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偉望著夜空悲傷了一陣,又躺在竹床上,反複想著家庭的悲歡離合。親生父親去世了,繼父和母親老了,崔二偉和崔三偉失蹤了,崔五偉依然傻乎乎的不明事向,唯一值得羨慕的隻有崔四偉和崔六偉,他們都有幸福的小家庭。自己身為長子,又迴到了從前,成為實足的老光棍,這個現實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他看來,要挽救自己的命運,隻有林翠霞迴到身邊。所以,他每天幾乎兩次到房東家,重複那句話:

    “有信沒得?”

    終天有一天,房東率先在陽台上喊:“崔大爺,你的信……”

    崔大偉一聽樂壞了,連滾帶爬縱身上樓接過信,閉著眼睛放它在荷包裏,準備迴屋細看。一路上,他猜想,一定是林翠霞迴心,叫自己到車站去接她;或是她在外麵買了房子,叫自己一同去住……迴屋後打小心翼翼地打開信,錯了,那是崔林寫來的,說他好幾年沒有迴家了,春節期間要迴來看看。這本來是令人高興的事,但又給崔大偉帶來無限恐懼,如果讓兒子知道家境,定會斷送他的前程。怎麽辦?十萬個問號糾集崔大偉,使他昏昏沉沉地倒下了床,小半天才清醒過來,再拿出信細看,崔林說他隻有七天時間,年前就要走。想來想去,最終決定按林翠霞信中說的辦,說他母親已經死了。迴過頭一想,崔林肯定要去看他爺爺奶奶,當麵對證,定露馬腳。唯一的辦法,就是阻止崔林去見其他親人。可是,至少得有五天時間穩住他,這個牛棚怎麽容身?崔大偉決定,去給房東租房住,以免兒子起疑心。他去找到房東時,房東樂意,說他女兒迴來後,一家人要到青城山去遊玩。這話提示了崔大偉,決定陪兒子去峨眉山。也巧,崔林到縣城那天下午,他就拿到了鑰匙。崔大偉按照約定早早匆匆去了縣城,生怕晚了兒子去他奶奶家。汽車正點到站,崔大偉一眼就認出了兒子,他比以前更高大,更英俊,崔大偉前去拎包,崔林緊盯好久,才叫起來:

    “爸爸,你咋變成這個樣子?”

    “人老了,很自然。”

    “媽媽呢,她怎麽沒有來?”

    崔大偉假裝沒有聽見,拉著兒子轉乘到小鎮的車。到家後,崔林見到豪華的居室興奮不已,有說有笑,樂個沒完。接著,他又談了四年的大學生活和兩年的研究生樂趣,最後說他明年就要畢業了,正和導師研究一個新項目,成功的話,將會帶來可觀的經濟效益……這一切,本來能讓崔大偉高興,他心事重重,隻能麵對兒子苦笑。崔林歇下來的時候,馬上想了了母親:

    “爸爸,媽媽咋還不迴來?”

    崔大偉放聲痛哭起來,啜泣著說:“你媽媽已經去世了……”

    “啊?”這話猶如五雷轟頂,崔林一聽差點昏了過去,接著也痛苦起來,“快告訴我,媽媽是怎麽死的?你為什麽不寫信告訴我?你為什麽……”

    十萬個為什麽一齊迸出來,崔大偉擦著眼淚說:“你媽是得急病死的,怕影響你的學習,所以沒有告訴你……”

    崔林哭得更傷心了,伏在床上傷心了一兩個時辰。崔大偉坐在床邊安慰兒子:

    “振作起來吧,人死不能複生,你將來的路子還很長,不要過度悲哀傷了身子啊!你好好學習,成為有用的人,就是對你媽養育之恩的最好報答啊!……”

    崔大偉說了好大一通話,崔林依然悲傷,一直哭到了半夜。崔大偉一直陪在兒子身邊,不住撫慰。不平凡的一夜太短了,兩爺子還沒有合眼就天明。崔林揉了揉紅腫的眼睛,說要去看奶奶。崔大偉慌了,忙說:

