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黑色的高中生活終於結束了,紐婉閣自知在孫山之後,與大學門無緣,倒也沒有太多的悲痛和壓抑,相反,教室外的天空更加蔚藍,一字排開的鳥兒在天空中幸福的講述自己的故事,腳下的無名小花競吐芬芳,笑臉怡人。可母親打點的行囊有點沉重,裏麵裝滿了叮囑和牽掛。

    19歲的紐婉閣一步一迴望,走出了這片樹掩竹遮的美麗的小山村,走出了父母被陽光扯得悠長的身影。

    紐家坳分為上紐和下紐,地處贛東北,典型的亞熱帶氣候,四季分明,崇山峻嶺之間,露出的一塊塊紅色的土地,便是紐家坳人們世世代代賴以生存的地方。上個世紀二十年代,紅軍就是在這與白軍周旋了半年之久,紐婉閣聽爺爺說過,在村後的那棵古樟下,親手打死三個白軍,這段曆史,爺爺沒有同任何人說過。

    婉閣曉得,爺爺因為沒文化,個字不識,解放後自願迴紐家坳的。可現在,自己卻因沒考上大學,而遠離家門,實在愧對爺爺。婉閣繞了好大彎,爬到爺爺雜草叢生的墳前,流了一場淚,嗑了三個頭。

    婉閣憑著自己姣美的容貌,再加上三年高中文科知識的煮熏,還有她那誠信,勤勉的性格,在同村好友紐思瓊介紹的一家公司裏幹得很出色。

    老板是一個年富力強的台灣人,有一張堅毅不苟言笑的臉,讓婉閣和同事們心生懼意。他那夾生的普通話,總不合時宜的會跳出一兩個閩南音,讓人啼笑皆非。名字也是很古典的那種,叫劉仲勳。然而,紐婉閣的到來,讓這個台灣老板不停地改變了些東西。

    緊張而充滿挑戰的生活,讓婉閣激動不已,她就是喜歡這種快節奏的都市生活。大山的沉默性格,那緩緩流淌的小溪,懶懶流動的空氣,無論怎樣都不能讓人產生激情,或許隻有詩人才能在那找到靈動的意像。

    近兩年的辛酸和苦難,不能在婉閣年輕的臉上留下任何的傷痕,光潔的額永遠充滿魅力,雪白迷人的臉在秀發的掩映下熠熠生輝,就如家鄉竹林掩映下的野百合。二十歲的婉閣,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能讓所有的男人和女人有不同的收獲。

    在和劉仲勳的交往中,婉閣對他的性格慢慢了解了些,也就是在相互的接觸中,產生了愛情的火花,雖然是雇傭關係,但婉閣怎麽也看不出劉仲勳是個老板,也絕不是因為劉仲勳是老板才接受了他的愛,而是劉仲勳確是個讓人心動的男人。至少,在婉閣的心裏是這樣想的。

    這天是星期六,婉閣正準備和劉仲勳去逛街,紐思瓊急急地跑來,手裏拿著一封電報:“婉閣姐,紐家坳急電。”紐思瓊是和婉閣同村好友,她沒讀幾年書,十五歲就出來打工了,其父是紐家坳的村長紐春行。已經好幾年沒迴家了。婉閣的到來,讓她的生活充滿了親情和樂趣,兩個人如親姐妹,無所不談。

    “快看看是怎麽迴事!”思瓊把電報給了婉閣。

    婉閣打開電報,隻有五個字:速迴家,急事。婉閣一臉的茫然,不免心一沉,焦急起來。

    劉仲勳安慰道:“不會有事的,你明天就迴家看看,沒什麽事就迴來。”

