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廣州打工,有3年多沒有迴家了。妻子多次找人捎信說家裏急著用錢。我3年就寄了3000元迴家,大部分錢都被我賭掉了。每當過春節的時候,看見迴家過年的那種壯觀,我自己打氣說,說不定我哪天運氣來了,得迴家好好見見妻子,見見兒子和女兒。兒子聽說讀初二了,但英語學不懂,想退迴來從初一讀起。這娃兒就和老子一樣,爭強好勝,想考個好高中。女兒我沒見過,我從家出來後的第二年就生了,好象就是秋收那段時間,愛人寫信這麽說的。

    想想三年沒有和愛人親熱過了,我不知道這是什麽概念,感覺心裏頭漸漸荒蕪,長出些莫名其妙的雜草來,沒有誰叫過我老公或爸爸,別人都叫我夥計或者他娘的,叫後麵的那個人無一例外地不被我暴打一頓。得不饒人處且不饒人。有天,我把總管的手指剁了,一路跑出食品廠大門時,就知道今天壞事兒了,連宿舍都沒敢迴,直奔火車站到汕頭這邊來了。

    老婆第三年把孩子交給我媽管,同二姨妹到浙江打工。

    在這之前,我們通過一次電話,她在電話那頭哭的個稀裏糊塗的,你這狗日的狠心的男人,整個王家村哪找出象你這麽窩囊的人,這輩子算我黴運,算我當初瞎了眼。在家我屋裏屋外忙的轉圈圈,你那個沒良心的一分錢也不寄,娃兒們的書學費和生活費都是你爹媽出……我這輩子到底圖個啥啊!……仕良,我圖你啥子啊……老婆一氣之下就來了。我也沒說來接她,或者說來我這兒,我們在一起。大家都在氣頭上。我基本上沒打電話給她。二姨妹經常打電話來說大姐一來就進廠了,在興富紡織廠,廠裏生意一直都好,一個月能掙千把塊錢,她叫你少去賭,你怎樣吃穿她都無所謂。 二姨妹重人情,偷偷寄錢給她大姐送孩子讀書,在寄款的單子上都寫我的名字。當姐夫的我時常覺得慚愧。汕頭這邊的生意不錯,香樟路一帶做三輪車的廠還少,每天都有人來要貨。老板也各外器重我,周末上他家喝兩杯,每個月的生活費也是預支。吃完飯,我騎著單車不迴工地,而是去香樟路滿街轉,將剛領的工資拿去買碼(賭博的一種),至少是500快的,買得多,如果中了的話,可贏到兩到三倍的錢,買了之後迴工地等消息,一周之後開獎,所以一周感覺過的很快,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累。隻有買碼,才讓我的生活擺脫煩惱。贏了錢之後,大部分的錢都寄迴家了,但是大多數時間都沒有贏到錢。

    晚上,衝了涼躺在床上的時候,睡不著覺,想起我們結婚的那一年冬天,我患了一點兒感冒,沒什麽大礙,她偏要去找醫生,偏要去,在彼此都不能說服對方的情況下,我狠狠地抽了她一耳光。那夜。我們抱在一起。她的淚水浸濕了我的衣服。她哭得很傷心,全身抽搐得厲害,都把我嚇壞了。責怪我不該打她。她小心翼翼地問我,是不是我們已經不愛了?你說呀?你快說呀?所以你打我!我不管說什麽,她都不信了!

    深愛的人,為什麽還要打她。

    雖然那道傷口經過時間的醫治已經結疤,但是我們之間已經留下了一條深深的印跡。哎,我本想對二姨妹說我很想她。我會來看她,但愛在心口難開。我竟然沒有說。從汕頭到浙江做火車隻要一個下午就到了。或許,是我已經習慣了堅守千裏之外的孤獨,或許是我已經將那份思念珍藏。不願打開。當她離我近在咫尺的時候,我想到的不是她。

    時光荏苒,一年過去了。我們未曾見麵。二姨妹還是經常打電話來,和兩年前一樣,一樣的時間,一樣的聲調,一樣的結局。我不在三輪廠了,在某建築工地做工程監理,月薪1500元,工資是少了點,但活兒不累。成天在工地在悠著。

    三月份,工地趕進度,加起了夜班。我幫河北段鵬切鋼筋。那小子是條漢子,重情重義,沒誰敢惹他。平時我們一塊兒到香樟路買碼,到老鄉飯館喝詩仙太白。他人緣好,我也 認 識了大幫人,我這分活兒就是他介紹的。我們一直切到深夜,大家都有些累了。我逐漸感到體力不支,頭沉沉的,一直往下垂,一粒鐵砂子飛進了我的眼睛……段鵬把我背進老鄉開的一家醫院。

