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天後,陸老爺子攜孫慧國拜訪塗家,明說是過來探望辛苦已久的親家和孫子,至於暗裏究竟為何,大夥兒都極其識相地並沒將話挑得過於明白。

    陸老爺子此行目標目的相當明確,態度誠心誠意乃至誠惶誠恐。他手裏拎滿了人參燕窩等保養品,人參據說是珍藏了有些年頭的野生山參,燕窩是才托人從越南帶迴的芽莊洞燕。

    孫慧國也一改往日的張揚跋扈,對王偉荔說起話來細聲細氣笑語嫣然,偶爾王偉荔扔過來一明褒暗貶的話戳子,她也隻當不明,忍氣吞聲笑笑就過了,整一個賢淑和藹的一般老嫗。不但如此,孫慧國還在塗家親自下廚,把一早泡好的燕窩用小火燉了,親手盛出來捧給親家母,剩下的一蠱說是留給上班未歸的兒媳婦。王偉荔自是覺著受用,而孫慧國也美其名曰不過是做個示範,這燕窩該怎麽泡怎麽去毛又要燉多久,並央了親家母每日裏燉給兒媳吃,還說估摸著這邊吃得差不多了,再差人送來。

    這一推一擋一送一迎之間,兩方相處自是融洽,各自都拿捏著心頭的顧忌見好就收,並紛紛暗示前嫌不計過往不究,也是,哪個大家庭裏沒點嫌隙事?既然“誤會”解除,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又有一天晚上,塗苒迴來,見王偉荔正幫著收拾塗巒迴京的物事,打理完了,王偉荔又拿出一隻大箱子,開始裝自己的衣物,塗苒嚇了一跳,以為她人家還在生氣呢,就問:“媽,您這是做什麽呢?”

    王偉荔說:“跟著你弟去北京住幾天。”

    塗苒支吾道:“那您外孫怎麽辦呢,您生氣歸生氣,可別不管小石頭的死活呀。”

    王偉荔瞪她一眼:“你瞎說什麽?我是怕你弟一個人開長途不安全,你看他瘦的,這才迴來幾天就要走,身子還沒養好呢,我得過去盯著他。再說,你不是還有年假嗎?你先休著,自個兒辛苦點照顧下孩子,你要實在忙不過來就叫你公公婆婆幫忙,你放心,他們現在低姿態,處處矮我一截,不用白不用,也讓他們嚐嚐伺候小家夥的苦頭,”她哼一聲,“你幹脆把石頭扔他們家去,磨磨那兩個老不死的,我看他們敢不伺候好了?孩子少根汗毛,他兒子隻怕就要找他們拚命。”

    塗苒說:“你現在這態度怎麽又轉了個大彎呀?”

    塗巒在一旁笑嘻嘻道:“我姐夫前些天來過了,姐你上班去了不知道。”

    塗苒是當真不知道。

    塗巒又道:“我姐夫說了些話,你想不想知道呀?給點

    實惠唄,我就告訴你。”

    塗苒道:“你要是不說,我就把你大鬧人婚禮的事說給媽聽。”

    塗巒臉色一變:“什麽大鬧婚禮呀,你瞎說什麽?”

    塗苒道:“我有什麽不知道的,你能瞞得過我?新娘姓關叫……”

    塗巒立馬趴到她跟前:“我姐夫跟咱老媽說了,讓老媽生氣了就打他千萬別打你,”塗巒又極其痛苦地巴著她,“算我求求你們,趕緊和好算了,不然她又得成天煩著我……”

    王偉荔果然隨兒子的車一同進京,走的那一天可高興,逢人就說,我兒子開車迴來去北京住新房,其實哪兒來的新房呀。

    塗苒申請了半月的年假,並沒將兒子送去陸家,自己一人帶著,僅憑一己之力難免有所疏忽,再加上連日來變天,刮風下雨的,溫度下降了十多度,就跟倒春寒一樣,王偉荔前腳走小石頭跟著就病了。起先是打噴嚏,而後是咳嗽,最後體溫升高,病情發展迅速。塗苒把孩子抱去省婦幼看病,醫生診斷為扁桃體發炎,開了退燒栓藥和抗生素衝劑,當場就用了些藥,燒也退了些。

    塗苒尋思著要不要給孩子他爸去個電話,思來想去,未果。

    塗苒抱著孩子迴家,已是累得夠嗆,家裏的保姆過個年到現在也沒迴,她隻得先解決孩子的夥食問題,再考慮自己。可惜廚房裏永遠是冷鍋冷灶,她連煮碗麵條都懶得去做,隻從冰箱裏拿出牛奶喝了幾口了事。

    塗苒又去摸了摸孩子,覺著他好了點兒,心裏稍微歇下來,不多時,就同他一起睡著了。

    一覺醒來,天色已黑,她下意識的又伸手去摸兒子的臉,這才發現熱度不低,小家夥抱在懷裏跟個煮熟的雞蛋一樣,體溫像是比去醫院前還高些。

    她心裏撲撲亂跳,生怕自己一再疏忽耽誤了孩子,也顧不得頭暈腦脹,從床上爬起來就去拿溫度計,家裏的電子體溫計剛巧沒電池,她便去找水銀溫度計。從衛生間的醫藥箱裏尋著了,忽然腳底一滑,自個兒摔了一跤,溫度計也掉到地上摔個粉碎,水銀珠子碎玻璃渣四處亂濺。

    真是人倒黴起來喝涼水也會塞牙縫。

    塗苒發了會兒呆,抱著孩子,給陸程禹打電話。

    響了一聲,那邊就接了,倒是意料之外。

    陸程禹說:“塗苒……”他像是在走路,微微喘息,從語氣裏也聽不出究竟是詢問還是感歎。

    塗苒心急,沒等他繼續說話就把

    這邊的情況說了,又道:“我這會兒是沒辦法了,你能不能趕緊給我買個溫度計過來,要是你沒空,我就抱著小石頭去看急診。”

    陸程禹似乎有些兒不爽:“你怎麽現在才給我打電話?”接著他又道,“你別急,我馬上過來。”

    不出一刻鍾,就有人按門鈴,不知是誰。

    塗苒慌慌張張的跑去開門,她自覺這兩天過得不是人過的日子,整天裏忙來忙去,弄的人精神鬱鬱蓬頭垢麵,這會兒卻也顧不了這許多。

    打開門,陸程禹已經立在外頭了。

    塗苒驚訝極了:“你怎麽這麽快?”