    “是呀,婉閣姐,不會有事的,別擔心。”思瓊說。

    臨走的時候,劉仲勳親自送婉閣。

    “我可隻準你一個星期的假,公司需要你。”劉仲勳看著美麗的婉閣,露出少有的笑容。

    “是的,你放心吧,紐家坳是留不住我的。”婉閣自信的說。

    是呀,紐家坳憑什麽能留住婉閣,沒有,一樣都沒有,除非婉閣哪一天成了詩人,或許會在紐家坳醞釀詩意。

    劉仲勳接著說:“迴去如果有什麽事,我能幫上的,一定盡力,這個手機你帶上,會有幫助的。”

    劉仲勳拿出一隻女式手機,交給婉閣。還從提包裏取出一隻竹子做的船,十分的精致,上麵有帆,有槳,有四個小人在劃船,還有一位小姑娘站在船頭眺望遠處。讓人歎為觀止,是一件絕頂的藝術品。劉仲勳用筆在船尾寫著幾個字:一帆風順。看得出來,這幾個字是用了好大的心思寫上去的。也可以猜測劉仲勳對竹子似乎有一種獨特的情懷。

    列車啟動的那一刻,婉閣看到劉仲勳還站在月台上,緩緩的揮著手,臉上沒有一絲的笑容。或許劉仲勳更適合做個詩人,而不是生意人,這是婉閣不知何故突然冒出的想法。

    在列車的唿嘯聲中,城市的喧囂已被洗劫一空,大街上水一樣流動的車輛,密密匝匝的大樓,寫字樓裏緊張嚴肅的空氣。都滑到了婉閣思緒的最底層。此刻,紐家坳迷茫的天空,悠閑的空氣,不拘一格瘋長的野草,父親皺紋中的憂傷和堅韌占據了婉閣整個的思緒。

    是不是母親的膽石病又犯了,或是父親的胃潰瘍惡化了,或是年邁的外祖母有事了,婉閣憂傷的想著,淚水是最忠實的使者,在眼眶裏拚命打著轉,躍躍欲出,剛想拿出手帕,可早已有淚水順著臉頰,流到嘴唇上,婉閣動了動嘴唇,鹹澀的淚水迅速的在嘴唇上漫開。另一滴淚水來則徑直越過下巴,滴落在雪白的襯衫下角,望著襯衫上慢慢漫開的淚水圈,婉閣相思的淚呀,在美麗的眼裏汩汩而出。

    帶著思念,夾著迷惑,婉閣疲倦極了,終於伏在桌上恍然入夢。做夢是婉閣從小到大的習慣,人未睡,先有夢。據現代醫學理論提示:人的一生睡眠時間裏要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時間在夢中度過,才是正常的,尤其是兒童時代,這有助於想象力的長足進展,有益於大腦別具一格的完善。

    婉閣夢見闊別近兩年的紐家坳,那先前低矮的土木房全不見了,嶄新林立的樓房一排排整齊大方,村北麵那座倘大的山坡被夷為平地,一條寬闊的公路直貫全村,南邊的那條平安河靜靜的躺著,上麵鋪滿了粉紅色的荷花。孩子們在荷花上麵嬉笑奔跑,婉閣大叫,怕他們掉進了河裏,可孩子們就如走在平地上一樣,是他們長了翅膀嗎,是他們成了神仙嗎?婉閣正這樣想著,看見父母在家門口高興地談論著什麽,正欲撲上去,突然天空烏去密布,什麽也看不清了,雷聲轟鳴,水牛,母雞四處逃竄,婉閣驚叫一聲,從夢中醒來。火車正穿過遂道,車廂內一片漆黑,火車的轟鳴聲在遂道內尤其的振聾發聵。

    兩天的顛簸,終於到了紐家坳,平安河前,溫柔清澈的河水緩緩流淌著,安靜的如一位妙齡女孩,雨季時,河水上漲,整個河麵波瀾壯闊,成了紐家坳最為壯觀的風景,文革時一家電影製片廠來這攝過景,枯水季,河床一覽無餘,在河中間鋪一塊木板,便能輕而易舉地過河了。

