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天出奇的藍,雲出奇的白,陽光出奇的豔。江麵就象是一條白色的綢緞從遠方繞來,又繞向遠方。

    漸漸的,有鑼鼓聲傳來,江堤上的孩子在奔跑,杏桃領著恆生和小雲象幾隻小鳥似的,歡唿雀躍。隊伍越來越近,一直來襖恆生家的大門口,紅綢布包著個大牌匾,上麵四個鮮紅的大字:光榮人家。

    恆生的爹娘臉上綻開了花,招唿圍觀的人坐下喝茶,可哪有這麽多桌椅板凳啊?杏桃說,他二舅家有,說過去搬就是了。領隊的人說,別忙活了,他們掛上光榮匾就走。還對圍觀的人說,誰家要是有渡江時東西都可以送到公社去,如果鑒定是真的,都可以評“光榮人家”,發獎勵。

    哪些東西算是啊?有人問。

    比方說當時用過的擔架拉,解放軍用過的衣物拉,還有解放軍留給鄉親做紀念的照片拉。都可以送到公社去看看,如果鑒定是真的,都可以評“光榮”的。

    接下來的日子,家家都翻箱倒櫃,把那些亂七八糟的舊玩意翻了個遍,誰不想和恆生家一樣掛塊“光榮人家”的大牌匾?杏桃帶著小雲來恆生家玩,說她娘拿了和紅布包包去了公社,說過兩天也會有迎匾的隊伍來她二舅家來呢。

    恆生娘問她紅布包裏包的啥?杏桃說不知道,娘把那玩意當做心肝寶貝似的,誰知道裏麵包的啥?

    恆生娘想,這三姑,真是個怪裏怪氣的女人。

    可是天黑了,三姑都沒迴來。杏桃領著小雲和恆生在江堤上等到江麵上的漁火都亮了,也沒看見娘的影子,就有些著急了。恆生娘叫他們迴去,說不定你娘明天和迎牌匾的隊伍一起迴來呢。

    第二天,三姑還沒迴來。

    第三天,三姑還是沒有消息。杏桃哭了,這迴怕是娘出啥事了。

    第四天,三姑終於有消息了,是三狗子從公社帶迴來的。說這迴麻煩可大了,三姑交到公社的那紅布包裏有張照片,說是杏桃她爹。

    杏桃爹?圍觀的人都瞪大了眼。

    你們猜猜照片上的人是幹嗎的?

    不知道。人們都把頭搖得想象撥楞鼓似的。

    三狗子咽了好幾口白唾沫,眯著小眼珠子說:“國民黨!國民黨!”

    國民黨?圍觀的人們臉色突變。

    “不但是國民黨,還是官呢!你說三姑的麻煩可不就麻煩了?”

    那三姑現在咋樣了?

    “還能咋樣?關起來了唄。”三狗子說的唾沫橫飛。“天天審問,問她當年是怎麽和國民黨勾搭上的?那國民黨現在是死還是活?是不是還藏在人民隊伍中見呀?是不是隨時和人民政府作對呀?你和他現在還有沒有聯係呀?你家裏藏沒藏電台呀?你是不是隱藏在人民群眾中間的國民黨特務呀?你害過多少革命群眾呀?做過多少破壞呀?那年江堤潰口是不是你到前江去半夜裏用鐵鍬挖開的呀?……”

    我的娘啊!難怪三姑神神秘秘的,原來是國民黨特務!

    杏桃一下子癱在地上:“不!不!娘不是特務!娘是好人!娘是好人!我要娘!我要娘!我要去找我娘!”

    恆生娘說,傻孩子!你上哪去找?你去了,還不把你也關起來?

    二根婆娘說,去吧去吧!你這國民黨的小崽子遲早要抓起來。

    二根瞪了婆娘一眼:“閉上你她娘的臭嘴!”

    恆生和小雲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大人們怎麽都這樣啊?杏桃姐咋哭成這樣?

    恆生娘問三狗子,三姑在那裏有飯吃沒?

    三狗子冷笑著說,管她呢!國民黨特務,餓死才好呢!

    恆生娘罵道,你這沒良心的!前幾天還眼睛直勾勾的看三姑,一個勁地討三姑好。你這狗臉咋說變就變?

    三狗子還振振有辭,我那時沒看清她的特務嘴臉。差點被敵人的狡猾的外表蒙了!多虧偉大的政府把她從人民群眾中間楸出來,我差點娶了個國民黨特務!差點毀了我這根紅苗正的革命人。

    恆生爹心裏罵道,你他娘的不就是隻見了上頭就搖尾巴,看了下麵就瘋咬的瘋狗嗎?!還根紅苗正呢!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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