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唐盈隨著聲音望去時——

    覺得自己有短暫的失神,眼眸忘了眨動。

    這是一個怎麽樣的男子?

    她的心神在春的氣息中,在綠柳間嬌鶯的鳴啼中,看著立在籬笆前的人——

    幹淨!

    鎮定!

    是的,幹淨,鎮定!

    她最先想到的兩個詞,就是這兩個!

    但這兩個詞,能遮得過天下許多男兒的俊俏風流,勝得過太多男子的膚白齒紅中淺意的漂亮。

    因為這個男子的神,韻,都是讓人無法忽視的。

    他像刀,一把幹淨的刀。

    刀?不錯,是刀!

    還是剛剛從水中提出、被陽光吸去了水份的刀!

    刀身上,正有讓人無法忽視的清亮,靜靜的、無聲的。

    沒有咄咄逼人的厲氣,也沒有鋒芒畢露的殺意。而是隱隱的勃發,更多的卻是一種鎮定、從容,仿佛泰山崩於前也不會變一下麵色。

    “姑娘,在下路經此地,可否討碗水喝?”

    男子說話了,聲音如剛才一樣的幹淨,神情間沒有笑,也不顯冷漠,微身一禮間是不卑不亢、長身舒展的雍容氣度。

    唐盈沒有很快迴答他,而是從這個男子給她的第一印象中拔迴思緒,仔細打量對方。

    任何一個陌生人,都是她需要注意的,尤其在連番遭遇暗殺的情況下,更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而這人不是一個人出現。

    身後還跟著兩個隨從,立在兩丈多遠外,手中牽著三匹馬,正將馬放飲在穿出籬笆外的溪水中。

    最值得注意的是,那兩個隨從的太陽穴高高鼓起,眼神睿練,體格也十分健壯,雖是在那裏飲馬,眼角卻是瞟向這裏的,身體也處在一種蓄勢待發中,仿佛有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撲殺過來,護住這個為首之人。

    至於立她最近的這個男子,體形修長,帶著幾分健碩,卻不是孔武有力的那種“粗壯”,而是像經過了長年累月的的煆練,使身體顯得飽滿、緊實,仿佛少一分則嫌偏瘦,多一分則嫌累贅。

    就樣的一幅軀體,穿著一襲淡紫色長袍,腰間有玉帶緊束,頭上是紫色方巾紮發,看似衣著從簡,可那份雍容是發自骨子裏的,即使沒有太多的語言和舉止,也透了出來。

    而五官上,不算一等的俊美,至少比她的二哥差了幾分,但卻搭配的極好,形成一種幹淨、線條極為端正的輪廓,配上一雙看起來寵辱不驚的眼,讓這個男子有一種比太多普通人強了百倍的氣度。

    也正是這種氣度,讓唐盈給了他個高分,認為是她走江湖以來見到的種種人物中最出色的一個,也是與她的二哥稍微能相比的一個!

    唐盈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總把別的男子與二哥相比,也許是因為唐家幾百年才出了一個精品,而這精品又比外麵的所有精品都要出色,從內到外,從容顏到神韻,都讓她生出了一份天下男兒兼不如的自豪的感覺。

    但眼前這個人的身份絕不簡單。

    而且來曆不明!

    在唐盈打量他的瞬間,他也掃過了這院落中的每一處,最後將眼神定在了坐著的那個青衣女子身上。

    眼裏閃過的東西雖然很淺,唐盈卻能想像得到對方心中的詫異。

    任誰來此,見到這樣一幅畫麵,都會失神片刻——

    本是農家小院,也本以為會看到的是粗布麻衣、臉色黝黑通紅、身形健壯、手大腳大、滿身子土氣的普通農人,卻不料看到了美景如畫中,一道寫意悠揚的背影似出世之人,坐於桃花樹下,而小徑蜿蜒的院中,還立著一個鵝黃衣衫,體態嫻雅,姿容勝比月中嫦娥的女子——

    鵝黃衣衫的女子自然是指她自己。

    如果對方確實是偶然路過這裏,也確實是突然看到這種畫麵,詫異便顯得很正常。

    唐盈從那份淺淺的詫色中判斷著麵前人是不是真的偶然經過這裏,並開始考慮著是讓他們入內,還是拒絕時,有個聲音插了進來——

    “姑娘醒了?”

