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時俊買錯了禮物,石廣琪愛錯了人,父親再一次結錯了婚……我周圍的人,開始了犯錯大比拚

    禮拜五一下班,趙時俊和我趕往餐廳。

    我想迴家洗把臉,換身衣裳,重新化化妝什麽的。但趙時俊沒有買花,倆人隻得先去買玫瑰,就沒有工夫讓我梳洗了。

    反正也不是我過生日,我頗無所謂。

    趙時俊上下打量我:“你?很好啊。”

    “是是是,老板說好就是好。”我道。

    他道:“真的很好。怎麽了?”

    他看出去的男女老少並沒有區別,他在這方麵少條筋。

    不過,離離肯定是不同的。

    衛離比她哥哥先到。

    我一見她遠遠走來,心中忍不住喝一聲彩,來看看這年輕的豔光,真的是“照人”。

    黑發,筆直,白色凱司米連身裙,中規中距的黑色低跟鞋。偏偏襯得她肌膚瀅潤似玉,眉目精致如畫,身形婀娜飄逸。引得其他客人,頻頻迴首望她。

    “時俊哥哥,樂聞姐。”她舉止乖巧大方。

    “好孩子,快坐。”我道,“衛野呢?”

    離離一愣:“咦?他不是下班直接來的麽?”

    “別管他。”我道。我伸手幫她倒茶,看見自己手背上居然有一塊黑色印泥漬子,不禁“啊呀”一聲。

    看看人家雪孩兒似地,自己真真粗糙。好在沒人在意,忙偷偷拿紙巾擦淨。

    “離離餓了,點菜吧。”趙時俊道。

    “哦。”離離順從地。

    “樂聞,你點。你知道大家口味。”趙時俊道,作慣主的口氣。

    我隻得笑道:“離離,愛吃什麽?千萬別替他省。”

    話語未落。一隻半人大的毛毛熊往這邊衝過來。仔細看見衛野挾著毛毛熊,趕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往椅子上一癱:“生日快樂!離離。給我點龍蝦,魚翅,謝謝。”

    離離根本招架不住這隻毛熊,隻得拉把椅子,請它也坐下來,湊在桌邊。

    見衛野送了禮物,趙時俊也把禮物拿出來。

    居然是一隻黑色絲絨盒子。

    大家一嚇,以為他要求婚。

    打開,幸好不是戒指。是一副晶光燦爛的耳環。一粒珍珠,下麵垂一小顆鑽,十分秀麗精致,很配離離的氣質。

    老實講,我很擔心趙時俊挑的禮物,生怕他送的東西不合時宜或希奇古怪不討好。去年他送一副飛機模型,離離根本無法拚裝起來,隻能看看圖片解饞,前年更是離譜,他聽見衛野抱怨家裏冰箱不製冷,於是借口離離生日,買了台電冰箱送過去,衛野倒眉開眼笑。

    這次總算花了心思了。謝天謝地。

    果然,離離呆住了,遂臉紅起來,低聲道:“謝謝時俊哥哥。”

    我從包裏拿出兩張票子:“我可是俗人,那個什麽鋼琴大師,名字我都叫不對的,在上海隻舉行兩場演奏會。隻有你懂得欣賞啦。”

    離離接過票子:“樂聞姐,”她紅了眼圈,“對我太好了。”

    衛野悻悻拍熊頭:“這次我排最末一名啦,這東西,大而無當,離離已經不是孩子啦,肯定不稀罕嘍……”

    “大哥。”離離急急喚一聲,將頭別在她兄長胸前,她哭了。

    可愛的離離,從不恃寵而嬌的她,對每一絲關情都心存感激的離離。我感歎了一番,說了一生中最令人悔恨的提議:“別哭呀,快把耳環戴起來讓我看看。”

    離離發了僵。

    趙時俊也催:“戴起來看看,會不會老氣了一點?”他還頗為懂行地。

    離離看了衛野一眼。衛野猛地也怔住了,意識到什麽,幹笑兩聲:“她,她沒耳朵眼兒。”

