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三年二月,這是郝誌勇在朝鮮度過的第三個春天,同往年一樣地麵上的積雪已經被白晝裏的陽光化成雪水,朝鮮的土路又變的泥濘不堪。很多戰士的棉鞋都被泥水浸濕。到了晚上,二月的朝鮮依舊冷的出奇,戰士們那雙被泥水盡濕的腳,早已經被凍得失去了知覺,長此以往一些戰士的腳上就生了凍瘡,走起路來都會變得有些吃力。每當戰士晚上睡覺的時候,排長或是連長都會要求戰士們將鞋拖下來放到火堆旁烤幹。

    現在的郝誌勇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名乳臭未幹一臉稚嫩的新兵蛋子了。他憑借著自己在戰場上英勇多謀的表現,已經榮膺為一名排長。在誌願軍發動第五階段戰鬥中,郝誌勇曾孤身一人繞至敵人側翼炸掉了一輛坦克,並且將從坦克裏跳出來想要逃命的美國士兵楞是活生生的拽到了指揮部。在當時郝誌勇簡直成了三四五團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傳奇人物。

    在此前砥平裏一仗中,三四五團傷亡慘重,尤其是排職幹部嚴重匱乏。很多戰士和連隊裏麵的幹部都向團部極力推薦郝誌勇。團裏領導多次找到連隊戰士向他們了解郝誌勇的情況。也多次和郝誌勇本人單獨談話。團裏領導肯定了他在入朝以來的英勇表現,經過再三研究,團部領導一致同意提升郝誌勇同誌為三排排長。這也讓他本人感到受寵若驚,沒想到自己這麽年輕,剛打了不到一年的仗就當上了排長,興奮之情難以言表。興奮之餘,郝誌勇身感自己肩上的擔子重了許多,決不能辜負領導和戰友對自己的信任。他把曾經在自己班長身上看到學到的東西,淋漓盡致的用在了戰場上和對戰友無微不至的照顧上。

    在每天睡覺之前,郝誌勇總要挨屋去檢查戰士們的休息情況。他發現戰士的鞋是潮濕的,就拿到火堆前去烘烤,有戰士身體不舒服,他立刻去找衛生員。在日常生活中也是無時無刻不惦記戰士們的身體狀況,生怕自己的疏忽會委屈了戰士們。

    雖然郝誌勇和很多戰士都是同期入伍,年齡也都相差不了幾歲,但現在大家都將郝誌勇當作自己的大哥看待。不過,比起對戰士們的關心,郝誌勇對自己的照顧可以說是大大咧咧,從來不在意自己身體各種異常症狀。早在一個多星期前,郝誌勇的左腳就已經生了凍瘡,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戰士們的勸說郝誌勇跟本不放在心上,今推明,明推後的,說什麽也不肯去找醫生看病,生怕自己腳上的這點小毛病耽誤了醫生的寶貴時間。

    一天晚上,一名叫張昆的戰士正在營房外巡邏,剛剛走到營房門口便發現躺在最外床的郝誌勇腳上那雙潮濕的鞋子卻還未脫下。張昆進屋輕手輕腳地將郝誌勇的鞋一點一點的從腳上脫了下來,但那雙已經分不出顏色的襪子也已經被浸濕。當張昆將郝誌勇左腳的襪子拖到一半時,郝誌勇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張昆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的坐在了地上,一臉驚呆的望著郝誌勇。

    “哎呦!張昆?你這是幹什麽呢?”郝誌勇皺著眉頭裂著嘴一臉痛苦。

    “排長!今天是我的崗,我走過來看見你的鞋都濕了,就是想幫您拖下來,沒想到把你給吵醒了。”張昆一邊從地上站起來一邊說。

    郝誌勇把那隻脫了一半的襪子從腳上輕輕的拉了下來,張昆這才清楚郝誌勇為什麽像“詐屍”一般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原來是被疼醒的。郝誌勇左腳大腳趾和小腳趾的肉全都已經翻了起來,真想不出來他是如何走路的。

    “排長!你這腳也要讓衛生員看看,時間長了就嚴重了?您平時總是提醒我們,您自己都不按要求去做,您要是總忘的話,我明天把衛生員喊來?”

    “幹嗎還要喊來?現在我又不是不能走,不用喊,我明天自己去。你快迴到自己的崗位。記住了,以後無論發生什麽情況,沒有上級的命令堅決不能離開崗位一步!”

