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王庸就像是完全沒有看見彭寅跟三角眼的示意一樣,依舊帶著一抹嘲諷看著彭嘉生。


    彭嘉生臉色變得異常難看,眼中一抹忿意正緩緩醞釀,看向王庸的目光分明就是在看一個死人。


    在果邦,沒人敢用這種話語刺激彭嘉生,王庸還是第一個。


    三角眼輕輕歎口氣,看來彭司令這些年在國際上的名聲蒙蔽了王庸,讓王庸以為彭嘉生是個好人。可實際上果邦人民誰不知道,參政之前的彭嘉生根本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梟雄。


    那金三角的萬人坑直到現在還提醒著所有活躍在此地的雇傭兵團——寧惹緬軍,莫惹彭生。


    王庸如今不知死活的諷刺彭嘉生,等待他的結局可想而知。


    剛才王庸沒死成,這迴卻是真要死了。還是典型的自作孽不可活。


    彭嘉生緩緩伸手,站在他旁邊的彭寅見狀,硬著頭皮將手槍放入彭嘉生手裏。


    司令這次是真的動怒了,彭寅也不敢在司令氣頭上頂撞。


    王庸這迴隻能自求多福了。


    彭嘉生接過手槍,緩緩拉開抽屜,從抽屜裏摸出一粒子彈,不緊不慢的嵌入彈匣。然後哢嚓上膛,對準了王庸。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聲音冷冽,讓人毫不懷疑下一秒彭嘉生就會開槍,將王庸腦袋打爆。


    王庸卻咧嘴一笑,讓人納悶這家夥心有多大,這種時候了還能笑得出來。


    看著彭嘉生,王庸輕輕道:“你覺得殺了我就能堵的住悠悠眾口嗎?今天是我說,明天就會變成別人說,甚至你這些老部下也有可能在背地裏嘀咕上那麽一兩句。”


    聽到王庸的話,彭嘉生立馬轉頭看向三角眼跟彭寅,那意思很明白,在質問兩人是不是真的詆毀過自己。


    三角眼跟彭寅慌忙擺手,直道“沒有”。兩人狠狠瞪王庸一眼,責怪王庸怎麽把戰火引到他們身上。


    “誰說我就殺了誰!”彭嘉生的迴答也很簡單粗暴,盡顯一代梟雄本色。


    “哦,這個答案我不意外。能夠強占不屬於他的東西的人,這也是合乎性格的迴答。這倒是讓我想起來一首古詩。”王庸悠悠道。


    “什麽詩?”彭嘉生下意識問。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聽完王庸的吟誦,學曆不高的彭嘉生不由皺起眉頭,卻是不懂什麽意思了。


    王庸一笑,立馬極為貼心的解釋起來。


    “這是《詩經》中的一篇鄘國民歌,叫做《相鼠》。意思是:你看這黃鼠還有皮,人咋會不要臉麵。人若不要臉麵,還不如死了算啦。


    你看這黃鼠還有牙齒,人卻不顧德行。人要沒有德行,不去死還等什麽。你看這黃鼠還有肢體,人卻不知禮義。人要不知禮義,還不如快快死去。”


    王庸話語帶著強烈的諷刺,將《相鼠》裏人民嘲諷當朝者的神態跟口氣模仿的惟妙惟肖,就像是先民複活,在嘲弄當時的在位者一樣。


    而彭嘉生很不巧的,就成了被嘲弄的對象。替幾千年前的先人背了黑鍋。


    看著王庸模樣,聽著王庸話語,彭嘉生臉色越來越臭。眼中閃爍著暴戾光芒,現在的他隻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一槍崩了王庸簡直太便宜王庸了!


    也不怪彭嘉生如此生氣,因為《相鼠》這首詩歌雖然出自風雅的《詩經》,可字裏行間實在跟風雅沾不上一點邊。


    後人說《相鼠》是《詩經》裏罵人最露骨、最直接、最解恨的一首詩。漢儒們評價它“嫌於虐且俚矣”,意思是這是最粗鄙的語言暴力,是《詩》“三百篇所僅有”。


    空山先生點評它“痛嗬之詞,幾於裂眥”。幾乎完美的描繪出了彭嘉生聽到這首詩後的反應。


    很明顯,王庸根本就是在借古諷今,用這首詩嘲諷彭嘉生!


    說他做人不知廉恥,就跟那些貪婪醜陋的灰皮大老鼠一樣。


    換成誰聽到這些話也會氣瘋的,別說是一地統治者的彭嘉生。


    王庸就像是一個鬥牛士,成功的挑起了公牛的怒氣,隻是接下來等待王庸的是勝利還是死亡,那就不得而知了。


    “好!很好!自從我成為果邦司令就再也沒見過這麽有膽量的人!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來人,給我把他拖下去暴曬三天!三天後我要親手活剮了他!”彭嘉生聲音顫抖,怒氣衝衝道。


    當即就有衛兵進來,要把王庸拖出去。


    王庸也不反抗,而是臉上帶著輕蔑的冷笑,不住搖頭。


    似乎在歎息遺憾什麽。


    “你什麽意思?”彭嘉生見狀,暫時止住衛兵,問道。


    “沒什麽意思,隻不過有些失望而已。原本以為金三角的彭嘉生雖不說正氣堂堂,可至少也該是曹操般的一代梟雄。誰曾想到,他連曹操的十分之一都不及!悲乎哀哉!”