    穿過一條幽靜的竹林小徑,婉閣來到了自家門口,門框上殘留著她春節時寫的春聯,字跡隱約可見:嘉節號長春,新年納餘慶。用的是隸書寫的,字體娟秀,雖然稚嫩些,但看上去確在些書法功底,紐家坳的春聯幾乎全是婉閣給寫的,但一年多沒迴家,家裏的居然沒有換新的,還是原來的。婉閣不禁輕笑一聲。

    父親正坐在老舊的木椅子上,母親正在給父親盛飯。

    “爸,媽”,婉閣激動地喊著。

    “閣兒,迴來了,你爸說你今天就要到的,我都不信,有這麽快嗎,這不來了,老頭子說得還真準呀。”母親高興得幾乎手足無措。

    “快,快坐下吃飯,閣兒,坐這,和爸爸坐在一塊,讓爸爸看看你。”父親指著身邊的一條長板凳接著說,“在外麵還好吧,一個女孩子家,是很不容易的,我和你媽都有很為你牽腸掛肚。”

    “爸,我也同樣想你們的,你們是我最親的人呀,我天天都在想我親愛的爸爸媽媽。”婉閣笑著說。

    父親把筷子放在桌子上,喝了口水,用手抹了一下瘦瘦的臉,望著女兒說:“婉閣,這次叫你來,一是實在有些想你,另外,還有更重要的原因,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你迴來做商量。”

    婉閣插話道:“不是為我找對象吧,這個可不用你們擔心,我都這麽大了,曉得怎麽做才是對的,怎麽做才是不對的,爸,你就把這份心省了吧。”

    “老頭子,你就別難為女兒了,迴家來看看就行了,你生得是女兒,不是兒子”母親在灶間說道。

    “你懂什麽,早就叫你別攪和這事,怎麽就關不住你的嘴呢?”父親一臉的不悅。

    父親轉過頭繼續對婉閣說:“不是這件事,你這事我才不管呢,因為我對我的女兒是最放心的了。是這樣的,這次本家的叔叔伯伯們都和我說了,要你迴家來參加競選村長,今年村長的選舉是全村民投票的,大家一致認為你最合適當村長,也隻有你才能擔起這副重擔,這是全村百姓對你的信任呀。開始我是不同意的,後來經不住大家的勸說,我躺在床上想,你確實是個人選,書讀得也不少,尤其是你的真誠,勇敢,正直的品格是是寶貴的,大家也是衝你這一點才點你的名的。叫你來,那當然要聽取你的意見,你現在想想吧,晚上,大家會來我們家商量這件事的,到時你表個態,你也別問我,問我的話,我肯定是讓你參加競選的。雖然你沒考上大學,但大家相信你,看重你,這是最重要的。”父親說了這些,就扛起鋤頭出工了。

    婉閣看得出來,父親眼裏露出堅定的目光。還想說點什麽,可一看父親走了,就埋頭吃飯,這時母親來了,捧著女兒的臉,看了又看,又拉起女兒的手,放在臉上說:“閣兒,媽是指望著你能永遠留在身邊,可這當村長不是咱女人做的事呀,你可要想仔細了,不要為了順從你爸,就一味聽他的,我一輩子都聽他的,也沒有聽出一點好的地方來,我可不讓我的女兒學我的樣。你曉得嗎?”

    婉閣點點頭:“媽,你放心吧,到晚上看看是什麽樣的情況再說,不過,媽,我和你說實話,紐家坳也該要變個樣了。如果我真的能給紐家帶來好運的話,能給紐家坳的鄉親們做些事,我倒是一萬個願意。你難道不高興女兒這樣做嗎?”