    陸程禹看了她一眼:“我接電話的時候已經到樓下了,”說著進屋去瞧孩子,他買了耳式體溫計和聽筒。

    小石頭仍是熟睡,陸程禹給他量了體溫,三十八度五。又聽了會兒心肺,發現問題沒甚嚴重,他這才鬆了口氣,嘴裏仍是說:“應該早點給我打電話……過了三十八度六才給退燒藥,先觀察。”

    塗苒“嗯”了一聲,這才坐下來靠在床邊歇著,卻覺著陸程禹正看著自己,她不覺低下頭去捋了捋頭發。

    陸程禹伸手過來輕輕覆在她額上,“你臉色不好”他說,“最近流感挺嚴重,你自己也要注意點。”

    塗苒說:“沒什麽,有點兒累,想睡一會兒。”

    陸程禹說:“你睡吧,我看著他。”

    塗苒搖頭:“算了,估計得等他好了,我才能睡得踏實。”

    陸程禹去廚房裏轉了一圈,問她:“你還沒吃晚飯?”

    塗苒搖頭。

    “家裏有什麽?”

    “麵條。”

    ……

    不多時,他從廚房裏端了兩碗熱乎乎的麵條出來,兩人一個靠在床頭,一個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各據一方,各自手上捧著碗,安靜地吃晚飯。陸程禹吃得很快,沒多久風卷雲掃,想是這會兒才下班,早餓了。塗苒覺得他這樣對胃頂不好,饑一時飽一時,吃得又快,很容易落下病根。她想了半天,卻是什麽也沒說。她吃得很慢,吃到後來,發現碗裏還有一枚煮得白晃晃的雞蛋。

    塗苒一愣,問:“你怎麽沒吃雞蛋?”

    陸程禹已經打了盆溫水過來,一邊給小石頭擦身子了,一邊說:“沒了,我明天去買點菜,你這幾天怎麽過來的?家裏沒人幫忙也不跟我說一聲。”

    塗苒又問:

    “你明天休息?”

    “嗯,”陸程禹看了看表,“小石頭幾點吃的消炎藥?”

    “下午四點。”

    “等會兒十點了再吃一次。”

    “嗯。”

    陸程禹去把碗涮了,又把孩子的小床推出去:“你休息,我看著他。”

    塗苒仍是不放心,跟著起身,又聽他說:“沒事的,過兩天就好了。”等她洗漱完了從衛生間出來,陸程禹正靠在沙發上看報紙,點著小燈,旁邊擱著枕頭和一床被子,嬰兒床就擺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估計是打算就這麽湊合一宿。

    塗苒也實在是累了,連動腦筋說話的興趣都沒有,自個兒撐迴房裏躺下。閉上眼,外間的燈光朦朦灑在眼皮上,偶爾聽見他翻閱紙張的輕微聲響,心裏忽然就覺著踏實了。上半夜,她睡得很沉,連夢也沒做一個,猛然間就被嬰兒的哭聲驚醒,她條件反射的坐起身,就覺著有人把孩子塞進她懷裏。那人低聲道:“他餓了,找你呢。”

    她仍是半夢半醒,繼續條件反射的掀開衣襟,哺乳。

    小石頭白天喝牛奶吃輔食,到了夜裏肚子一餓什麽都不要隻吃人乳,塗苒數月來已經養成習慣,又或是母親的天職,天性使然,一聽見孩子的哭聲,即使大腦並未清醒,動作反應卻極為迅速。

    待得她這會兒真正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身上給披了件衣服,而那人也並未走開,正坐在床邊瞧著這娘兒倆。

    塗苒素來臉皮薄,一直以來都避諱在人前做這件事,這會兒卻被人目不轉睛的盯著瞧,頓時渾身難受不自在。光線從外間投射進來,有點暗,他整個人有一半兒沒在陰影裏,而她整個人身上有一半是亮的。塗苒不知道,他究竟是在看孩子還是看她。

    她不由低下頭,發絲從額前耷拉下來,下一刻,他伸手過來幫她慢慢理到耳後。

    塗苒隻能屏息靜氣。忽而聽他問:“他要吃多久?”

    “吃飽了為止。”

    他起身走出去:“完了喊我。”

    她這才鬆了口氣,過了會兒聽見他又去拿盆打水,想是又要給小石頭擦拭身體物理降溫。

    小石頭終於吃飽喝足,抬頭看了媽媽幾眼,帶著饜足的神情暈暈的又睡過去。

    後半宿,塗苒沒怎麽睡好,有些兒迷糊,做了些夢,有悲有喜,那些場景還依稀記得。在整個過程裏,她耳邊不時傳來陸程禹為孩子擦拭身體擰幹毛巾的聲

    音,一連串的水珠滴在盆子裏清脆作響,等她稍作醒轉仔細去聽時,外間卻是靜悄悄的,隻聽聞父子兩人的均勻平和的唿吸。

    末了,她卻睜眼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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