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蠻和穀雪青在山門前的側廊上,等了差不多兩刻鍾後,天色已經開始要變成漆黑之色,因此,在此刻的畬鄉寨子中,便陸續有各處人家開始點上自家的燭火或是油燈,仰頭望去,這座即將被暮色籠罩的山城,便像是有無數的星星點點從中被點亮,看起來十分的好看與壯觀。


    在之前經過短暫的交談後,小蠻與穀雪青便又陷入到了各自的沉默當中,其中的原因,自然得歸咎於穀雪青的性格,實在是太過不善言談,哪怕小蠻有意讓自己表現的盡可能和善一些,穀雪青也隻會一味的迴答問題,卻不會主動發問,這不禁讓小蠻有些尷尬。


    從夜間吹拂來的山風以及從夜幕上降落下來的秋雨,愈發的大了,外加畬鄉本是地處於秋爐鄉境內海拔最高的深山中,氣溫遠比山下要低的多,因此小蠻在被山風吹拂了這麽長的時間後,終於是忍不住雙手交叉環住了自己的手臂,隨之用力地搓了搓。


    穀雪青在見到這一幕後,這才意識到對方畢竟是一名市井常人,可不像她一樣能夠對此絲毫不受影響,於是,她猶豫片刻後,最終隻能主動開口說道:“要不小蠻姑娘你先去找個沒有風的地方休息會兒吧,再這樣下去,你可能會染上風寒的,留我在這裏等他就好了。”


    聽到穀雪青這麽說,小蠻卻是笑著搖了搖頭,迴道:“不打緊的,這點山風算不了什麽,在冬天下滿白雪,銀裝素裹時,我都能在風雪中站上一個時辰呢。”


    穀雪青聽到對方這麽說,便又不知道自己該再說些什麽。


    小蠻見穀雪青又沉默下來,便忽然轉頭對她笑著問道:“不知小蠻能冒昧的問穀姑娘一個問題麽?”


    穀雪青沒有思索,直接點頭迴道:“嗯,可以啊,不知小蠻姑娘想知道什麽?”


    小蠻見她答應下來,便直言道:“穀姑娘你為何要女扮男裝呀?”


    穀雪青聽到是這樣一個問題,沒有選擇隱瞞,開口迴道:“因為以女兒身在江湖上行走,多多少少有些不便,所以便簡略的喬裝打扮了一下。”


    小蠻聽到是這麽個答案,便語氣可愛的“哦”了一聲,她遲疑片刻後,又接著問道:“那穀姑娘與徐公子是真的有親戚關係?”


    穀雪青不知道對方為什麽會對這些有興趣,但這種在她看來無關緊要的事情,她也不至於對後者有所隱瞞,便如實迴道:“不是的,其實徐焰隻是我的同門師弟,不過為了出行方便,便事先商議好用這個說法。”


    小蠻聽到這裏後,便笑著點了點頭,迴道:“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


    穀雪青見她出現了一絲欲言又止,便好奇問道:“以為什麽?”


    小蠻聽到這個追問,卻是搖了搖頭,沒有做出解釋,隻是笑著低聲說道:“沒……沒什麽,是我自己想岔了。”


    穀雪青見她如此神神秘秘的,不禁覺得有些不明所以,不過既然對方不願說,她也就不好對此勉強什麽,隨即便又沉默下來,但其實在她的心中,卻是忍不住暗自想到,“小師弟去了這麽久也沒迴來,該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吧?”


    而就在她剛剛有了這個想法後,她便突然感受到,在她麵前的這座山峰之上,有一道磅礴劍氣,驟然從夜幕中飛速掠過。


    穀雪青感受到這陣極其恐怖的強大劍氣後,心中直接就被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因為她本身也是一名劍修,故而對這種氣息自然是毫不陌生。但她不對此感到陌生,卻忍不住為此感到一陣驚懼,原因無他,這道劍氣之強盛,比之徐焰當初斬殺高元以及曹海平時所使用出的那道劍氣,在威力上明顯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難道在這座小小的寨子裏,存在著一名上三境的劍修?”


