拿、致其死命之事大度放過,在自己去乙毗咄陸部尋仇時大力支持,音容笑貌尚在眼前,人已不在了!


    隻換作了眼前的這副不哭不笑的模樣。


    一股怒氣瞬時間再也忍不住,高峻的手與李士隻一搭,當時什麽也不顧了,大力往身後一拽、腳下一踢,李士像條麻袋一樣被他拋到台階底下去了。


    英國公武將出身,也有些身手,如果有些防備的話,尋常三五個人也不在話下。但也分跟誰,跟高峻有防備也不行。


    先是騰雲駕霧一般地被人拋出,隨後重重地跌坐在下邊的台階上,依著慣性沒頭沒屁股地滾了幾周,這才止住。


    等前邊的眾人聞聲扭頭看時,李士早已不聲不響地一翻身爬了起來,額頭上已經青了一塊。


    而高峻不知什麽時候已上來了,反倒到了李士的前麵,此時正拍拍手,頭也不迴地入了位置。


    這一幕,卻被錦簾後的皇帝父子在簾縫裏看個正著,這裏正對著殿口。


    李治看父親麵無表情,拿不準該不該出去,見父皇一擺手,太子挑簾子出殿。


    隨後,皇帝若無其事地出來,在龍書案後邊坐下。


    他看到英國公額上泛青地站在武官的最末尾,笑著說道,“英國公,怎麽不到前邊來?你的額頭是怎麽迴事?”


    李士沒辦法,往前邊望了望、卻沒有動地方,他與高峻兩人同屬武官,但他爵位高過高峻,職位卻沒有了,此時也不知該到高峻左邊去、還是該排在他右邊。


    另外也怕高峻再給自己來上一下子。


    台階上剛跌那一下子他爬起來的快,眾人迴頭時已經起來了,若再來上一下子,那就是當著陛下和太子的麵出醜了。


    瞧瞧高峻滿眼血絲的怒不可遏相,這還真不是沒有可能。貞觀年間的朝堂說嚴肅也嚴肅,說放肆也放肆的可以。


    李士記得,早年就有兩位禦史,因為某件事當庭分辨各不相讓,最後不也是當著這位皇帝的麵,就擼胳膊、挽袖子往前湊,像鬥雞似的。


    皇帝接連數次出言製止也不管用,最後都掀了龍書案拂袖而去了,但也沒有處置兩個逾禮的禦史。


    房玄齡大人雖已故世,但他留下來的夫人喝醋的笑談,恐怕再也不會有人忘記了,促成這一笑料的,就有皇帝陛下的份兒。


    李士可不傻,再被高峻盛怒之下掀個跟頭,也隻能是憑添笑料。英國公躬身道,“陛下,微臣剛才走得急了,在殿口摔了一下。”


    陛下問,“你確定不是有人拉摔的?”


    英國公連連搖著手道,“不不不,陛下你說的哪裏話,明明微臣是走在最後邊,而前邊又不是馬蹄子!”


    趙國公長孫無忌道,“陛下,他自己跌了氣不出,轉彎兒損眾人是馬。”


    李士說,“啊啊,趙國公你言重了,總牧監就在前邊站著,李某就連馬也不敢損!”眾人哈哈大笑,忽然就令高峻有些不大得勁,知道自己過火了。


    言歸正傳,皇帝問,“兵部,如何看待這次的出討?”


    高峻道,“陛下,以微臣看,因英國公嚴格按著太子殿下的方略指揮,新羅之圍已解、對我必有感念。而我以飽暖之兵不奪其城、不占其地,卻牽製著高麗舉傾國之兵經年疲於應對,致稼穡凋敝,想來懲戒的目的已達到了。那麽蓋蘇文再想惹事,得好好想想規矩。”


    皇帝不住點頭,“江夏王會同兵部,在此次軍需的供給方麵功不可沒,以八十萬兩支持半年的戰事前所未有,朕盡知矣!”


    又問,“房大人離世,尚書左仆射之職空缺了,房大人一任此職十幾年從無差錯,因而選官更要慎重。不知誰可勝任?”


    眾人心說,這是要說正事了,不過如此大事,隨便插話可不好。正好按著前後語的搭接,誰都不吱聲的話也該是高峻來答,且來聽聽再說。


    高峻躬身迴道,“英國公可勝任。”


    “為何?”皇帝問。


    “英國公老成持重,經驗豐富,尤其能夠忍辱負重顧全大局。”


    李士心說我當然能顧全大局了,讓你摔得像土豆一樣也不敢吱聲!不過你能這樣說,我摔得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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