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苓第二天就去醫院看爸爸,這天也是專家團會診的日子。

    她也出現在會議室,但整個會診過程都是一團糟,幾個醫生吵得不可開交,不大的會議室裏混雜著各種語言。

    她最近脾氣不太好,待了不到半個小時就覺得心煩意亂。反正醫生們說的她都聽不懂,爭吵間隙甚至還混雜著法文德文,於是楚苓幹脆起身出了房間。

    過了一個小時,一屋子的醫生終於從會議室裏魚貫而出,主治醫師過來告訴她會診的結果:“關於治療方案,我們最後的投票結果是八比一,我個人也還是讚同保守治療。”

    她用力的咬著下唇,沒有說話。

    “楚小姐,癌症晚期——尤其是胃癌,對胃癌晚期病人來說,院方和患者家屬最應該做的是減少患者的——”

    楚苓打斷他:“郝醫生,這些您說過很多遍了。”

    郝醫生年屆五十,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專家,這時也隻是無奈的看著她:“可是你從沒聽進去。”

    她沉默良久,又問:“還有一位醫生怎麽說?”

    “roger曾經為一位病人做過全胃切除術,存活期八年。”他頓了頓,又說:“可是roger醫生二十五年的職業生涯,僅有這麽一例。”

    郝醫生見她沉默,於是繼續說下去:“手術與否,還要遵循患者的意願。楚小姐,對親人的不舍隻是你自己的情緒,你父親也許會因為你而選擇手術,但過程十分痛苦,並不一定是他想要的。”

    “郝醫生,謝謝你。”她阻止醫生再繼續說下去,“讓我再考慮一下吧。”

    迴到病房,爸爸已經醒了,她在病床邊坐下,問:“今天感覺怎麽樣?”

    “很好。”爸爸笑著迴答,又問:“今天不上班嗎?怎麽現在跑過來看我?”

    楚苓扯著嘴角露出一個微笑,沉默了很久,突然開口:“爸爸,你想不想做手術?”

    他露出常有的寬厚笑容,說:“都聽你的。”

    她看著自己的父親,胃癌晚期的他已經十分消瘦,一米八的高個子卻隻有八十斤。他的臉上、手上也長起了密密麻麻的老人斑。

    其實楚苓對父親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他四十歲的時候,後來的十年裏,她每見一次父親,便覺得他比從前更蒼老一分。

    她俯□,將臉埋在掌心,微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然後開口:“那我們還是不做手術了。我聽

    醫生說,要把胃切除,那樣很疼。”

    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她已經將情緒掩藏得很好,她對父親眨眨眼,說:“爸爸,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楚苓站起來,手掌覆在小腹上,微笑著慢慢說:“我要當媽媽了。”

    父親臉上瞬間湧上驚喜,幾乎是不可置信的問:“我要當外公了?”

    她點頭,笑著說:“已經三個多月了,你摸摸看。”

    她早上到醫院的婦產科檢查過,醫生說是先兆流產,要她好好保胎,並叮囑她不能太勞累,如果身體有任何異樣,一定要及時到醫院就診。

    檢查的時候她用的是假名字,江淵對她父親的病並不關心,甚至根本不知道她父親住在這家醫院,所以她才敢來這家醫院檢查。

    ***

    江淵是在那夜過後的第三天才知道楚苓再沒有迴家的,他打電話給小方,小方在電話那頭支支吾吾道:“嫂子昨天住在禦景園的那套公寓裏。”

    他知道,那是她婚前貸款買的一套小公寓,結婚的時候他還說要幫她還清貸款,可是被她拒絕了。

    江淵正欲掛電話,哪裏知道小方又在電話那頭說:“昨天嫂子……往您父母家寄了、寄了一份東西。”

    “什——”他剛想問是什麽,但瞬間便反應過來,氣得大罵:“你現在才說?!”

    小方在電話那頭十分委屈:“我也是剛知道。”

    小譚年紀輕,辦事還不夠牢靠,昨天晚上打電話和他匯報工作的時候並沒有提到這件事,今天早上又打電話來告訴他楚苓沒有上班。

    小方覺得蹊蹺,他知道楚苓是工作狂,一年到頭請假也不會超過三天,於是他問小譚她最近有沒有什麽異常。

    直到這時小譚才告訴他楚苓昨天要自己幫忙寄了一份東西。他讓小譚把地址發過來,乍然一看自然是大驚失色,剛想打電話給江淵,他便已經撥電話過來問老婆的下落了。

    江淵氣急敗壞的聲音又從電話那頭傳來:“你馬上給我找到陳懷雅,然後帶她去醫院!”

    他做夢都沒想到楚苓會給他來這一手,當下連外套都來不及穿,一邊奔出家門一邊打電話給她媽的秘書:“李叔叔,我媽現在在家裏嗎?”