    穀雪青幾乎不敢想象這樣的結果,若是真的存在,那他們此行絕對是不可能逃走的,畢竟徐焰再如何實力強橫,戰力非凡,也不能做到飛天入地,因此他們想走,幾乎是等於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不占。


    “不行,我得上去看看情況!”穀雪青當即在心中做出了這個決定。


    她轉頭對身側這位一無所知,什麽都沒感覺的小蠻有些焦急說道:“小蠻姑娘,我們不必再等下去了,直接去姐姐哪裏吧,徐焰可能在之前沒看到我們倆兒在山門時,有可能擦身而過率先上山去了,若事實真的如此,那我們在這裏一直瞎等下去也無濟於事,況且天色也已經黑了。”


    小蠻聽到對方這麽說,忍不住蹙了蹙眉,她有些狐疑說道:“不會這麽巧吧,我們剛剛不在山門前,也就隻有不到半刻鍾的時間……”


    穀雪青勉強一笑說道:“這個可說不準的,有時候事情就這麽容易出現難以置信的巧合。”


    小蠻聽到對方這牽強的解釋,有些苦笑不已,但最終,她還是點了點頭迴道:“那好吧,那我們先去我家取兩把油紙傘再上山,現在這雨水下的可是有些大了,會淋濕衣裳的。”


    穀雪青的儲物囊中自然帶有雨具,但她現在取出來,對於小蠻來說就有些變戲法的味道了,要麽就得再向其解釋自己乃是一名修行者,這當然是不可行的事,因此她最終也隻能選擇多此一舉,接受小蠻的建議。


    於是,二人便在進入寨子中後不久,成功到達小蠻家裏取了兩把油紙傘後,才開始沿著建造在各處房屋中間的石階小道,向山頂處行去。


    ……


    徐焰目睹著嚴姓男子,突然間被人用劍氣一劍捅穿了身軀,當即止住了繼續追趕的腳步,對於這道強橫的氣息,近在咫尺的他,明顯要比山下的穀雪青感受更深的多。


    “這是有上三境的劍修出手?”


    徐焰幾乎已經能夠確定,使用出這道劍氣的劍修的自身修為,可是讓他想不明白的是,對方到底是誰,且為什麽要殺這名嚴姓男子。按理說,他此次來畬鄉,本就是衝著要殺鍾芸來的,故而他才算是這座寨子的頭號敵人。


    而就在徐焰還沉浸在自己的狐疑當中,在嚴姓男子身陣亡的下山口上,便有一道看起來有些佝僂的身影,緩緩地走了上來。


    此人滿頭銀發、雙鬢斑白、形容枯槁,顯然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但是,即便她在模樣上看起來垂垂老矣、行將就木,可她此刻在身上所帶有著的氣焰,卻給了徐焰在之前見到她時,完全截然不同的感覺。


    徐焰見到來人,正是那名被小蠻稱之為銀姑奶奶的老婦人後,心中頓時升起了一陣強烈的警惕,畢竟一名真正步入到上三境的劍修,遠不是他現在就能匹敵的。


    銀姑奶奶一路行來,腳步始終不緊不慢,看起來就像是一名在飯後散步的閑暇老人,不過當她經過嚴姓男子的身邊時,也不知她是動用了什麽邪術,徐焰便見她憑空取出一隻瓷瓶,然後往嚴姓男子的屍體上倒了兩滴液體。緊接著,那名嚴姓男子的身體就十分詭異的開始冒出陣陣濃烈的煙霧,並且在這些濃煙之中,還摻雜著一股極其刺鼻難聞的惡臭。


    這個冒煙的過程,時間上並不算太長,大概也就持續了短短半刻鍾左右的時間,不過在濃煙散盡之後,連同著地麵上的嚴姓男子的屍體,便都不複存在了,仿佛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銀姑奶奶做完這一切後,收起了手中的小瓷瓶,然後將那雙因年老而變得滿是渾濁的目光,望向了不遠處那臉上始終保持著沉著冷靜之色的徐焰,見他沒有任何的表示,隻能主動開口說道:“後生可畏!”


