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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兢兢業業兩更天寫出兩章節,獲利以勞,媳婦出寒屋市上買些黃花菜。你偷偷摸摸一瞬裏抓走一篇文,因私廢義,老婆進洞房腰中藏過烏雞心。”


    高峻看念對子的這個五十上下的老者麵色瘦黑,穿了一件灰布的袍子多日未洗,臉上油泥糊了一層,眼角掛著眼屎。更特別的是,別人的麵前都擺了茶壺茶杯,白瓷蓋碗兒裏浮了各色香茗,小碟中擺了精致的糕點、幹果。唯獨這位老者的麵前隻是一隻白瓷小酒杯、一隻高腰酒壺,此外再無一碟酒菜。


    他念出了對子也不說話,隻是伸出右手來端起麵前的酒杯。一條胳膊不動則已,端起杯來高峻才發現他的手抖個不停,把一隻寸大的杯子篩成了籮,酒都灑了出來,送到嘴裏的估計也剩不下多少。


    高峻雖不知他詩句裏的全部含義,但這兩句裏包含的意思他卻能聽懂,正是與自己相合,不禁低低地叫了聲“好。”


    又問,“老伯,為什麽入洞房腰裏要藏烏雞心呢?難道這是個俗例?”


    高峻話音剛落,另外一桌邊坐的一位戴了書生巾的中年男子臉脹得能紅,在座位上晃了晃身子說道,“你、你血口噴人,我家裏詩書萬卷,豈會偷你的詩。”


    老漢這才注意到這個年輕人,高人滿座,卻隻有這個小夥子還看著順眼些。他也不理那位書生,嗬嗬笑著說,“人們常說,常做偷文之事,比偷人錢財還可惡。隻因這種事窮人不會做。窮人食不裹腹,難道拿了詩文去生火?偷文者多是腦滿腸肥、偏偏肚中又無一點文思,於是就偷偷抓走別人的,說裝點門麵是假,其實他們那點心思,還是在口腹之欲上了……為了達成私欲。真是無所不做,還說得十分動聽。”


    又說,“小兄弟你女兒都有了,卻不知烏雞心的典故!是把竊文之賊。與洞房裏用烏雞血裝點清白的女子劃了等號。官府雖不像對待小盜那般懲處這些文賊,但他們的行徑都不如一個小賊。”


    四下裏的坐客都是本鎮掛了名號的讀書之人,今天應鎮裏王老爺之邀,來此參加本鎮一年一度的清明賞詩會,聽了老者的對子也是大不以為然。有人低聲說。“不至於這麽說吧,誰說王老爺的這首詩就是你寫的?有道是詩文共賞,再說這又不是貪官奸商禍國殃民,讀書人的事能說偷嗎?”


    老者把小酒杯放下,一直揣在褲兜兒裏的左手又抽了出來,卻是捏出幾粒花生米,先放在桌上幾顆,隻留了一顆往嘴裏一放,他這隻左手一點不抖。老者也不聽別人議論,嚼了花生米。不緊不慢地又念出一副對子:


    “讀著盜文罵貪官,實為一丘之貉,同是無償而取,多虧你無職權,否則貪得更甚。賣著假貨花假錢,真乃二草同根,俱為以假損真,幸好天有陰雨,不然豈會遭雷?”頓了一下才要說出橫批,不想更是在大廳裏引起了軒然大波。


    但凡家裏能讀得起書的。誰不是田宅多處、三妻四妾、吃喝不愁?不然也沒有心思吟詩做對子。在高峻看來,滿堂在坐的隻有這位老者麵帶滄桑之色,他雖不懂的詩文之道,但聽老者的兩次出口。似乎與自己的脾氣有些相投。隻不過他的話似是觸到了某些人的痛處,當時幾個人把扇子“啪”地往桌子上一摔,別過臉去不瞅他。


    有人把蓋碗碰得山響,“真是有辱斯文!王老爺虧你還要把他拉上。”


    “我們剛說王老爺的這首詠柳詩必定奪下今年清明詩會的魁冠,卻有窮酸跳出來認領,許是看上了那五十兩的獎賞了!”


    剛才那位中年書生再次說道。“孟兄,王某本無意爭這個頭籌,銀子你想要我定會奉送。你我相交有年本無芥蒂,昨天還去你家中親邀赴會,並沒見你寫過什麽詩句,怎麽就說我這詩是你的?還這樣抵毀於我!”


    下邊也有人說,“就是,王老爺的兄弟年紀輕輕就做到了中書舍人的要職,不是憑了直才實學還能憑什麽!人家書香門第還會看上你那些酸詩!”