    “不急,先到你母親墳前去燒點紙吧,讓她的英靈看看這個有出息的兒子。”

    崔林點了點頭。兩爺子都無胃口,沒有吃早餐,匆匆去紙火店買了香紙,無精打采地出了小鎮。沒有目標到哪裏去祭祀啊。一路上,崔大偉掃視路旁荒野中的新墳,準備隨便找一棺冒充。走了很遠,終天在雜草叢中找到一棺無碑的新墳,他們擺上祭品,點然香紙祭奠起來。崔大偉一邊燒紙一邊祈禱;崔林一邊叩頭一邊啼哭,悲慘的聲音好遠都能聽見。這時,崔大偉看見一群人帶著祭品朝這裏走來,他忙拉起崔林疾步走了。不遠迴頭,那些人也在那新墳燒紙。崔林驚愕:

    “怎麽?那些人也來祭奠媽媽?”

    “嗯,你媽媽是大好人,好多人都去悼念她。”崔大偉這樣搪塞過去。

    迴到家裏,崔林的精神快崩潰了,不思茶飯,兩眼呆直。崔大偉過去勸兒子:

    “不要再悲傷了,這樣是會毀了你的。這樣吧,我明天帶你到峨眉山散心,調理好心情後好去搞科研。峨眉山世界聞名,在我們眼皮底下都不去光顧的話,那是很不值的,外麵的人要叫你說出點精彩來,定會尷尬得啞口無言。”

    崔林默認下來,隻是說:“先去看了奶奶後再去。”

    崔大偉說:“你這個樣子不能去,會給奶奶生新悲,等心情好了再去不遲。”

    崔林朝著父親點了點頭。崔大偉隻有一千一百多塊錢,估計兩人去簡遊一次足夠。為了體現大款,他又裁了些錢大的紙條夾在錢裏麵,常常摸出來在兒子麵前亮相,隨後一句:

    “有的是錢……”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打點行裝出發了,到峨眉山市,已傍晚時分。首要任務是去打旅館,旺季價昂,每人每夜要兩百快。崔大偉嚇得後退他一旁盤算,這點錢住三夜都不夠,更說不上去山上玩了。他讓兒子一個人住下後,謊稱肚子不適去醫院離開了。崔大偉到市裏,找了一家十塊錢一夜的大鋪住下,迴頭對兒子說要輸液走了,崔林一定要陪著父親,死活被拒絕。第二天一大早他同兒子一道上山,乘車到半山雷洞坪,上去四十塊,下來三十塊,門票每人一百二,到了雷洞坪後還要坐纜車上金頂……這一切花銷,身上的錢光是崔林一人估計都不夠,崔大偉還是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摸出大把錢爭著去買門票。隻買了一張,迴頭摸著頭對兒子說:

    “我有高血壓,高原反映嚴重,上了金頂多半下不來,你一個人上去吧。”

    崔林信以為真上山去了。這時,正下著彌天大雪,銀裝素裹,滴水成冰,寒風唿嘯,凍得崔大偉哆嗦,便原地踏步取暖。雖然到處有防寒衣賣和出租,崔大偉舍不得花錢,更不敢去問價,冷得難受的時候,不是朝大樹後麵靠就是往牆根躲,最後鑽到了背風的廁所裏,一呆就是大半天。崔林怕父親獨自一人不好受,提前下了山。他見父親凍僵的樣子,忙解下頭巾來。崔大偉扭扭身,在兒子麵前顯精神,說著“沒事”問起了山上的情況。他們乘車返迴山腳後,天已擦黑,該進館子晚餐了。坐下後,店員拿出菜譜,全是高價,土豆也是十塊錢一盤。竟管這樣,崔大偉還是叫兒子點好吃的,崔林點了家鄉的甜酸魚後讓父親點菜,崔大偉說他胃有不良反映點了個五元的豆牙湯。崔林把少刺的魚肉搛在父親碗裏,崔大偉總是說怕辣又搛了迴去。飯後,崔林要父親到旅館住,崔大偉說再去醫院,那裏有住的走了。這一夜,他連十塊錢一晚的大鋪也沒有去睡,沿著峨眉山市的大街小巷遊蕩一夜。清早過來,崔林說去一線天探險、到猴山戲猴,崔大偉硬要給兒子一百塊錢,要他好好去玩,自己怕險不經累就在原地看見景。崔林信了父親的,獨自一人走了,再三叮囑父親保重身體,注意安全。崔林後,崔大偉去了迎賓廣場、博物館、報國寺、伏虎寺……這些不花錢的地方。沒想到在這些地方居然還會碰見熟人,一個崔大偉頭腦中沒有映象的人說:

