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新城找“哈哈勒”的泉溪人隻有兩個:一個是村長,一個是“哈哈勒”的大哥。他們兩人來找“哈哈勒”各有目的,村長是請州公安處法醫去泉溪為貴伢子重新驗屍,打贏這場官司,而“哈哈勒”的大哥卻不一樣,他是主動要求與村長來的,說你隻有讓我陪同去,我弟才會幫忙,否則他不會。村長聽他說得有道理,他們畢竟是兄弟,畢竟是“哈哈勒”的大哥,弟弟畢竟會聽大哥的話,因此與他一起上路來了新城。路上“哈哈嘞”的大哥與村長一個勁兒地吹他弟在新城很有名氣,天天在外呷飯,十分瀟灑。州公安處那個法醫是老交情,你應該知道前幾年我姑父遭土坳人一頓毒打,土坳人縣法院有人,縣公安局法醫便替土坳人說話,診斷沒有傷骨頭,其實已打斷三根背骨,治療兩個多月才能下床走路,花費三3000多元錢。姑父家有個堂弟在縣政府辦,姑父去登門他總是不開門,還埋怨姑父惹事生非。姑父無奈,最後想到我弟。姑父沒有什麽拿的,給弟提去兩隻雞,那是母雞,呷野食長大的,很好呷。那一年,我弟剛認識玉秀,玉秀也剛進我弟的矮小出租屋,見從鄉下來的姑父駝著背,有氣無力地求他幫忙打官司,心想一個靠玩武藝討呷生活的人還能打官司,對他左右上下看了一眼,笑嘻嘻地問:“永前,你還能打官司?”“哈哈勒”真是哈哈勒勒,不是先說話,總是先開懷大笑。不管什麽能笑的大事小事,他總是哈哈大笑,笑完後才說話。立在旁邊的玉秀問他,他又是大笑,好久才說:“我試試看!”玉秀覺得這是一句很正常的問話,沒有什麽值得他大笑,他怎麽又大笑?玉秀又問:“剛才那句話,能值得你笑麽?”“哈哈勒”反問她一句:“我是一個國家公民,怎麽不能打官司?我覺得你的問話很幼稚、很荒唐、很可笑!”駝背的姑父見他倆一問一答,問:“賢侄,你能幫姑父打官司麽?”“哈哈勒”又是笑,笑他姑父與玉秀的話一個腔調。笑過後,看姑父那副瘦弱的身體心裏就恨土坳人。姑父原是一個赫赫有名的木匠,手藝極好,力氣大,在龍家鄉裏算是一條角色人。10多年來,由於兒女不爭氣,不久便將他整垮了,先是精神垮,後是身體垮。一個人弱了就有人欺負。他與土坳人的仇恨不是大事,是由於姑父的田土在土坳的屋背,全是金光燦燦的穀子。在穀子開始黃的時候,姑父就向土坳人打過招唿,家裏的雞鴨多關幾天,等我收割迴家你們再放雞鴨出來。土坳的一個婦女惡狠狠地說:“你家的稻穀黃不黃,管我家雞鴨什麽事。”姑父還是忍著脾氣,說:“雞鴨呷金燦燦的穀子,誰家都心疼。我告訴你們,你們關不關雞鴨那是你們的事!”那個婦女聽罷,跺一腳,吼道:“我們關不關雞鴨,關你卵事!”姑父本來聽見,可他不再迴頭,低著頭想自家近幾年來每況愈下,一個兒子到廣東打工被機器切斷一隻手,一個兒子因娶不到堂客患上精神病,自己堂客半身不遂,一天到晚躺在床上,要人端屎端尿。姑父不想接腔惹麻煩,還要迴家煮夜飯。那個女人怕姑父不聽見,追上去,又罵道:“你是聾子還是啞巴,你怎麽不迴話!我再問你,我們關不關雞,你把我們土坳人怎麽樣?”姑父一直往前走著,誰料那個女人奔上前去,雙手攔住姑父,說:“你不迴答我的話,你莫想走!”姑父避開往左走,那女人往左一攔,不準走;姑父往右走,她又往右攔道:“你迴答我的話呀!”這時候,姑父立定不動,問:“我不走,你們敢把我怎樣?”那女人雙手插腰,唬道:“我要放出所有的雞鴨,把你田裏的穀子呷光!”姑父氣得眼睛橫瞪起來:“你去放雞鴨呀!”那女人聽姑父嘴巴鐵硬,連忙吆喝那幾戶鄰居人家:“把你們的雞鴨都趕到背後田裏去呷穀!”