    徐焰聽到對方口中說的竟是這四個字,不禁有些不明所以,便繼續沉默不語,以不變應萬變,靜待對方的下文。


    果不其然,片刻後,銀姑奶奶蒼老的聲音便又接著響起說道:“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老身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隱情,本是芸兒那丫頭身受外人蠱惑,這才對閣下起了歹意,不過既然現在老身也主動出手幫你解決掉了那名罪魁禍首,並且還幫你處理掉了他的屍體,那麽閣下是否可以饒過芸丫頭的性命,就此下山離去?”


    徐焰眼見對方現身後,並非是要來殺死自己,而是為了要與自己協商此次的恩怨,心中不禁鬆了口氣,他沒有拒絕這名老婦人的提議,沉吟片刻後開口迴道:“我可以不殺她,但是她得先解除我那位堂哥體內的蠱毒。”


    老婦人聞言後,沒有任何猶豫就點頭答應說道:“可以,等你那位堂哥上山後,老身親自為她解除體內的蠱毒。”


    徐焰說完後,直接便轉身走進了這座幾乎已經成為了一堆廢墟的木屋,隨即就見到挨了嚴姓男子一掌後的沈竹,已是無限接近於死亡。


    徐焰見到這一幕後,心中不禁為此感到有些無語,他沒想到,後者逃過了被蠱蟲給活活蠶食致死的局麵,卻還是沒能逃過自己要英年早逝的下場。


    原本在正常情況下,嚴姓男子的那一掌,並不足矣擊殺掉任何一名正常人,畢竟他那時候不僅身受重傷,同時又硬挨了徐焰一拳,因此,他那時候其實連在自己正常水準下,十分之一氣力都用不出,可是承受他這一掌的人,偏偏是沈竹,一個終究無法按正常情況去看待的人。


    在被自己的妻子種下蠱毒十餘年後,他的身體早就變得脆弱不堪,甚至與那些風燭殘年的老人相比,除了他的年紀還沒到外,並太多本質上的區別。


    徐焰走到沈竹的身前停下,居高臨下看著他,隨之見他一副對自己欲言又止,卻又說不出話的樣子,不禁在心中輕輕歎了口氣,他蹲下身子給沈竹的嘴中,塞了一顆注定不會有太大效果的複元丹進去,這才讓後者那十分緊促的氣息稍稍得以平緩。


    大約在十息之後。


    服用了複元丹的沈竹,便感覺到自己的意識,也恢複到了一絲清明,同時他的口中,也不在繼續嘔血。


    他看著眼前這位兩次對他施以援手的徐焰,感恩之情已是無法表達,隻能趁著自己最後一點時間,對徐焰虛弱說道:“恩……恩公,可……可否饒了我……妻兒的性命……”


    徐焰聽到對方到頭來,竟是想說這麽一句話,直接便麵露出了一絲冷意。


    銀姑奶奶讓他放過鍾芸的性命,他之所以會答應下來,乃是源於他本是十分忌憚銀對方的實力,故,不得已而為之。可他沒想到的是,眼前這名中年男子,在明知鍾芸對其一而再再而三做出了諸多不義之事、甚至還危害其性命後,他還依然如此迂腐的為對方求情。


    徐焰語氣冰冷說道:“這惡婦生前如此待你,你卻到現在還為她向我求情,你是腦子裏進水了麽?”


    沈竹對於徐焰的譏諷,不以為意,隻是虛弱說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都是讀書人,這般簡易的道理總是聽過的,而且我深知我馬上就要死了,因此再去記著那些不好的往事,又還有什麽意義呢?”


    徐焰對此默不作聲,但明顯可以看出,他眸子中的寒意,又在無意間加重了幾分。


    “逝者已逝,死了便從此不複存在了,我從不信有輪迴這一說,但也正因如此,我才知道能好好活著是多麽的珍貴,她既然還有能接著活下去的機會,那我這個必死之人,自當要趁還有一口氣時,為她去爭取繼續這個生存的機會,所以懇請恩公就饒她一命吧!”