    “沒什麽?”趙時俊不明所以。

    離離撩開她耳畔的長發,她貝殼般的耳垂上,沒有瑕疵。

    我倒吸一口涼氣,趙時俊又買錯東西了。

    趙時俊湊近我,有些不甘心:“可,可鹿樂聞有。”

    這又並非天生的,笨瓜的他,不會因為我有,而誤以為女人個個天生就有吧。

    “沒有,可以打一個麽。”衛野並沒覺得什麽,“反正很簡單,是不是?鹿樂聞。”

    “對對對。”我道,“無痛穿耳,很快。等打了再戴。”

    離離也勉強笑了笑。禮物拿出那一刻,她已知道買得不對,她並不想說破的。

    我真多嘴。等上了菜,我拚命吃,不再多說話。

    直到吃完了,趙時俊突然又拍腦袋,從台底將一大捧玫瑰花端出來,“差點忘了這個。生日快樂。”

    趙時俊,你能不能不說“差點忘了這個”,隻說“生日快樂”呢?

    一連加了一個禮拜的班,周末也在公司。

    母親的電話終於追來:“聞聞,迴老房子來看看外婆。她情形可不好呢。”

    我心一緊,嘴上還安慰她:“病危通知雪片似地飛,外婆不還好好的?”

    母親道:“老人自己知道時限的,她有時叫你和廣琪的名字。”

    我握著電話:“好,我就過來。”

    母親追上一句:“不要花錢買什麽,她已什麽都吃不進了。”

    迴到老房子,外婆躺在床上,昏睡著。骨瘦如柴,生命已快消耗殆盡。她堅持不肯去醫院,要在自己的床上走完一生。

    她頭發已脫得稀疏,牙齒落光,皮膚黑黃,躺在那裏,不辯男女。她隻比母親大十歲而已。

    牆上掛著她和外公的照片。照的時候,她在年長的外公旁邊,顯得年輕,笑容甜而淡定。

    “早些過去得反倒好。半夜裏叫得淒慘。”母親吸吸鼻子,“早些去陪爸爸也好,他們這般恩愛,爸爸去世時,她整整一個禮拜不吃不喝。”

    “小舅舅呢?迴來過嗎?”我問。

    母親搖搖頭:“打他拷機,可沒有迴電。”

    外婆呻吟了一下,我走近前去,卻不敢仔細端詳,“是我來了,外婆,是聞聞。”

    她手動了一下,我握住。

    “是你嗎?聞聞?”她問。

    “是我,外婆。”我迴答。

    “長大了嗎?聞聞?”她聲音漸漸響起來,“足夠大了?”

    “是的。足夠大。”我的淚噎在喉嚨。

    “和平是傻孩子,你要維護她。”外婆說。

    和平是我母親的名字。

    刹那間,母親捂住嘴,痛哭起來。

    這個沒血緣關係的女人,在此刻仍舊最牽記她。

    想當初外婆嫁給外公時,母親還反對過。覺得太丟人了,老夫少妻,繼母隻比自己大十歲。

    外婆倦了,又沉沉睡去。

    母親一直在哭,我絞把手巾給她:“想想後事吧。就這一兩天的光景了。”

    母親道:“得把廣琪找迴來。”

    外婆沒有等到廣琪迴來。

    心中明了,知道廣琪不會迴來,最後也沒有再叫他名字。

    我卻紅著眼,一間一間茶室找石廣琪。

    後來,在一家茶坊門口,我看見了石廣琪的那輛搶眼的摩托車。

    他果然在裏麵打牌。

    一幫人烏煙瘴氣。我反感地皺起眉:“石廣琪。”

    他捏著牌,捉著香煙:“稀客呀,大經理。”

    一個妖嬈女子白了我一眼,嗔怪地問他:“誰呀,她。”

    石廣琪窒了一下,聲音變得低沉:“誰?我外甥女。”

    立刻有人笑:“這麽大的外甥女,你好福氣。還很標致。”

    “隨我迴去!”我去拉他。

    他甩開我,我再去拉他:“我們出去談。”

    他笑了一下:“我們有什麽可談的麽?”

