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被別人掐在手裏的滋味很不好受,等待答複的那幾天,塗苒又萌生了放棄的念頭。

    她已經有了早孕反應,從畏寒嗜睡,到漸漸聞不得丁點油味,最後連常用的洗發水味都能引發她陣陣幹嘔。

    她覺著這樣下去不行,於是和家裏人說出差幾天,便收拾了幾件衣服搬去周小全那兒住下。周小全自個兒住外麵,兩室一廳,說是父母給讚助的嫁妝。塗苒向公司請了病假,便整日窩在周小全書房裏的沙發床上。

    塗苒過來的這段日子,周小全很痛苦。一是因為塗苒閉口不提這孽種的父親是誰,使得她的好奇心壓製到幾乎爆炸的地步。再則,她無法隨心所欲的享受美食,因為塗苒的嗅覺變得異常靈敏,可以隔著兩扇門聞到油星子味,胡椒味,醬油味,繼而嘔吐不止。

    周小全陪她喝了兩天清粥,粥裏什麽也不能放,隻撒了點梅花鹽。到了晚上她的肚子便餓得咕咕直叫,忙不迭的要去樓下吃大排檔。

    塗苒在後麵有氣無力地嚷嚷:“進門之前先把牙縫裏的剔幹淨,丁點都不能帶迴來。”

    周小全扭頭笑她:“我們家對門那女的也有了,可沒見人都像你這麽嬌氣,人也是弱質女流千金之軀,挺著個大肚子還大包小包的買菜來著。”

    塗苒問:“對門幾時住人了?不是一直空著嗎?”

    周小全說:“才搬來的小兩口,那男的長得還挺不錯,就是忙,總讓這女的買菜。你們家孩子他爸以後不會也這樣吧?”

    塗苒知道她這是想套話,懶得理,轉身迴書房去了。

    周小全在冷風嗖嗖的街頭吃飽喝足,最後要了茶水漱了口,這才打道迴府。

    走到住處樓下,她兜裏的手機唏唏嗦嗦的鬧騰起來。裏頭傳來陰慘慘的女聲:大哥,你別走,讓俺劫個色……

    她仔細一聽,辨識出是塗苒的聲音,她還是頭一次在這位死黨的手機裏聽到這種鈴聲,一時差點笑岔了氣。

    周小全按下電話“喂”了一聲,繼而聽見那男人說:“塗苒,是我。”

    周小全說:“我周小全,我錯拿了塗苒的電話,你什麽事兒?我等會讓她給你打過去。哎,我發現你的聲音在電話裏聽起來還蠻……蠻男人的嘛!”

    男人沒理她,徑直問:“塗苒在哪兒?”

    周小全仰頭看了看陽台,昏暗中一個人影,手裏捏著淡淡橘紅色的星光,於是說:“她在我家陽台上抽煙

    。”

    男人“嗯”了一聲,音調裏似有些不太相信的味道,他說:“她不能抽煙。”

    “哦,”周小全嘴裏應著,腦袋裏忽而靈光閃現,越想越是那麽迴事,越想越激動,她抓著手機大聲說:“陸程禹,原來是你做的壞事,看不出你還是一流氓。你這地下工作搞的,暗度陳倉瞞天過海,我還當你是個人物,以為你挺正經,沒成想也是吃了不管嘴一抹就想溜的。我那天就不該把苒苒帶去,不該撮合你倆,你這樣是陷我於不義你知道嗎?我真想抽你丫的……”

    陸程禹挺有耐心,等她罵完了,才波瀾不興的說:“五分鍾後我再打過來。”

    周小全一氣兒跑上樓,跑得胃都有點痛了,卻見塗苒已經鑽進被褥裏歪著了。周小全把手機扔過去:“剛才奸夫給你打電話了。”

    塗苒躺在那兒沒動,眼睛都沒睜一下,周小全使勁搖她:“陸程禹才給你打電話了,他說一會兒再打過來。”

    塗苒這迴反映挺大,她伸手迅速從床底下抽出垃圾桶,開始趴在那兒幹嘔,因為沒吃什麽東西所以無物可吐。

    周小全趕緊給她倒了杯水遞過去,塗苒聳聳鼻子一把推開:“這水有味兒。”

    周小全崩潰:“從現在起水和奸夫都進了致嘔黑名單是吧?”