    老者輕輕地哼了一聲,用不顫的左手再次倒了酒,偏偏又用抖個不停的右手起來,桌上淋淋漓漓地又灑了不少,“我隻言盜文,不談官場事。眾位,詩文專入貧賤腹,偏有肥腸硬灌之……嘿嘿,老夫的幾首詩也不值幾個錢,偏偏有人喜歡。”


    他抬頭問那書生,“你說此詩非我詩,但不知王老爺剛剛吟過的這首詠柳詩,內含了什麽寓意,有些什麽機巧?”


    書生說,“能有什麽機巧,不過是我感時傷懷之作。”


    老者道,“此詩乃是迴環詩,王老爺你沒看出來吧?正讀詠柳,反讀諷人,王老爺你真是才高,於不知不覺中作出這樣的好詩來真讓在下佩服。隻不過王老爺這詩若是讓你兄弟看到,不知他會做何感想?”


    書生聞言,趕忙低頭去看桌上的一張詩簽。詩隻四句,不一刻就在心裏反複讀了兩三遍,他額上的汗珠頓時冒了出來。


    老者似是無意在那首詩上糾纏,又在口中念道:


    “小盜饑腸轆轆戴假麵,偷米偷炭偷富貴戶,還得趁夜行事。文賊文質彬彬披人皮,盜章盜節盜窮文人,竟會冠冕堂皇……橫批:誰盜罵誰。”


    他說罷,一手拿杯,一手拿壺站了起來,看到高峻懷裏的孩子,對他道,“小兄弟,你給這女娃娃吃了什麽,已經傷了食了!”


    高峻趕緊低頭看蕾蕾,才發現這半時自己隻把精力放在大廳之中,沒有發現蕾蕾已經歪在自己的懷裏睡著了。隻見她鼻下赤紅,出氣粗聲,搖了兩三下才醒,但也是顯得無精打采,乜斜著眼睛朦朧著看他。


    “看你是外鎮人。”“老伯,我帶她去長安……不知這可是病?”“無妨,小孩子貪吃,吃些燒食即好。”


    高峻沒想到這麽一會孩子就傷了食,急得不知如何中是好,老者說。“你出門在外,又有什麽燒食……如不嫌棄,就隨我來。”說罷丟下滿堂的文客舉步出門。


    高峻抱了孩子跟在後邊,老漢出門跨上一頭毛驢。帶了高峻出了鎮子,在鎮子外圍偏僻之處的一座院子門前站定。他說,“我孤身一人,除了那位王老爺,已多久沒人上門了。”


    高峻看這座院子年久失修。中間的院門也搖搖欲墜,不大的院子裏麵兩間草房,房脊都塌了。老漢牽驢進院拴好了把高峻讓進來,不多話,隻是抱了柴在灶中點上,由水缸後邊抓了三枚土豆丟入灶裏。


    高峻問,“老伯,我方才聽你說媳婦買黃花菜,不知大嬸可在家中?”


    老者笑道,“小兄弟你真是實心人。做詩文做對子講究個平仄對仗,隨意用詞,哪會說什麽有什麽,不成了神仙?我可就先對上含著三間大瓦房和一位美人的對子了!”


    屋裏除了生活必備的鍋灶、被褥、一架少了腿用磚墊穩的木桌外別無他物,桌子上放了筆墨紙硯和幾頁書稿。


    把孩子放到炕上讓她睡著,二人坐在灶邊閑聊。從老漢的話語中高峻知道,他叫孟凡塵,五十二歲,未娶過妻子,一生酷愛詩文。你偷拿他半袋米還不算什麽。但拿了他的詩文去冒充就犯了老者的大忌諱。


    他說,“這位王老爺是本鎮的大戶,隻因他的兄弟在長安做著中書舍人,家道殷實。偏偏好附庸風雅”,又說,“詩會即是他發起的,應者頗多,連我都給了請帖。可是我昨夜思慮半宿所得的詩,卻眼讓他抓走。你說,我罵他是不是該!”