    善良的母親能說什麽,何況是在這樣的女兒麵前,何況是她已經目睹紐家坳的前前後後,大災大難。在心裏深處指望著能把紐家坳翻個身,如果能讓紐家坳過上幸福的生活,讓她去死也是可以的。因為她是農民的女兒,也是農民的母親。

    月朗星稀,除了蛙兒,蟲兒不合時宜的鳴叫,什麽也聽不見了,遠處,手電筒閃耀,一群人影晃動,正往婉閣家趕去。

    進屋的有十幾個人,除了才叔,權叔,達伯,仁伯外,其餘的都是徐家灣的。婉閣不甚認識。

    “春仂哥,你先說幾句吧。”達伯揮揮手,狠命的吸了口煙,對婉閣的父親說。婉閣的父親叫紐春忠。

    紐春忠慢條斯理的說:“那好吧,我就先說兩句了,大家對婉閣的信任發自內心的,這讓我和婉閣都很感動,大家都看到了,閣兒已經迴來了,今天剛到的,一到我就把大家叫來了,一些具體的情況她不是很熟,先由才仂老弟介紹一下具體情況。”

    才叔是婉閣最熟悉不過的,他是部隊退伍迴家的,本來是分配到沈陽郵電部門工作,可他的父母當時堅決一允,認為那麽遠,不安心。就這樣,才叔留在了紐家坳,一直到現在,已經近六十的人了,可看上去隻五十的樣子,顯得有精神,做什麽事都好像不曉得累的樣子。隻見他挽起白色的袖子,站起身來,黝黑的皮膚在燈泡下閃閃發光,聲音不是很大,但很有勁,“婉閣可能會問,為什麽要參加村長的競選呢?當這個村官有多大的意思呢?先把這個問題弄清。第一,婉閣是紐家坳最值得信任的人,這是無可厚非的,她的為人,她的處事方法,是非常有特色的。因為這,是紐家坳眾人首推的競選人。第二,這次選舉,除了村委會主任外,還有委員,共四人,都是從這次選舉中產生。大家都曉得,先前的村委會班子,不做事的掌權,做事的沒權,有腦子的說話不算數,說話不算數的沒腦子。就是這樣一個幾乎腐爛的班子,帶著紐家坳人走過了些年月,他們的任務除了收合同款,田畝費,似乎就沒別的事可做了。紐家坳發展遲緩,落後貧窮,不能說和這個班子沒直接的關係吧。張家灣的條件不和我們一樣嗎,可為什麽人家比我們發展的要快,它們的樓房要比我們多,車子要比我們多,錢要比我們多,甚至娶進門的媳婦也要比我們多,那是因為人家張家灣的村委會班子團結務實,心裏裝的就是幾個字:老百姓的利益。所以說,參加競選是為了紐家坳的未來,為了紐家坳的後代,要改變紐家坳的命運,這是一次機會。”

    才叔的一翻話,讓婉閣茅塞頓開,堅定了參加競選的決心。

    這時,權叔站起來。權叔也是部隊下來的,他參加了抗美援朝戰爭,並榮立過三等功。清清瘦瘦的,白晰的皮膚,說話的聲音很小,無論走到哪,手裏都端著一杯濃茶,他最愛喝的是鶩源綠茶,說話前總要滿滿喝一口茶。隻見他喝下一口茶水,抹了一下嘴,再用舌尖舔了一下嘴唇,說道:“現在情形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來,整個紐家坳,包括上紐,下紐,徐家灣,已經分成了兩派,一派是以紐春行為首的原村委會人馬,有紐望行,徐昌。他們揚言沒有誰敢動他們,不管如何選,他們一個也動不了。敢出此狂言,是自有他們的道理的,首先,他們輕車熟路,再則,紐春行家人多勢眾,他自已兄弟六個,還有他的父親也有兄弟五個,雖然他自已兒子隻有一個,可他的女兒有七個呀,全部是嫁在本村,還有他的侄子,外甥,侄女,外甥女都一律是娶嫁本村。這樣一來,紐春行就已經在紐家坳形成了一個龐大的關係網,有人數了一下,說紐春行家的親戚已經遍布了紐家的三分二還強。也就是說紐春行織的這張網似乎就是為爭奪權力而來的。還值得一提的是原村委會會計徐昌,他家也是在徐家灣有些勢力的,不能小看。倒是紐望行,這個人是一個可以爭取的人物,他是個實在人,可也是個很有腦子的人。那麽另一派就是在座的各位了,我們可以說代表了紐家坳的新生力量,我們要在新時期做出新的事,經過我們長時間的深思熟慮,一致要求紐婉閣出來牽這個頭。”