    我道:“是的,我們是沒什麽可談的,隻有一件事情。”

    他變了臉色,丟下牌,將我拽出茶坊。“她怎麽了?”他麵色蒼白。

    “去世了。”我簡潔地。

    他瞪住我。一會兒,他急急掏出煙來抽,街頭風大,點不著,他又扔到地上,踩了幾腳。

    他發動摩托車,我執意坐在他身後。

    他隻交給我一個頂頭盔。

    車,瘋了一般駛出去。

    我隻得緊緊抱住他。

    仿佛他要將我帶到世界盡頭,車子那樣義無反顧。

    我突然覺得倦,倦得無力再思考,公司、業績、客戶……那些隻是幻像,那根本不是我的世界。我苦苦不知在爭取些什麽。一切在向後飛速倒退,一直退。

    車駛到近郊,他驀地刹住了車。

    我們大口地喘氣。下了車,他狠狠踹了一腳摩托車,“天啊,我差點殺死你……”

    “廣琪。”我道,“你若想哭,就哭好了。”

    他真地哭了,孩子似地大聲哭泣。我輕輕撫他的脊背。

    “我一直恨她。”石廣琪說,“簡直恨死她。聞聞,迴到我身邊來。”他緊緊抓住我的手,我把臉貼在他背上,甚至能聽到他的心跳。

    我搖搖頭。

    他痛苦地仰起頭。

    “你讀書那會兒,我們多麽逍遙自在。聞聞,我不會讓你吃苦。迴來吧,好過你在什麽狗屁公司裏受氣挨 .你不屬於那裏,相信我。現在,世界上誰也不會再阻攔我們。”

    我搖搖頭。

    “你心裏頭有人了?”他無力地問。

    我搖搖頭。

    “好的,好的。”他迴過身:“記住,聞聞,我肯為你殺人放火。你一定要記住,我肯為你去殺人。”

    我蒼茫地:“我為什麽要你去殺人呢?我不恨誰。”

    “可我恨。”他緊緊抱住我。

    我貪婪在他懷中那種被緊緊擁有的感覺。靈魂從套裝裏溜出來,放縱一下。

    又有什麽關係?總有一天,我們會象外婆一樣地死去。彼時生命隻剩下無能為力的痛苦。

    “可我恨。”他道。

    “恨誰?”

    “我自己。我愛錯一個人。”

    他愛錯了我。

    小姑娘跟道愁苦的母親灰溜溜地迴來。高大勇敢的男生成了崇拜的偶像。“舅舅”怎麽也叫不出口。男生對女孩無微不至地照顧,幫她渡過生命中的黑暗時期。可母親對男生發出最嚴厲的警告。男生希望小姑娘同他一道抗掙。可小姑娘沒有,她向往外麵的新世界,她厭惡往事,想一切重頭。她毅然拋棄那段危險熱烈無望的感情。

    我凝望廣琪,怨他:“你我怎麽一絲不變呢?”

    你看我,麵目全非了不是。早已不是你那個聞聞了。

    趙時俊給我三天喪假,我在電話裏說:“不用。”

    他道:“休息幾天也好。”

    他派人送了花圈到殯儀館。真是禮數周全。參加追悼會的人不多,有一部分還是外公生前好友,都是教師。有幾個也教過外婆。他們說,外婆以前在班級中最是活潑,綽號叫“小黃鸝”,很有人緣。大家都友愛她。