    高峻說,“我隻是覺得聽了老伯的對子十分的解氣,裏麵的規矩卻是不懂。”


    老漢說,大唐無論都市鄉村、高官小民,都會吟上兩句,而這對子實是做詩的基礎。對子講究字數、詞性、韻律、平仄對仗,讀來要朗朗上口。要想做詩,對子是必要精通的。於是搖頭晃腦地當即又念出一首:


    “罵貪官,讀盜文。賣假貨,花假銀。實為一丘之貉,真乃二草同根。同是無償而取,俱為以假損真。都說日朗無雷,幸好天有雨陰。多虧你無職權,否則貪得更甚。”


    高峻奇道,“老伯,這明明是你在茶樓上做的對子,讓你一頓顛倒排開,就是一首極好聽的詩了!”他不禁對老者十分的佩服,心說在自己認識的人中,除了羅得刀還能弄些詩句,還顯得高深莫測。而這老者的講解聽來淺顯易懂,連自己都聽得十分的明白。


    老者道,“唐詩的絕句實在就是兩聯對子,而所謂的七律、五律,裏麵的啟、承、轉、合四聯,沒有至少兩聯是不成律的。”


    高大人還是關心那位王大人的事情,於是問起。老者說,這王氏兄弟老大不學無術,老二王前明還有些才學,早年也曾經寒窗苦讀。入了京後也上升得很快,如今三十出頭已經是正五品上的中書舍人了,不過老二的發達還虧了他的名字。


    高峻不解,老者笑著說,“凡人取名都須避諱,而這個老二原叫王乾民。隻是乾字犯了廢太子李承乾的諱,民字就更用不得了,諱了太宗陛下的名號。因而改叫王前明。反倒是含義更比原來的名字更好——王前明,王駕前邊一片聖明!沒想到王前明這名子助了他升得飛快。”他忽然問,“小兄弟你是個性情中人,不知高姓?”


    高峻說,“老伯果然聰明,既然已知怎麽仍來問?小侄高峻。”


    老漢點頭道,“好名字,比那王前明更是誌在高遠,好比昆侖之與高階,高低立判了。”又道,“我這又有恭維你的意思了,這可不是我的品性,說白了還是與你投緣,話也中聽了些。那些取了動聽名字卻又粗鄙不堪的人,也大有人在。”


    高峻道,“你這樣貶損一個有身份的人,不怕他暗地裏使壞?還是早做計較。”


    老者說,“我這人就這點不好,口直話快,不犯尋思,這輩子吃在這上麵的虧已經不少。你這一說也覺著害怕,那王老大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啊。隻是胸意不抒,活著要多委屈了自己!”聽了此話,高峻更覺與他相投。


    此時灶裏的土豆已燒得焦糊,被老者用棍子撥出來,拍去草灰,讓高峻喂與蕾蕾吃了。小女娃是在半路上吃多了羊肉,隨後又不運動,在高峻的懷裏睡了半晌,因而傷了食,酸氣積於腹中十分的不舒服。此時吃了老者燒的焦熟的土豆,不大會就歡實起來。


    高峻與老者相談甚歡,還把自己的官憑取出來讓他看過,老者看了忙起身施禮,“讓我說著了,你這麽年輕隻比王前明低了兩級,真是十分的少見!”


    高峻道,“老伯你孤身一人,又這樣耿直,以後不知有什麽打算?”老者道,“我一無牽掛、二無錢財,隻有一驢,也沒什麽可怕的,大不了驢騎走掉。”


    高峻道,“恐怕老伯你已是不能輕易的走掉了。”他已聽到在土牆外邊已經有幾個人出現。雖然對方腳步很輕,但大白天的這就更不正常。老者的門前已經有人盯上了。


    老者也立刻緊張起來。高峻道,“無妨,有我在這裏,他們還掀不起什麽風浪……老伯你無依無靠,難道不想教教學堂誨人子弟,也好有個安身養老之處?如不嫌棄,不嫌路程遠,我倒想請你去我的柳中,教幾個孩子識字。”


    老漢正自發愁,眼下高峻在外邊那些人還不至於大白天為難自己,但高峻走了又會怎樣?聽了高大人的話,老者頓時說道,“我騎了驢便可走,隻是千裏迢迢,於高大人多有麻煩。”


    高峻見老者應允,忙說如此甚好。二人又聊至掌燈時分,悄悄地收拾了幾卷詩書,破鋪蓋卷兒高峻也不讓要了,老者隻背個布包兒,牽驢要走。


    高峻止了他,側耳聽聽院外人還在,兩人牽了牲口,來至後院。這裏本無後門,高峻抽了烏龍寶刀,在土坯院牆上輕鬆掏個豁口,迴到屋中吹了燈給人睡下的樣子,再由豁口中出來。


    後邊無門自不會有人注意,他們悄悄上馬上驢,高峻抱了蕾蕾,帶了老者上了官道,走出老遠才打起牲口快行。走出大遠迴頭再看,老者的院中已經騰起一片大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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