    “是,排長!” 張昆手裏拎著郝誌勇的那兩隻鞋走出了營房。

    郝誌勇眇了一眼身邊未被吵醒的戰士才躺下身子繼續睡覺。

    轉天起床,郝誌勇早已經將昨晚的事情忘到了腦後。就這樣,一連過去了三天。

    張昆心裏可是一直惦記著這事,三天兩頭的提醒郝誌勇。排長,去衛生員那了嗎?什麽時候去?在不去就嚴重了。四天過後,張昆還是決定去請衛生員來營地。

    當天下午,郝誌勇坐在屋裏不厭其煩的擺弄著他那把半自動步槍。這把槍和曾經繳獲來的那把卡賓槍完全一樣,不過,現在很多連隊裏都已經用上這些繳獲來的美國貨。往往在郝誌勇靜靜的看著這把槍的時候,他總會不自覺的感今懷昔想起王常喜和劉健。想起三人曾經一起並肩作戰奮勇殺敵的場景。時間真是過的很快,轉眼間他們倆個人已經離開兩年了。郝誌勇每年二月的時候,都會麵朝砥平裏的方向,三鞠躬,問候一聲在那裏安息的王常喜、劉健和無數誌願軍戰友。無盡的迴憶被一聲響亮的喊聲打斷。

    “排長!我把衛生員請來了。”張昆邊走邊朝屋內喊道。

    “我不是和你說了嗎?我自己去,咱們團的衛生員本來就少,你還把人家給請到這來,其他傷員怎麽辦?”郝誌勇一臉的不快。

    “沒關係!人家就是特意派到咱們團來的,正好到了咱門連。我就把人家請來了。同誌這是我們的排長。”張昆向側麵讓了一步,露出衛生員介紹給郝誌勇。

    郝誌勇從椅子上站起來,手剛伸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他被對麵這張熟悉的麵孔驚呆了。我的天!怎麽可能呢?怎麽會這麽巧?郝誌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名衛生員也是一動不動的望著郝誌勇,吃驚的表情顯然比郝誌勇更加誇張。

    這時站在一旁的張昆有點摸不著頭腦,他茫然的看著這兩位一直在用眼神交流的人,試探的問到:“你們兩個人認識?”

    “郝誌勇?”這時那名女戰士才開了口。

    “李琳同誌?”郝誌勇激動的迴應道。

    李琳的眼眶裏頓時充滿了淚水,一眨一眨的望著郝誌勇。

    “李琳同誌!真沒想到我們兩個人會在這裏碰上,兩年了!我們有兩年沒見了。”

    “是呀,真是太快了,真不敢相信我們還能再見麵,我現在還能想起你那天臨走時的情景。你的變化太大了?現在已經是排長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很出色?”看的出李琳是發自內心替郝誌勇高興。

    “在戰場上每名誌願軍戰士都是最優秀的.......”郝誌勇侃侃而談自己對於優秀戰士的定位。

    這時兩個人的眼中隻有對方的存在,而站在一旁的張昆似乎已經從他們眼前蒸發。

    張昆站在一旁聽著二人追憶往事,感覺很是尷尬“排長那我先出去了?”

    這時郝誌勇才意識到張昆的存在,重新將目光投到張昆身上,說:“那你先去忙吧?”

    張昆從二人之間穿過,走出了屋子。張昆離開之後兩個人談的更加起勁,似乎已經忘記二人今日見麵的目的,坐在兩把用木板釘成時不時還會發出點噪音的板凳上互問家常。

    “李琳同誌,你調到我們師來了嗎?”這才是郝誌勇目前最為關心的問題。

    “我們隻是派到你們師來的醫療小分隊,走不走還要聽從上級安排。”

    “我們師裏的護士人手真的不夠用!你看看現在全連加起來才有幾個真正的護士,多數都是半路出家?尤其更是缺乏像你這樣業務能力強的女護士。”郝誌勇的表情很嚴肅不像是在說笑。

    “你就會說好聽的,這些事情還是讓領導決定吧?我們隻要好好去做就行了。”

    “你是一點也沒變呀?還是這麽顧全大局,覺悟還是這麽的高。”郝誌勇不由自主的感歎道。

    “行了,你就不要在給我帶高帽子了,說說你吧?這兩年是怎麽當上排長的?”李琳打杈的將話題一轉。“嗬!打了幾場硬仗,我們連,包括我們團都犧牲了不少優秀的戰士,領導處於對我的信任,讓我當了排長。沒什麽太特別的。”郝誌勇不已為然的說。

    “我那年也聽說有場戰鬥咱們打的挺艱苦,犧牲了不少同誌,你們師傷亡也不小吧?那時我真的有點怕見不到你了?”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場戰鬥,要不是當時班長讓我和傷員撤迴來,我想今天我也不可能坐在你麵前,我們倆的緣分也就從兩年前結束了。”