    徐焰聽到這番話後,麵無表情迴道:“我若是不答應呢?”


    沈竹聞此,無奈的苦笑了一聲,但不知該如何作答,徐焰若執意不答應他的話,他的確也是沒有絲毫辦法的。


    於是,沈竹隻能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直到在自己的胸中緩過一口氣後,才又緩緩將眸子睜開,不過在睜開後,他的眼角處便已是流出了一滴滾燙的淚滴,他對徐焰開口說道:“那就請恩公讓我死在她的前麵吧。”


    在院門外站著,一直注視著這一切的銀姑奶奶,此刻在聽到沈竹說出這句話後,終於是忍不住歎了口氣,她踱步走到沈竹的身前,然後慢慢地蹲下身子看著他,滿是心痛說道:“我的好孫兒啊,這一切,都是芸丫頭不知惜福,有負於你啊,枉你到了這個時候,還能保持著這顆赤子之心,哎,銀姑奶奶亦是有愧於你啊。”


    沈竹見到銀姑奶奶在自己死前,突然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有驚異也有感動,不過他終究是不能再多做什麽了,哪怕就是站起來,對她再行一次長輩禮都做不到。


    沈竹麵色蒼白地搖了搖頭,艱難迴道:“銀姑奶奶千萬別這麽說,生死由命,誰都逃不過的,無非是早晚而已,好在對孫兒來說,所有的事情,無論是快樂的,還是痛苦的,終究是都要過去了,隻是唯一讓我覺得很遺憾的是,孫兒始終沒能來得及孝敬你,哪怕隻是短短一天。”


    銀姑奶奶聞言後,不禁老淚縱橫,她伸出自己蒼老如樹皮般幹涸的手,理了理沈竹額頭上有些淩亂的發絲,隨之又取出一塊手帕,為他擦去了嘴角處的血漬,這才說道:“銀姑奶奶此生能有你這樣的孫兒,便已是萬分知足了,不敢再去奢求更多了。”


    沈竹聞言後,有些牽強地笑了笑,然而,正因為他在情緒上的轉變,卻又讓他本是被製止住的傷勢,瞬間變得惡劣起來。


    他忍不住重新吐出一口鮮血,顯然已是過了迴光返照的時間,馬上就要死了,他麵帶痛苦地看著銀姑奶奶,一邊嘔著血,一邊顫抖著身體說道:“幫……幫我……轉告芸娘,我入贅到……這裏,我……從不曾後……”


    然而,沈竹終究是沒能說完最後的話,便又猛地吐出了一大口血水,甚至還有許許多多的血跡,濺射到了銀姑奶奶的手中。


    銀姑奶奶眼見他再說不出任何話,並且在那雙眼睛中,也漸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忍不住滿臉淒然,她繼續輕輕地拭擦著沈竹臉上的血水,口中則是語氣慈祥說道:“我的好孫兒,如果你已經準備好了,你就安心的去吧,等奶奶處理完這邊的事情後,就過去那邊看你……”


    ……


    沈竹終究還是死了,死在了徐焰與鍾芸的麵前,死在了銀姑奶奶對他付出的最後時刻的慈愛當中。


    小蠻與穀雪青趕到時,這裏所發生的事情基本都已經塵埃落定,唯有這座曾住著曆代族長的老房子,需要推掉之後才重新修建了。


    不過相比起房子,毫無疑問人們更在乎的還是同類,比如小蠻在見到死去的姐夫後,她幾乎是傷心到了泣不成聲的地步,哭的梨花帶雨,讓人好不心疼,不過所幸,她最終從銀姑奶奶口中得到的答案是,她的姐夫乃是在長途跋涉後,死於身體上的過度勞累。


    徐焰等人對此都沒有拆穿其中的真相,因為這個答案對於一向是天真無邪小蠻來說,或許便是最好的迴答,也隻有這樣,她的姐姐,在她心裏還會是原來的那個姐姐。


    一層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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