    住院期間,我老婆謝芸硬是被段鵬接來了!她這迴沒哭。她寸步不離地守著我。握著我的手,直到手心全是汗水為止。我安慰她我又沒死,不要那麽傷心。我眼睛全纏上了紗布,厚厚的一層,象個雪球,沒受傷的那隻眼睛也感到疼痛。

    我看不見她。我想看她。

    她耐心地給我說她換了一個什麽樣的發型,染成了紫色,修的什麽眉毛,塗的是紅指甲,其中大指甲寫有我們名字的首寫字母,穿的是什麽裙子。她一一給我說,說到我不明白的地方,不厭其煩地讓我摸摸。

    我從沒有象這時候那麽強烈地需要她。我精神出奇地好。傷好後,我們一塊兒去商場買衣服,去市場買新鮮的蔬菜,迴到工棚裏做飯。老婆不知道什麽時候喝上了酒,並且海量,但不抽煙。她說,沒有你陪我,我經常用喝酒來打發時間。用酒來麻醉我的記憶,試圖忘記你,忘記你給我帶來的痛苦的迴憶。但我始終做不到。我身邊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朋友,鬱悶的要死。我多麽想來到你的身邊!哪怕我們睡馬路喝稀粥,都比那兒強十倍。可是我怕你笑話我。我恨你。我感覺你死了。這是我第一迴感覺到死是多麽抽象的東西。我身邊沒有你的照片。你也一個電話不打給我。我們好象從來沒有在一起過。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麽事。我好害怕。我好冷。我害怕有一天我們不在一起了,我該怎麽去麵對?我們還做不做朋友?你是不是就永遠不理我了。你不是說我們永遠在一起嗎?永遠愛我嗎?好多話我都說不出口。我怕一不小心傷害了你。我也怕一不小心傷害了我自己。我的心都快碎了,你知道嗎?仕良。我買了台電腦,因為我晚上睡不著,怎麽也睡不著,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麽。有時候淚水莫名其妙地流,不敢大聲地哭,一個人蒙在被子裏,牙齒咬著棉被才能痛快地哭泣。哭過之後會好一點。也明白許多。明明知道這不是辦法,可自己偏偏要那麽去做。有時候感覺自己快要瘋掉了。我活著不快樂。我要快樂。我不想活。可是我媽就隻有我一個女兒,我就是他們的開心寶貝,要是他們知道我現在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高興的時候,我聽聽歌,上上網,你經常不上線。我一直等你。你終究沒有出現過。我不知道你一天在做些什麽。我聽我們以前的歌,莫名其妙地憂傷,寫莫名其妙的日記,然後莫名其妙地流淚。我還在和以前的朋友聯係,他們對我還是以前那麽好,我告訴他們,你愛我。我也愛你。我們在一起很快樂。我買最漂亮的玩具給孩子。他們都大了。

    謝芸待我的傷好後就迴浙江了。

    段鵬買了輛工程車,正找不到人開。我辦好了手續,我就給他運材料。工作挺辛苦,每天早出晚歸。在謝芸臨走之前,我送了她一款手機,沒事也不聯係。不到一年的時間,我自己賺了點錢,買了台屬於自己的車,同樣為以前的老板運料。記得提車的那天晚上,謝芸連夜從浙江趕來。我高興得控製不住自己,她也高興,我們就在駕駛室裏瞎折騰了一個晚上。老婆險些傷了腰,我的頭撞上了頂棚,起了個疙瘩。我對她說,我很少去香樟路了,她眨巴著眼睛說,你以為我信啊,狗改不了吃屎,我正要辯解,一雙灼熱的唇熔化了說話的空間和時間。

    又一年春節到了。又是那種人山人海的壯觀。老婆從浙江到汕頭會合後,我們飛迴了四川。歌們兒都說謝芸成大美女了,說我這賭二邪門兒,在哪裏贏大錢吞貨了。

    一個月後,我送大兒子龍寬到校報名,老師說他上學期犯了點事兒,當時一聽就上火。龍寬,上學期沒給老師添什麽亂子吧?沒有。哦,那你挺懂事的,窮孩子早當家啊。當什麽家?當你媽!老子正要問你,你娃不老實。說著我飛了他一耳光。在寢室被褥裏,我收出了一截鋼管。這家夥你拿著,還犯事兒我就用這東西給你烙印。