    李琳是個聰明善解人意的女孩, 她從郝誌勇的言語中能夠聽出來,班長現在已經不在了。她不想讓郝誌勇在想起那些不舒服的事情,特意把話題轉開了。

    “對了!你還記得這個嗎?”李琳從自己的上衣口袋裏,掏出了兩年前郝誌勇給她留下的禮物。

    “你還一直放在身上?嗬嗬。”郝誌勇看著李琳手裏那顆刻有自己名字的彈殼,傻笑了起來。雖然想起兩年前自己的舉動有點傻,但現在看到李琳一直放在身上心裏還是美滋滋的。

    “我當時就是想給你留下一個紀念,身上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東西,你是不是覺得我當時特別的傻?”郝誌勇不好意思的說。

    “我覺得這顆彈殼是最有意義的,我記得你當年說,是為了拿這種子彈的槍,我們才能認識,我覺得這個是最好的紀念品。”李琳拿著這顆彈殼,仍然是一臉的興奮。

    郝誌勇突然覺得李琳對自己的態度和兩年前不一樣了,變的能夠接受自己,這意想不到的變化搞的他有點不知所措。腦子裏突然冒出很多想對李琳說的話,卻又挑不出一句。隻好把自己身邊的那把卡賓槍拿在了手上,沒話找話。

    “李琳同誌,這支槍就是用這種子彈。現在我們連隊已經都配上了美式裝備,全都是繳獲來的。真希望我們以後自己能夠製造出這麽好的武器來。”郝誌勇拿著槍裝模做樣的看了又看,感慨道。

    李琳也極為配合的點了點頭。此後二人都處於頭腦一片空白的狀態,不知道該向對方再去詢問些什麽。沉寂了一分鍾,李琳突然從那張吱吱做響的小板凳上抬起身子,郝誌勇的眼睛也隨著她的身體抬了起來。

    “和你說了這麽多,都差點忘了正事?你的腳是不是凍傷了?在路上那位同誌就一直在和我說你的腳傷的很厲害,讓我看看!”

    “你別聽他的,這小子說話沒邊,沒他說的這麽嚴重。”郝誌勇將腳向迴收了收。

    “今天來的目的就是給你治療的,我必須要看一看。”李琳逼迫郝誌勇脫掉了鞋子。

    “沒什麽大事情,隻是我自己總忘了上藥。”郝誌勇表情痛苦的將鞋和襪子拖了下來。

    “這還不厲害?你要是再不治療,你走路都要成問題了?”李琳看到那雙被凍傷的腳,似乎有些心疼郝誌勇,連忙從藥箱裏拿出酒精用棉球一點點給他的腳消毒。酒精滲到傷口時,郝誌勇裂開嘴吸了一口氣,又慢慢的吐了出來。

    “我再給你擦點藥,你平時睡覺前自己要想著擦藥,過幾天就會好了。”李琳輕輕的給那隻滿負創傷的左腳上藥,時光仿佛又倒迴了兩年前。

    藥也上完了,話說的也差不多了,李琳把自己從藥箱裏拿出來的藥具又放了迴去。郝誌勇看著在一旁收拾藥品的李琳,實在找不出一句恰當的話語,直到李琳背上了藥箱他才想出了一句話。

    “我們還能再見麵嗎?”話說的有些尷尬,但還是硬著頭皮說了出來。

    “我們倆這麽有緣怎麽會見不到呢?今天我也該走了,其他連還有很多戰士需要檢查,我不能在和你聊了。”李琳剛一轉身又被郝誌勇的聲音叫住了。

    “其實我們團真的很缺護士,你可以和你們的領導申請?反正在哪裏都是工作,就算你不申請留在這裏,其他護士也要來我們團。衝鋒打仗我們都申請打頭陣,你也應該申請留在醫療設施差的部隊裏?”這是郝誌勇最後的乞求,也是他最後的希望。

    李琳將身子轉了過來笑著說:“還是聽從領導的安排比較好,要是真的留在你們團或你們師,我肯定第一個就來通知你。”

    話音一落,李琳可以從郝誌勇那張黝黑的臉上看到兩個字,那就是失望。的確,李琳這一走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相逢,也可能這將是他們的最後一麵。

    兩個人又再次把手握在了一起。這次握手比起兩年前,少了很多情緒,顯得自然了許多,似乎彼此都能夠接受這個現實,雖說郝誌勇心裏還是有些戀戀不舍,但是他現在已經習慣了失去。

    李琳剛剛走出營房,發現門外兩旁直楞楞的站著七、八名戰士。張昆向李琳行禮告別之後,七、八個人才陸續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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