    權叔剛說完,仁伯啪噠啪噠抽了口水煙,把煙鬥在鞋底上嗑了幾下,大聲說:“我也沒什麽好說的,豁出去了,怕什麽,鬥下去。這是我一慣的想法,婉閣,這次大家把你叫來,決不是讓你孤軍作戰的,隻要你堅定信心,我們就是你的槍,你的眼睛,你給大家表個態吧,這樣大家心裏才有個底呀,有了這個底,才能一心一意的做事。”

    仁伯說話像年輕人一樣,婉閣簡直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她被深深地感染了。紐家坳正直善良樸實的人們,多年來的積憤宛如泄了閘的水,終於找到了泄水口,一去而不可收拾。他們向往山外的文明和富有的生活,向往公平民主的政治生活,更向往沒任何壓迫,任何枷鎖的精神家園,他們需要徹底擺脫封建思想的煮熏,渴望從黑暗的精神生活中奔向太陽升起的地方。

    婉閣抬眼望望十幾雙明亮的眼睛,站起來,往後攏攏長長的秀發,一字一句的說:“各位伯叔,兄長,無論憑什麽條件,我都是不如你們的,而你們能如此器重婉閣,實在是受寵若驚。我也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農民的女兒,為了紐家坳的前進,亦當在所不辭。我決意競選到底,但我申明一句,參加選舉,決非是為一己私利,個人得失決不縈懷。我們的最終目的是向紐家坳封建思想的死灰餘燼挑戰,是為了紐家坳走出汙濁的泥潭,走向美好的明天。”

    婉閣說這些話時,感覺有些像是在演說豪言壯語,在說一些電影裏的台詞,但這確是婉閣多年想說的話呀,想做的事呀,竟不覺心潮洶湧澎湃,聲音也顫抖著,她真想哭。然而,熱烈的鼓掌聲在婉閣深深的感動中久久不能平息。

    達伯興奮地說道:“好,婉閣有如此雄心壯誌,我等男兒還有何可畏懼,大家同舟共濟,患難與共,就不信鬥不翻那趾高氣揚的紐春行。他是我們紐家坳最大,最硬,最臭的絆腳石,一定要搬開它,把它扔到深淵。”

    “是啊,這小子橫行霸道的日子該有個終結了,他憑什麽在紐家坳唿風喚雨。”一個年輕的後生站起來,揮舞著拳頭,露出粗壯烏黑的手臂。

    達伯告訴婉閣,這個後生是徐家灣的,因在家排行老五,人們都有叫他徐老五。父親早年去世,家裏窮,兄弟五個隻老二在外地打工捎了一個媳婦迴來,其餘的都是光棍一條。他自己去年買了一台拖拉機,跑跑運輸。

    夜深了,屋外一片蛙鼓聲,偶爾有貓頭鷹和兔子飛逸逃竄的沙沙聲。紐忠春打開大門,一股沁涼的秋風迅速漫進溫暖的小屋,大家不禁打了個寒噤,一個個把衣裳緊了緊,夾緊身子,縮起脖子,消失在星光樹影當中。

    迴到房裏,婉閣翻來覆去睡不著,在從來就是無聲無息,不言不語的紐家坳,這可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呀,必將給平靜的紐家坳掀起一層不大的波瀾,這是古老的紐家坳發出的沉睡後的一聲猛吼,是一次偉大的萌動。婉閣在日記裏寫道。