    老兩口見全家團聚了,樂不可支。大年一過,鎮上開往各地的長途包車廣告又刷得滿街滿巷都是。在走的前幾天,全家人祭奠祖墳,祈福平安。

    愛人那邊,她已經升為銷售部經理了。平時,廠裏還搞什麽詩歌朗頌會,組織籃球比賽,謝芸都是積極分子,有一陣子她還是主播,放點音樂,播一些工人寫的散文之類的。我和謝芸是在大學的軍訓課上認識的,後來又在一班,都是專科,我們一起參加專升本,她考了個第一,我倒數第二,由於人數的限製,她讀了本科,我三年專科就出校了,後來在鎮上教曆史,做著政府宣傳的所謂“與靈魂有關的工作”。那年頭,我特能喝,工資不夠酒錢,入不敷出。饑餓之餘,糊弄點東西嚇唬編輯,第二年辭職去縣裏搞編輯。老婆本科畢業後來到鎮上,也是教曆史。那時我們家在老幹部局,六七十年代的房子,橫看豎看都不順眼。沒想到後來我們天各一方。

    那天,我和段鵬談著生意上的事兒,二姨妹打電話來說龍寬坐車出事兒了。她吞吐地說死了。我說這事兒先瞞著你姐,騙她迴去以後再說。你和你姐後頭再來,我先走了。

    我是在龍寬死了兩天後才迴家的。一路上滴水未進,心如到絞。到家後。人已經埋了。老爸在床上躺著,起不了床,隻有媽勉強地張羅裏張羅外。媽說,他是乘拉肥料的車翻車壓死的,龍寬就在車底下。那天,氣溫高,沒過多少時辰就飛蚊子了。道師又沒辦法鎮臭,就埋了,本想讓你們來看看的……是我選的地,就在我們那地的旁邊,將來我們倆兒也能說說話啊。

    媽早已經泣不成聲了。

    我來到二樓,看見二女兒豔子的目光很呆癡,一動不動,我告訴她,媽媽很快就要迴來看你了。她迴答說,不是,媽媽是來看哥哥的。傻丫頭……,說著說著我就哽咽了,轉過身抹掉大把眼淚。要是謝芸來,她怎麽能吞下這口氣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人說沒就沒了!

    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眼角布滿了血絲,媽勸我要吃點飯,我怎麽也吃不下。兄弟提了壺酒來,我喝了大盅,昏昏地醉了。第二天醒來就接到了二姨妹的電話,叫多去幾個人接她們。四哥開車去接了迴來。一下車,老婆就撕心列肺地嚎啕大哭,老天啊,我命好苦啊!兒啊,媽媽迴來看你來了!你來 見一下媽媽啊!四公一聽見謝芸的哭聲,拄著拐杖從屋裏慢慢走出來,大媳婦兒,你這樣子要不得,你不管怎樣還是要聽人勸。這種事情,不管是誰遇到都心如刀割,何況是自己的親身骨肉,哪個不同情啊!不要氣,不要哭,人死不能複生。如果氣和哭就能把孩子救迴來,我這把老骨頭都願意和閻羅爺換。可事情明擺著不是這理兒。你看看,上有老,下有小,全家人都看著你這樣氣倒了,這以後還要怎麽過啊!你自己要保重自己身體才對。

    愛人躺在了床上,渾身來虛汗,心裏慌亂,醫生說她中了暑,加上精神上的刺激,目前還沒有 什麽大礙,但囑咐大家要好好開導她,不然病情加劇後他也迴天乏力了。

    我整日整夜地守在她的床前,兄弟幫我料理一切事務。半個月後,她整整瘦了一圈。她抽上了煙,和我旗鼓相當。吃飯往外吐。我試圖安慰她,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但我發現我自己都需要安慰。我自己都快要倒下了。我成天泡在煙酒中,精神頹廢不堪,頭發開始脫落,有事沒事都倒在床上睡。她也一樣。我摟她。我用嘴唇去喚醒她,人死不能複生了。是嗎?你還有我,我還有你,我們還有女兒。她29歲了,正是枝繁葉茂的 時候,我和她做了幾次,我們都不能集中精力,感覺已經沒有什麽值得我們眷顧了。沒有了,什麽也沒有了。我們除了睡覺,就是做愛。或許,睡覺和做愛是最接近死亡的事兒,讓我們進行死亡的預演,漸漸熟悉其中我們扮演的角色,讓我們貪懶地。無休無止地癡情於其中,這才讓我們強迫自己知道我們的失去,用什麽東西來填補空缺。

    我們把全部的痛苦都投進去了。

    我重新試圖對她說些什麽,也感覺自己一直都在不停地說,也感覺到自己是不是說出了我要說的話。隻是後來,我們都象沒說什麽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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