    “我在深圳看到了林翠霞……”

    “胡說!”崔大偉怕惹麻煩走開了,盡量迴避熟人。

    中午,他去了一家很小的餐館,叫了兩下饅頭下稀飯。看到旁邊的人大魚大肉喝啤酒,他把半碗稀飯當啤酒一飲而盡後走了,剩下一個饅頭很快凍僵,又冰又硬,最後還是哽下去了。崔大偉盤存了一下,隻剩兩百多塊錢了,再住一夜高級賓館的話,迴去的路費都成問題。他緊張的時候,崔林迴來了,他首先提出:

    “爸,今晚到樂山市去住旅館,也好儉省些。”

    這話合崔大偉的心意。去樂山市住進了一家每人每晚二十元的旅館,兩爺子總算可以在一起了。簡餐後,崔大偉見兒子的情緒有好轉,心裏非常高興。沒想到這樣的高興太短暫,崔林馬上冒出一句:

    “爸,我在峨眉山頂的修道院裏,看見有個修女好像媽媽喲,她還不停地盯著我哩。”

    “別亂想,你媽早死了,多半是你帥吧。”

    “隻有明天一天時間了,爭取早點迴縣城去見奶奶。”

    崔林這麽一說,又嚇了崔大偉一跳。他想了很久就說:

    “依我看,你不要去見奶奶,自從你媽死後,她的身體一直不好,如果再見到你,肯定會想起你媽,讓老人更悲傷。我建議,你早點迴學校吧,不必迴縣城,就從這裏直接到成都,還可儉省些路費。”

    “可我要很多年後才能迴來呀。”

    “沒關係,等奶奶身體好些後,我帶她來見你。她的身體太虛弱了,經不起折磨啊。”

    崔林聽信了父親的話。第二天一大早,崔林登上了去成都的汽車,迴頭給父親一疊錢:

    “爸爸,您多保重,這點錢拿著,給奶奶買點禮物去吧。”

    崔大偉拒絕,裝出大款的樣子,摳出一百塊錢兒子:“你很少迴來,爸沒有招待你,這點錢拿著在路上買水喝吧。”

    無論崔林如何推辭,也沒有強贏父親。汽車緩緩開走了,崔大偉的眼淚刷一下流出來,身在異鄉的孤獨感,叫他一陣肉麻。他清點自己真鈔,才發現現返迴縣城的費也不夠了。他把所有的錢遞進了售票窗口,也隻能買上到榮縣的車票。到榮縣後,已正午,他想急於迴家得到妻子的消息,決定步行這五十多公裏。到達縣城的時候,天已擦黑。這時的崔大偉,又饑又渴,去一家小店要了一點熱湯喝後,又去了過去和妻子一起走過的地方。過了清溪河,他朝白塔山頂跑去。跑得眼花繚亂,依稀見得山頂上有林翠霞的背影,不錯,是她!便不顧一切衝上去,一不小心栽到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扶起他,前後看了看,倍感驚愕,說道:

    “你這樣追女人?男人啊,當心!”

    老者說完走了,崔大偉環顧一周,又覺得目空一切……

    完

    草於2007年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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