    這一晚,婉閣的夢很特別,夢見劉促勳把自己帶到一個桃花盛開的地方,劉仲勳是騎著摩托車把婉閣帶來的,兩旁的桃花紛亂拂麵,行人彬彬有禮。劉仲勳則牽著婉閣的手說去謁見陶淵明,就是那個一揮筆寫千古傳誦的《桃花源記》的陶淵明嗎?婉閣好奇而激動地問。居然能見到高高在上的陶潛,幾乎在夢裏笑出了聲。煙霧繚繞中,婉閣看到的隻是一位長須濃眉,白臉紅唇的漢子。陶淵明隨手扔給婉閣一紙黑字,似乎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婉閣急急的打開,隻見金光閃爍中,隱隱可見上麵寫著“落英繽紛是桃花,憂煩惹人為俗事”,剛想問個明白,四周卻空曠如野,隻有一地桃花,落英繽紛。婉閣仰身躺在桃花上,軟綿綿的,隻覺得自己慢慢被桃花絮托起來了,浮在半空,隨風飄蕩,望下麵人群蟻動,城市如一塊塊灰色的膏藥醜陋隨便地粘在地球上,無數條火車如一條條毒蛇貪婪地吸吮大地之血,而翠綠的森林則如一位身穿綠裙子的苗條女孩子,無力而單薄地躺著。

    陽光從木窗射進來,婉閣睜開眼,小鳥在窗外興致勃勃的譜寫歌曲,不知名的蟲鳴聲如悠揚的提琴聲。鼓噪了一夜的蛙終於歸於沉靜。

    母親早已準備好了早飯,粘稠的大米稀飯,是婉閣至小就愛吃的,尤其是剛收獲的新米,熬出的稀飯更是別具風味,比任何早點都要好吃得多。下粥的菜必定也是最香鮮可口的豆豉豆腐,白色的豆腐塊曬幹後,放進黑乎乎的淡豆豉,尖嘴的紅辣椒,再加入薑、蒜,重陽節前後入壇,可以整整吃上一年。這樣的豆豉豆腐在媽媽手裏做出來,又是特別的味道,那種香,那種鮮,是吃了後可以久久迴味的。婉閣吃得幾乎撐破了肚子,太有味道了,多久沒吃過這麽可口的早餐了。

    紐春行這些天忙得焦頭爛額,做了近三十年的村支長,都是鄉裏點個名就可以了,這一次的選舉,確實讓人不可理喻,不能從心裏接受,似乎覺得是在做一件毫無意義的事,做沒有收獲的無用功。這紐家坳除了我紐春行能行嗎?紐家坳的太陽和月亮能發光嗎?紐家坳的花草樹木能枯能榮嗎?他有點想不通,難道這紐家坳還有第二個人能代替他紐春行嗎?還有人敢和他紐春行一爭高下嗎?想到這些的時候,他不覺心裏有些沉沉的。

    於是,他去了鄉裏,找到最鐵心的哥們紐扣題,紐扣題是鄉長,細問此事,紐扣題的迴答讓紐春行更急更慌,這是中央的精神,誰也沒法抗拒,非選不可。不過,臨走時紐扣題拍拍紐春行的肩,說凡事皆可變通,大框框裏不能有變的,但小框框是允許變變的呀,躺在小溪小河裏偷著打個滾,動個身,誰曉得呀。這倒是個不小的安慰,紐春行算是吃了顆定心丸,也鬆了口緊了好久的氣。

    第二天,紐春行捎著兩隻大母雞,二十斤香油,十幾斤花生,一大早就趕往新任鄉黨委書記陳再哲的家。用紐春行的話說,這是香油潤滑路,母雞打開路。先前的無數任書記都是這樣一步一個腳印過來的,這次當然亦不能例外,何況現在是處在這樣一個特殊時期,快到陳書記家時,紐春行又買了一條紅塔山香煙和十斤紅富士蘋果,還有十斤南豐桔子,這倒是比以前的書記多了些份量的。