    啊,這躺在那裏冰冷冷無知覺的,蒼老的人,曾經也有過鮮豔的青春。曾經也是男生心中的黃鸝鳥。而現在,已是枯骨,時間大神奪走一切。

    石廣琪在外人麵前,照舊不同我說話。

    我與他之間的秘密,隻有聰明的外婆看出端倪。

    而這聰明人,已永遠閉上了眼睛。

    在心底,石廣琪也知道這感情是不能被世人認同的。他怕極因此影響到我的名聲、前途。故他在有外人時,永遠保持愛理不理的態度。

    沒想到父親也來了。開著一輛三菱吉普車招搖過市。

    他一身黑色西服,不顯肅穆,隻讓我覺得誇張造作。車上還載著個女人,架一副寬闊的墨鏡,雙唇塗成深玫紅色,看不出年齡,想必是哪位明星。

    母親似乎一時沒將他認出來。

    父親塞過一隻信殼。母親不知所措,燙著似地後退一步。

    我流暢地接過來,拈一拈。

    千萬別和錢過不去。當初離婚時,若母親不那麽感情用事,能理智地為自己和爭取一些該得的利益的話,也不至於讓我們差點流離所失。

    父親看母親失魂落魄的情形,覺得滿意——這女人,離了他還真不行,人精瘦,神情恍惚,活象隻鬼。她至今還對自己念念不忘呢,可見自身魅力。

    我把父親送出去,省得他自我陶醉過度。

    一見天日,父親立刻活潑起來。鬆開西裝扣子。發福了,肚子凸出來。我懷念以前英俊挺拔的他。

    “聽說,你在趙默存兒子的公司裏混得很得法。”他輕快地,幾分江湖氣。

    我一怔:“趙默存的兒子?”

    我從不知道趙時俊是趙默存的兒子。

    父親抓到什麽似地,有點興奮:“咦?你竟不知道嗎?他可是趙默存的獨子啊。”

    我不動聲色,冷笑一聲:“別人也不知道,我是鹿鳴穀的女兒。不見得是什麽值得誇讚的事。”

    父親聽得刺耳,隻得哈哈一笑,終究忍不住又道:“他們父子失和已久。”

    我道:“他毋須向手下全盤托出家務事。我若夠直爽,娛樂記者早已找上門來,托你福,我可能一輩子找不到工作。”

    父親變了臉色,“好厲害啊,……真不愧是我鹿鳴穀的女兒。”

    我淡淡地:“真遺憾,這是我唯一想改變而無力改變的事情。”

    “你恨我?”他文藝腔地。

    “也談不上。”我雙手抱胸,努一努嘴:“車上的美女好象有些不耐煩了。快去吧。”

    父親突然有點痛苦,仍舊立定在我麵前:“你母親,有你母親的好處……我不該再婚的……興許,我不適合婚姻生活。”

    原來,那女子便是沸沸揚揚炒得火熱的“鹿大導演”的新妻。可恨殯儀館來往的人,心情全過於沉痛,無暇追逐明星,冷落了她。

    父親電影拍得多了,連生活都裝模作樣地。說出來的話,令我覺得假。

    陪母親整理外婆的遺物,翻看相冊。外婆很細心,把外公的照片都保存著,有外公與前妻的,也有母親小時候的、少女時代的,外婆忠實地保留著外公完整的世界。

    母親突然看見,裏麵竟然有她和我父親的結婚照。

    我湊過去,並不是不般配,倆人笑容都天真而甜蜜。

    離婚鬧騰的那一陣子,母親翻箱倒櫃地發誓找著這張照片,然後撕成兩瓣,可怎麽也找不到。未想是外婆留下來了。

    現在,自然沒有撕的必要了。

    母親凝視照片上的人兒,輕聲問:“你父親很出名了麽?”

    我老實迴答:“倒常常見諸各大報紙雜誌。”

    母親道:“越老越輕佻了。”

    我實在忍不住,“撲哧”笑出來。當年父親恨聲道:“我不是娶了妻子,是娶了我的小學老師,事事挨批受教育。”

    他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在彼此眼中都是另類,竟然也結合了,堪稱奇跡。

    “聞聞,怎麽不見你交男朋友呢?”母親突然問,然後驚恐起來,“可別是我和你父親的事,影響了你的婚姻觀……”

    母親一直沉浸在她的失意之中,抬起頭發現老的已經去了,小的也已到了嫁娶年齡。

    我立刻向她保證,我的婚姻觀健康向上,絕無陰影,隻因工作繁忙,無暇顧及私人問題。

    母親略安下心:“公司裏沒有合適的麽?”

    公司?人人在那裏短兵相接,麵目都猙獰醜陋,哪會對誰產生非份之想。

    母親蹉跎了她自己,封閉得太久,已與時代脫節了。

    其他同齡人的母親,心態積極,打扮得體,談吐活潑的大有人在,和女兒一起,爭取做“姐妹花”,陽光極了。

    而母親,失敗的婚姻讓她輾轉反側地夢遊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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