    聲音是女人發出的,不但唐盈順著聲音看去,連那個男子也看去。

    就見一個粗布衣裝,臉上帶著鄉土氣息的婦人左手牽著一個女娃兒,右手臂彎中還挎著一個棗紅色的食盒,正從柳林中走來。

    她們身後還有一個彎腰駝背的老者,背著一大捆柴禾,低埋著頭緊跟著。

    “這位大爺是……”婦人走近後,看著紫衣的男子和那兩個隨從,一臉的疑惑。

    “在下一夜趕路,途經此處,欲向主家討幾碗水喝,並購些幹糧以備路上之需。”紫衣男子向這個農婦施了個禮。

    農婦的臉紅了,似乎從沒有瞧過有這般端正好看的男子,甚至低下了頭從眼角處瞅著對方。

    “你是主家娘子?”唐盈則盯著這農婦臂彎中的食盒。

    而那個十來歲的女童像是農婦的女兒,整個身子都躲在母親背後,仿佛是見了生人頗為羞怯,連個頭也沒露出來。

    “瞧這閨女害羞的,沒見過個世麵,”婦人拍了拍身後的女娃兒,又轉過臉來衝著唐盈說,“姑娘,你這兩日昏睡,沒見過奴家,這院子被那位姑娘給重金包了下來,奴家一家子是借助在了親戚家。”

    婦人說到這裏又指了指身後的老者,“這是奴家的公公,送些燒火的到這裏來,等會兒好給姑娘們燒些熱水。”

    她一邊說,一邊從眼角裏還在偷偷瞧著那個紫衣男子,“奴家可是天天送些飯菜來的,也幫著那位姑娘燒燒水、跑跑腿,今兒個還是那姑娘說了你清早就會醒來,花了不少銀子讓奴家給置了些好吃的送來,說是讓姑娘補補身子,好快快恢複體力。”

    婦人說著,又瞧了瞧院內石桌旁始終沒有轉身的青衣女子。

    從籬笆門這裏看去,青衣的她,隻有一個斜側的背影(那石桌的位置在院落的靠西處,而房屋位北,籬笆門位南,無論是從屋內開門而出,還是從籬笆門向內張望,看到的都是她的背影。)

    現在的她,似乎不受任何的影響,舒展臂,自斟自品,任春風將發絲飛揚,沒有迴過頭,更不曾注意過這裏。

    仿佛籬笆門前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真是從容自在。

    唐盈也看著青衣的她,微笑,然後轉過來,盯著陌生的男子。

    發現那男子的眼也隨著婦人的話,又望向了桃花樹下,眼神中瞧不出什麽,似乎是自持的冷靜,但那多看的一眼,還是透露了他對那個背影的關注,即使隻是一點點。

    “這位朋友,主家娘子已來,你有什麽需要向她討取就是。”唐盈看著他。

    男子聽聞這句話後,轉迴眼來衝著農婦施禮,“既是主家娘子,尚請能賜些清水與幹糧,在下定當重金迴饋。”

    農婦的眼眨了眨,黝黑的臉上扯起一個笑容,“大爺,這院裏沒啥吃的,這樣吧,你順著這條小路向前再走個兩裏來路,那就是俺們村子,這會兒女人家正在屋裏洗鍋刷碗,還沒隨著男人下地,你們不防去那裏看看——”

    紫衣男子眼微低,神情間沒有什麽變化,又是一禮,“既是如此,在下不便打擾,多謝。”