    “老紐啊,這次選舉非小可,可不能等閑視之,是前所未有的新事,大事。從中央到地方都是尤其的重視,你可千萬別把這頂烏紗帽給弄留了。否則的話,顏麵何在。”陳書記四十歲左右,說一口極標準的普通話。

    “是呀,那自然是,我曉得,曉得,我會謹記陳書記教誨的,還望陳書記能從中照應。”紐春行說這些逢場的話,幾乎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肥厚庸腫的臉上擠出一絲難看的微笑。

    “老紐,我可告訴你啊,要堅持公平、公正的原則,搞小動作,不法行為是不允許的,如果有這樣我不願看到事發生了,你當心你的書記也保不住了。”陳書記臉色突變,嚴肅得讓人透不過氣來。紐春行一時不曉得是何緣故,難道這個陳書記這麽不好對付嗎?

    “是,是,自然是這樣的,陳書記你放心,我曉得如何去做的。”紐春行站起身。

    迴家的路上,紐春行擦了擦額上的汗,噓了口氣,這個陳再哲怎麽說話時的神氣讓人捉摸不透呢?他是鐵包公再世嗎?不會有這麽差的運氣吧,在這個時候會碰上這麽一個不講理的人。看來這一次要細思量,精打算了。

    一到家,紐春行便立馬召來紐望行和徐昌。

    紐望行原本也是上紐坳人,和紐春行是本家族,因年輕時就去下紐坳做了上門女婿。稀疏的頭發軟綿綿的趴在那黑亮的腦門上,永遠是穿一件灰塵樸樸的灰色中山裝,一揚手,就可以看見衣服上灰塵四處飛揚,臉上的皺紋像是有永遠洗不淨的汙垢。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永遠躲在灰色的疲憊裏。他有一個令人瞪目的習慣,說話吃飯總是蹲在高高的板凳上,說話的速度慢的驚人,聲音也小得嚇人。每個字都要在他的嘴裏慢慢地繞兩個圈,然後,從牙縫裏極輕極輕的嗑出來,聽者要屏息凝氣,才能聽得見,否則,光看見嘴在動,不曉得他說了些什麽。

    紐春行不緊不慢的說:“我問你一個問題,你送給陳書記的禮物,沒有捎迴來吧?”

    “沒有,我怎麽能捎迴來呢,陳書記對這也隻字未提呀。”

    “這就行了,有點門路,你想,陳書記把你的禮物收了,並且,隻字未提禮物的事,這是一個暗示。”紐望行說到這,從板凳上一隻腳一隻腳的慢慢挪下來,在地上來迴走了兩趟,突然又冒出一句:“要加大送禮的力度。”

    這幾個字倒是說得出奇的快,讓紐春行和徐昌吃了一驚。

    紐春行望望徐昌,徐昌又望望紐春行。徐昌的目光離開紐春行,盯在紐望行疲倦而又因剛才的發言而略顯激動的臉上。似乎要從這張胺髒的臉上尋找美麗的答案。

    “是啊,要送,要大送,還要送得有特色。”徐昌幾乎是驚叫出來的。

    “可是,這送什麽好呢?紐家坳哪有什麽值錢的物件呀。”紐春行一時犯了愁。

    正在紐春行絞盡腦汁時,徐昌湊過來,輕輕地說:“有一件東西保管陳書記能喜歡,我聽說陳書記嗜好古玩,你家不是有一件明朝的景德鎮瓷壇嗎?”

    紐春行臉一沉:“你怎麽就不想想你家裏有什麽值錢的呢?這個可不行,這是老娘的命根子,她說了,在她沒歸天前,任何人不準動這東西。這已經說到極點了,我還有臉去要嗎?不過,那確實是明朝官窯的壇子,我偷偷拿去景德鎮請專家看過。再說,為了此等事,拿這傳家之寶去做抵押似乎不值,老娘曉得是拿去做這事,更不會應。”

    紐春行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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