    “你媽媽去港島餐廳喝早茶了。”李秘書在電話那頭淡淡的說道。

    江淵剛覺得鬆一口氣,李秘書又開口了:“江淵,你媽媽很生氣

    。你先把那個女孩帶迴來,讓你媽媽見一麵。”

    他這邊已經發動了車子,聽到李秘書的話直接將電話掛了,然後一腳踩下油門往陳懷雅的住所開去。

    江淵到陳懷雅家時比小方還早了半分鍾,他十分粗暴的敲門,萬幸陳懷雅在家,一副剛睡醒的模樣,開門看見是江淵,臉上是一派驚喜之色。

    他不欲多說,攥住她的手腕便將她往門外拉。

    “你、你幹什麽?”剛才的驚喜之色完全被衝淡,陳懷雅害怕的向後瑟縮,結結巴巴的問道。

    他皺眉,十分不耐煩:“去醫院。”

    聽到他的話陳懷雅掙紮得更加厲害,一邊往後退一邊大聲哭喊:“我不去!我不要去醫院!”

    江淵再沒了耐心,直接將她一把抱起來下了樓。

    到樓下的時候正遇見剛趕來的小方,小方見狀趕緊拉開車門,幫著江淵把陳懷雅塞進車中。

    “聯係到醫院沒?”他一邊開車一邊問小方。

    小方坐在後座,一邊安撫身邊情緒激動的孕婦,一邊還得騰出一隻手來緊緊抓住車頂的扶手。

    “已經聯係好了第三醫院……老板你開慢點好嗎!”可惜後半句話他沒膽子喊出來

    一直到進手術室,陳懷雅還一直在苦苦哀求江淵不要讓她打掉孩子,那樣一個美人哭得梨花帶雨的,連小方都動了惻隱之心,可江淵還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

    小方忍不住上前去安慰陳懷雅:“陳小姐,你和這個孩子沒緣分。”

    陳懷雅哭得更兇了,抽噎著斷斷續續說:“江淵……你怎麽可以這樣、這樣對我,這是你的親骨肉啊。”

    江淵臉色鐵青,但沒有說話,轉身走到窗邊。

    小方知道再耽誤不得,於是使眼色讓一旁的兩個護工將陳懷雅強行攙進了手術室。

    手術室的門合上,小方鬆一口氣,剛摸出一支煙來想要點燃,手術室的門卻又再度打開,出來一個年紀四十上下的女醫生,一邊摘口罩一邊對他們說:“對不起,這個手術我做不了。”

    剛才院長親自打電話進手術室,告訴她無論如何這個病人的手術都不能做。

    她實在摸不清到底怎麽迴事,一個小時前是院長親自打電話讓她來做這個手術,可剛剛又十萬火急的打電話告訴她,這個手術無論如何都不能做。

    江淵聽到聲音也走過來,他知道章穎已

    經在趕來的路上了,再也耽擱不得。

    他對女醫生說:“現在就做手術,結束後我給你二十萬。想去哪家醫院工作也隨便你挑。”

    女醫生一愣,想也不想的拒絕:“不行,我說過了,這個手術我做不了。”

    “五十萬。”他抬高了價碼。

    女醫生一愣,這時才終於反應過來五十萬代表著什麽。她抬眼打量江淵,似乎在驗證他話的真實性。

    小方向來識得眼色,看到女醫生懷疑的神色,連忙寫好一張支票。

    女醫生還在猶豫,江淵正要開口催促,候診室的門卻突然被推開。

    三個人俱都迴頭望去,站在候診室門口的,不是章穎又是誰。

    跟在他媽旁邊的李秘書已經當先一步,往手術室去了。

    江淵還沒有說話,章穎就冷笑道:“你手腳還挺快的嘛。”

    “媽,這件事你別管。”他皺眉,擋住欲進手術室的章穎。

    “我不管?事關我的孫子我能不管嗎?”昨天收到快遞的是吳嫂,看到是一張b超單後便急急的來找了她。章穎知道自己兒子這幾年的德性,這個孩子八成是他的種。於是她又讓李秘書去醫院查這個叫陳懷雅的女孩的資料,想要和她談談。

    結果,才一天不到,李秘書還沒查到陳懷雅的住處,她就聽說江淵帶著人來醫院做流產。

    章穎自然是怒不可遏,又親自給這間醫院的院長打電話,告訴他這個手術無論如何都做不得。

    還好她來得及時,不然她的孫子就真的保不住了。

    那邊陳懷雅已經被李秘書扶了出來,她臉色蒼白,看上去十分憔悴。又經過剛才一係列事,現在連腳都是軟的,必須由旁人攙著。

    “就算這個孩子生下來我也不會認。”江淵皺眉。

    章穎看著兒子,冷笑一聲:“誰要你認了?我和你爸爸認就行。”

    說罷她便走到陳懷雅旁邊,對著她笑了笑,“你是懷雅吧,來,跟我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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