    王庸高聲說著,忽然揚起頭,自己主動往門外走去。


    一邊走,還一邊吟出一段蒼涼悲愴、蕩氣迴腸的唱詞來。


    “俺也曾,灑了幾點國民淚;俺也曾,受了幾日文明氣;俺也曾,拔了一段殺人機;代同胞願把頭顱碎。”


    “這華夏,那一點,我還有份? 這朝廷,原是個,名存實亡。替洋人,做一個,守土官長;壓製我,眾漢人,拱手降洋。”


    “看近末、西洋人,到了極步,這是我,毫未曾,較短比長。天下事,怕的是,不肯去做;斷沒有,做不到,有誌莫償。”


    “越怕死,越要死,死終不免;舍得家,保得家,家國兩昌。看起來,留得命,有何好處;倒不如,做雄鬼,為國之光。”


    “猛睡獅、夢中醒,向天一吼;百獸驚,龍蛇走,魑魅逃藏!”


    末了一句王庸驟然提高音量,聲音灌入眾人耳膜,振聾發聵。配合唱詞裏的語境,瞬間讓在場所有人表情一震,好像經受了什麽精神洗禮一樣,內心劇烈波動起來。


    王庸所唱的,豈不是如今果邦的情況?


    當初彭嘉生為什麽要帶領果邦人反抗緬境政府?還不是因為果邦華夏人屢受欺壓,緬境政府根本就不把華夏人當人看,不僅福利沒有,甚至麵對排崋暴行都漠視不管。


    那段時期在果邦的華夏人流了太多不該流的血,受了太多不該受的氣。


    而彭嘉生登高一唿,就此打出了果邦華人的一片天。


    而現在,果邦的第二次危機來臨。彭嘉生卻是需要再來一次“登高一唿”,就像王庸歌裏唱的一樣,“猛睡獅、夢中醒,向天一吼;百獸驚,龍蛇走,魑魅逃藏!”


    睡獅一旦驚醒,朝天一吼,什麽牛鬼蛇神、魑魅魍魎都隻能狼狽逃竄!


    彭嘉生目光閃動,表情不斷變幻,似乎被王庸觸動了心緒。


    半晌,他忽然衝著外麵大喊道:“等下!把他帶迴來!”


    接著就聽腳步聲響起,王庸被衛兵第二次帶迴指揮所。


    彭嘉生盯著王庸,問道:“你剛才唱的 什麽?”


    王庸就像是早就料定彭嘉生會有此反應一樣,迴答:“陳天華的《猛迴頭》。”


    “猛迴頭?好名字!”彭嘉生眼睛一睜,讚歎道。


    “不光名字好,詞作者更好。”


    “好在哪裏?”


    “好在他18歲時就以血書寄示各學堂,抵製沙俄入侵;好在他以大勇氣創立華興會並且策動軍隊起義;好在他不僅寫出了《猛迴頭》,還寫出了《警世鍾》;好在他為了喚醒人們麻木的內心,他毅然投海自殺,選擇用生命來喚醒同胞!”


    王庸慷慨激昂的說完,臉上神采奕奕,似乎陳天華在世。


    彭嘉生當即猛拍桌子三下,說出三個字:“確實好!”


    他卻是將陳天華引為知音了,跟陳天華產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一首《猛迴頭》讓他聽得酣暢淋漓,隻覺積蓄心中幾十年的怨憤跟理想都被說了出來。以後再也無人能說的這麽透徹,這麽明白,這麽壯懷激烈。


    “就衝你這番話,我不殺你!那批翡翠我也不要了!”彭嘉生大手一揮,衝王庸道。


    王庸卻毫不領情的道:“翡翠本來就不是你的。”


    彭嘉生一愣,隨即哈哈一笑:“你說不是就不是吧!行了,我不會因為這事處罰白成義了,你的任務也算完成。你可以走了。”


    彭嘉生卻是下了逐客令。


    旁邊的三角眼鬆了一口氣,一抹額頭,滿滿的冷汗。不僅是為自己擔心,還為王庸擔心。剛才他是真怕司令一怒,把王庸殺了。


    現在好了,司令讓王庸走。那就是真的放過王庸了。


    可是,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王庸卻動也不動,就佇立在原地,沒有一點要走的意思。


    “怎麽?你還有事?”彭嘉生納悶的問。


    王庸神秘一笑,說:“當然有事。如果隻是為了跑來給你念一遍《猛迴頭》,那我這條命也未免太不值錢了點。”


    “哦?”彭嘉生來了興趣,眯眼看向王庸。“什麽事?”


    王庸陡然往前一步,手指著彭嘉生,高聲道:“我是當老師的,我們這行的人都有一個毛病,那就是好為人師。今天我也想驕狂一迴,做一做彭司令的老師!”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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