    然後又衝著唐盈禮節性的一禮,單手置於身後,腳步一移,轉了方向,朝著農婦來的那條路走去,而一舉手一投足間,雍容自現。

    唐盈看著男子離去前,似乎又掃了一眼桃花樹下,明白那幅畫麵實在讓人心留連。

    換作是她,在看不到青衣女子的正麵時,心中也會想像著這樣一個寫意的人,會是什麽模樣的?也會同樣的多望幾眼。

    而此時,溪水邊飲馬的兩個隨從見紫衣男子折身,立刻牽馬跟上,顯得沉默、幹練。

    在路過籬笆門前時,唐盈看到輕微搖晃的馬背上,有簡單的行李和水囊之類的,而三匹馬的皮毛中有隱隱的未幹的汗水透出。

    看起來的確是風塵樸樸,像那個人所說的趕了一夜的路。

    “小姐病體初恙,還是快快歇會兒吧,讓奴家把飯菜備上後,小姐要多吃些才是。”婦人說著,挎著食盒走向石桌。

    而那個女童始終扯著她母親的後衣襟將身子藏於背後,沒有出過一聲。

    至於那個老者,則是到了自家院中,不顯拘禮,沉默的在婦人與男子搭話時已徑自走到了灶間去,要把一背的柴禾卸下。

    唐盈笑笑,陌生人已走遠了,於是返迴石桌邊。

    看到農婦一邊擺菜,一邊笑盈盈地看了看青衣女子。

    隨著桌麵上一點點豐富起來,她也聞到了飯菜的香氣,雖然都是農家風土,但那碗粥看起來格外香甜,正適合她幾日以來空腹後食用,甚至引得她腹中“嚕嚕”而叫。

    “姑娘好幾日都沒進過什麽食,餓了吧?要多喝些,奴家帶來的不少,喝了這碗還有。”婦人看著唐盈,笑得露出了幾顆不算白的牙齒。

    唐盈道聲謝,就去取那隻碗——

    在手碰到碗的一瞬間,一雙筷子攔在了碗邊——

    唐盈意外,疑惑地望向阻住了自己的她,難道現在喝粥不是自己最好的飲食?

    青衣的她浮起了笑,撤走了筷子,手臂劃過一道如雲浮動的弧線時,輕緩地說:“紫金香無色無味,如果以你現在未完全康複的身體再接連中此毒,即使能醫治,也絕不會恢複健康體魄——”

    這些話,似清風漫入空氣中——

    唐盈怔了怔。

    農婦的眼閃了閃。

    而此時從灶間走出的老者離得越來越近。

    接著——

    動了!

    唐盈在動!

    農婦在動!

    老者在動!

    農婦身後的女童也在動!

    原本安祥靜和的清晨,突然之間就充滿殺氣!

    老者與農婦的動,是撲向了唐盈。

    在眨眼間,老者抽出了一對銀鉤,明晃晃、寒洌洌!農婦手中則多了一條韌帶,是在稍退一步後抽出了腰間的腰帶,“唰”地抖展,筆直如鋼棍一般的擊向唐盈。

    而那個女童,則從農婦的背後像個幽靈一般,悄無聲息地撲向坐著的青衣女子。手中無兵刃,卻是雙掌赤紅,暴漲如蒲扇,同樣沒有聲息地向青衣的她胸前而去——

    一切的變化都很快!

    是在青衣女子的那句話還沒完全落地時,就開始變了!

    而唐盈的動,就是為了躲避突來的變化,但她體力未複,全身酸軟,內力根本無法提起,隨身的暗器與毒藥又在被換去衣物時離開了她。可以說,此時此刻的她,沒有什麽攻擊的能力。

    甚至連抵禦攻擊都成了一種困難!

    因為,對方一出手,她就知道了,農婦與老者,是高手!

    非常高的高手!

    她堪堪躲過農婦的腰帶一擊,就覺得渾身出汗,而她無法去注意另一邊的戰場了,隻有眼角餘光掃到的結果告訴她,青衣女子還沒有動。

    在那個女童的攻擊已到了麵前時,仍然沒有動。

    而唐盈這邊,卻覺得自己躲不過了。

    真得躲不過了。

    因為自己的衰弱,因為對方是高手中的高手,更因為對方的合擊,配合的是天衣無縫!

    就在她要被擊中時,腦海中電閃一般地竄過許多設想——

    也許,青衣的她會過來救下自己!

    在躲過那女童的雙掌後,會神鬼莫測一般的插入這老者與農婦的合擊中,救下自己!

    但那個女童肯定不是女童,掌上的赤紅是巨毒,也是普通人幾十年也難練成的“血毒掌”。她聽說過,江湖中隻有兩個人能將這掌法練到這種程度,發掌時是如此悄如聲息,而那兩個人中最年青的一個,至少也應該是五十歲以上了。

    所以,青衣的她會不會躲過?

    而自己又會不會就這樣死在兩個高手的合擊下?

    種種的猜測都隻是一個電閃間的念頭,甚至隻有像唐盈這樣聰明又反應極快的人才能在這麽短的瞬間想到這麽多。

    但接下來的,會是什麽?

    在唐盈躲得了長帶如棍棒的擊打、就躲不過那雙鉤的挑刺時——

    在赤紅的雙掌已離青衣的她隻有堪堪一寸時——

    讓唐盈怎麽預料也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是她先前的設想中,完全沒有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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