    “不是我的問題,”塗苒指指自己的肚子,“是他很不喜歡。”

    陸程禹果然守時,打了電話過來和塗苒簡明扼要的說了一下,大意是他去年就向院裏申請了出國進修的名額,最近簽證已經下來了,三月中就得走人,為期一年。因為時間緊迫如果她不介意的話,能不能先把證領了,辦酒席的事以後再說。他後來又提到房子,他現住在學校的博士樓裏,太小了不方便,又說他母親過世前留下個一室一廳的舊房,不在正規的小區裏周圍環境不好,有了孩子也會嫌小,他打算等正式工作了把舊房賣了,至少夠付另一套大點的新房首期了剩下的再每月還貸,所以這一年多就隻好委屈塗苒住她以前的家裏了,懷孕生子父母也能幫忙照顧一下。再就是讓她戒煙。

    陸程禹之後說的話,塗苒全然沒放在心裏,她的情緒還停留在可以保住孩子的喜悅和激動之中。她一時想:寶寶,我這做媽的算是對得起你了。一時又覺得難以置信:陸程禹挺幹脆的,這事兒也太神速了。

    談話末了,她覺得應該表示一下此時此刻的心情,於是對肇事者說:“謝謝你,沒有讓我殺死自己的孩子。”她那時精神不

    濟心情怪異又有氣無力,因而說話時的語氣呈現出陰森的狀態,一旁的周小全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心裏好奇電話那端的陸程禹會有什麽樣的感覺。

    其實周小全對這兩人之間的事一直感到奇怪,平時見麵也不覺得有多熱乎,怎麽就整出個孩子,現在還鬧著非結婚不可。這年頭未婚女□一打男朋友做一兩次的人流還真算不得什麽,社會發展這麽快,人心當然浮躁,誰又能沒個過去呢?雖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周小全思來想去覺得這事也算因自己而起,該提點還是得提點,是以對塗苒語重心長:“千萬千萬別為了結婚而結婚。”

    “當然不是,”塗苒說,“我是為了生孩子才結婚的。”

    “那你為什麽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呢?”

    “因為要結婚了呀。”

    周小全壓著脾氣:“你究竟是為什麽要生孩子和結婚呢?”

    塗苒認真看著她:“為了社會的穩定,為了人類的繁衍,我隻能做這麽一點小小的貢獻,但是我自豪。”

    周小全搖頭:“我替你總結一下,結婚是為了生孩子,生孩子是為了結婚,結婚和生孩子是為了避免走和絕大多數人不一樣的道路對吧?”

    塗苒想了半天:“哎呀呀講得還挺深奧,不過我相信你也是絕大多數人之一,”她又衝好友眨了眨眼睛,“而且我相信,奸夫會非常認同你的結論。”

    周小全聽了,越想越覺得這兩人態度都不夠嚴肅端正,茲事體大非同小可,怎麽說都關係到死黨的終身幸福,因此就想找陸程禹問個清楚。可是卻屢次碰壁,準新郎根本沒空搭理她。

    這會兒陸程禹正忙的暈頭轉向,院裏給他排班到臨走的前一天,期間遇到管床的病人情況不容樂觀還得加班。頂頭的主任醫師是個挺隨和的中年人,許是怕他年輕氣躁,就對他玩笑說:“趁著要走了,得讓你在臨床多多鍛煉,不然一年後迴來手也生了,怎麽做主刀?再說這也是何老的意思。”

    這位何老是省內心血管領域的泰山北鬥級人物,近八十的高齡,陸程禹有幸拜他門下成其關門弟子。由於這位恩師早已名聲在外,年紀也大了,便不像其他博導那樣忙著申請項目資金或者埋頭搞學術,反而在專家門診特需門診轉悠得多,又或者每星期一次去病區查房,負責解決些疑難雜症。

    他每次查房,身後定是跟著白鴉鴉的一片,從主任醫師到小護士再到病人及家屬無不屏息靜氣,床上是疊成豆腐塊一樣的被褥,旁

    邊的矮幾上全無雜物。實習醫生們穿著的白大褂,領子和袖口一絲不苟地扣好,神色緊張,最怕這位老先生突如其來的發問,並非他的問題多麽刁鑽,而是從不會放過迴答中一絲一毫的不確定,必會被打破砂鍋追問到底。

    這樣嚴格而務實的指導方式,陸程禹從中得益不少,也不似其他學生忙著給導師幹雜活,為了申請個好點的課題東奔西走甚少有臨床學習的時間。陸程禹曾不止一次的聽他說:“做醫生的不去臨床,成天在實驗室呆著,那不成實驗員了。混個博士出來,就是個主治醫師,就是個副主任醫師,結果呢,手生得一塌糊塗,連個闌尾也切不對,還怎麽給人看病,都拿病人當白老鼠麽。這哪裏是醫務人員,分明是趙國的趙括了,你知道趙括嗎?”他每每說完都會這麽問一句,有趣的是,竟然真有學生不了解這麽個曆史人物,因而跑迴家去把中學課本找出來查閱,這才弄明白“紙上談兵”的淵源所在。

    想當年,陸程禹就是這麽過來的。

    想當年,學業繁重之餘難免春情勃發,他卻總能清醒的找出生活裏最重要的目標,就是在熱戀期也不曾耽誤過正事。那會兒也實在是年輕,隻知道一股腦兒的往前衝,可以放棄的東西總是輕而易舉的放棄,也不是沒有幻想過婚姻,隻是極少。婚姻,應該是一段認真愛戀後,完美而又嚴肅的結果,太過遙遠。然而何謂認真,何謂完美,他一時之間覺得這些問題頗為高深。

    誰想如今,卻這樣稀裏糊塗的入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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