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迴來了!娘!我迴來了!

    你這死妮子!嚇娘一跳!迴來就迴來唄,又不是從北京上海迴來,不就是公社劇團嗎?一個月要迴來好幾迴呢。

    娘!我被縣劇團選上了,要進縣劇團了,要做城裏人了。

    你說啥夢話呢?死妮子!

    怎麽會?杏桃唱的比誰差?縣劇團下來選人,不選我選誰?

    這到也是。那你今天迴來幹啥?

    娘!你不知道,這幾天劇團裏老安排我演鐵梅喜兒,喜兒鐵梅,我都演煩了!那白毛女可不比李鐵梅,一會兒唱,一會兒哭。一會兒還要罵!我嗓子都演啞了!我迴來歇幾天。等嗓子好了,我就去縣劇團。縣劇團還要分房子呢!到時候我把娘也接過去,再也不住這窩棚了。

    娘就笑了,臉上的皺紋多起來。娘真的老了。

    當然這是杏桃的遐想,這幾天天天都這麽遐想。其實不是這樣的,其實此刻她正躺在窩棚裏發呆。她沒敢告訴娘劇團裏要她演黃適人他媽,沒敢告訴娘她可能再也不能上台唱戲了,不說縣劇團,就連公社劇團都不要她了!她甚至不敢相信事實和遐想那個是真的?不敢相信她杏桃從今往後也要和別的女孩一樣到水田裏去幹活,把自己白嫩的臉蛋在日頭底下烤地瓜似的烤得紅了又黑!不敢相信以後隻能在台下看別人演李鐵梅。

    杏桃把窩棚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她和娘在這裏住了七八個年頭。窩棚的茅草被二舅換了一茬又一茬,窩棚一次比一次高,麵積一次比一次大。但換來換去還是窩棚。她把縣劇團的房子和現在的窩棚在腦海裏翻來覆去的對比,肯定要比窩棚好,最起碼也要比恆生家的泥土轉房子強。

    但窩棚歸窩棚,被娘一收拾,幹幹淨淨,溫馨舒適。在公社劇團的日子裏,她常想窩棚,和窩棚裏的娘。

    這時的杏桃躺在窩棚的床上,想編一個滿意的理由說服娘,為什麽自己還不迴劇團。因為迴來三天了,嗓子也不象剛迴來時那樣沙啞了。娘去幹活了,恆生和小雲隻能是放學時來窩棚和她鬧。有時候也把他拉出去,看他們那幫小孩演“電影”。

    這個霸道的恆生,總是把一大幫小孩訓得服服貼貼。一會演《南征北戰》,一會演《渡江偵察記》。他總是把小孩分成兩半,一半是解放軍,一半是國民黨,從江堤兩測往上衝,說是搶站鳳凰山。鳳凰山在哪?嗬嗬!就是半坡上那座墳!這個大膽的恆生,總是衝到墳頂上,戴著柳條和竹葉編的草帽,揮舞著手中的泥巴槍,高唿勝利。他就不怕那墳裏麵有個死人?!有一迴被他爹看到了,罵得他狗血噴頭,還罰他在那墳前下跪。恆生是寧死不屈!我為什麽要跪!這墳裏的死人是誰?又不是我爹!

    當然他們演《渡江偵察記》還是有點意思的,那個霸道的恆生,自己演偵察連連長,總要讓小雲演女遊擊隊隊長,他總忘不了拉住小雲的手,學著電影裏的男主角說,我們總會見麵的!那深情的目光,讓杏桃想想就好笑。

    杏桃想著恆生小雲的天真和自己的現在的處境,不禁難過起來。窩棚外的陽光在江麵上跳躍成明亮的碎片,反射在窩棚的角落裏,杏桃覺得窩棚搖晃起來,象是江麵的一條船,在隨波蕩漾。

    杏桃覺得頭痛得厲害,象是在暈船。

    突然,門口一個高大的身影貓身進了窩棚。杏桃一下子驚醒了!李叔!

    不錯!是李玉和。

    你咋來拉?!李叔!杏桃一陣興奮,劇團裏離了她,是不是倒了一跟台柱子啊?杏桃這麽想,李叔肯定是來請她迴去的。她現在去不去縣劇團無所謂了,能迴公社劇團也成,隻要讓她演戲就成。

    李玉和坐到她的床邊,雙手扶住她熱唿唿的肩膀,說我去了一趟縣劇團,為你的事。

    杏桃的眼淚又出來了。

    李玉和說,縣劇團我有關係,你的事可能有戲。李玉和說這話時,兩隻眼睛在冒火。杏桃覺得那兩團火把她的心烤得狂跳不止。

    杏桃的眼淚象是潰口的江水,一個勁的往外湧。李玉和給他檫眼淚,杏桃覺得全身都癱軟了,就勢倒在這男人寬厚的懷抱裏。

    你娘呢?杏桃。

    去幹活了,一時迴不來。杏桃在李玉和的懷裏聽見男人的心跳聲,象是戲台上的戰鼓。

    你身上發燙,是發燒了,杏桃。

    我熱,李叔。

    男人的大手手伸過來,幫她解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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