    土坳那幾戶人家的確橫蠻,真的把雞鴨往屋背田裏趕去。姑父眼巴巴看那一群雞鴨鑽進了稻田,在路邊抓起一根木棒奔上去,拚命地打著那一群雞鴨。此時此刻,土坳的男人聞訊趕來,摸起挑穀用的扁擔,對準姑父的腰背使勁地猛打。姑父趕雞鴨要緊,冷不防被砍下幾扁擔,不幾下,蜷身落脫下去,像一隻山上的刺蝟,頭與腰縮成一團,很難看清是人。

    姑父被打倒在金燦燦的稻田裏,周圍的農戶誰都不清楚。夕陽西下,晚霞在西邊山上緩緩燃燒著,山溪兩邊的炊煙在一縷縷地升騰著,牧牛的山伢趕著水牛黃牛,朝著牛圈走來。四周很靜,靜得連炊煙的升騰聲仿佛都能聽見。西山將夕陽隱去一半,肖家背後的山田已成陰處,舉目望去,再也看不見稻田的金黃色,那稻穀漸漸地變成了灰色,變成了黑色……姑父在稻田裏呻吟,他想唿喚,但又發不出聲音;他想動彈,但又動不了,腰部很痛很痛。他不知道為什麽如此地痛,不就是幾扁擔麽?一個堂堂五尺男兒,難道承受不了幾扁擔?年輕時到山上伐木,一棵大樹壓在身上都無濟於事,如今一根小小的扁擔就把腰杆砍斷了。哎——,人老了,不行了,骨頭都軟了……想到這裏,姑父昏死過去,若一坨從天而降的黑色石頭落在稻田裏,一動不動的。夜色將山裏緊緊罩住,好像要蓋住這罪惡,但誰會料到,姑父的那個瘋兒從溪的對邊瘋喊瘋叫地走過來:“爸——,爸——!你在哪裏?”他固然瘋,心中還知道有一個慈祥的父親和癱在床上的母親。他瘋的時候,是因為他看到女人,看到與他分手的堂客長得一個模樣的女人。他堂客與他結婚不到兩年,因為生下一個女伢,姑父的伯伯弟弟都埋怨堂客不會生伢,人家女人怎麽頭胎就生男伢,有了資本,什麽都不怕。生下女伢,計劃生育抓得緊,這兩棟大屋不就毀在她的手上。她是掃帚星,是敗家子,是上蒼派下來的壞女人。姑父在家族的指責下,原想“打三朝”賀賀,請女方家客人走走,後來取消不辦喜酒。因此,姑父兒媳婦便遭冷落,沒有人抱抱她生下的女伢,也沒有人與她搭訕說話,一天到晚總是一個人抱著女伢,從未離開過手,晚上睡覺時,全身四肢酥軟軟的,尤其是那雙手臂十分酸痛。由於疲勞過度,女伢半夜吵鬧,她睡死了不聽見,便被丈夫弟弟像罵豬牛一樣:“騷麻皮——,狐狸精變的,送給我都不要——!”懦弱的丈夫本來聽見弟弟的罵話,他不敢接腔,怕家裏出事,連老鼠氣都不敢出。弟弟的嗓門大,姑父見小兒罵話太粗魯,雖然生下女伢,畢竟是嫂子,不能亂罵,便起來敲著小兒的房門,低聲地叫著:“兒啊,她是你嫂子,怎麽由你罵?”小兒不聽勸說,他仍然在罵,後來被嫂子聽見。堂客用腳蹬蹬丈夫,要丈夫狠狠地迴他弟弟兩句話,而丈夫裝模作樣不醒來,她用腳狠狠地蹬,丈夫還是沒醒來。她爬向那頭,用手扯著耳朵尖,丈夫才裝模作樣醒來:“半夜吵我幹什麽——?”堂客以為丈夫剛醒來,搖著丈夫:“你聽聽——!”丈夫以為堂客未聽見弟弟的罵話,裝模作樣地問:“有賊進屋是麽?”堂客說:“你聽你弟在罵我呀!”丈夫說:“罵罵罵,讓他罵唄!”堂客又問:“剛才你都聽見了?”丈夫說:“聽見怎樣,不聽見又怎樣,他有精神讓他罵,等於不聽見一樣!”嫂子的心一下全冷了,滿含著淚水迴到枕頭這邊,但是女伢還在哭,越哭越大。丈夫說:“伢兒娘,你給喂喂奶吧!”堂客不說話,丈夫爬過去,扯亮電燈一看,堂客早已哭成淚人了,枕巾全被淚濕透了。她不吭聲,慢慢地爬起床,穿好衣服,梳了梳頭。丈夫問:“你要幹什麽?”堂客看了一眼女伢,抱到懷裏,用奶頭哄著女伢,女伢將奶頭含在嘴裏,使勁地吮吸著,不知是奶汁不甜還是奶汁裏摻有淚水,女伢哭得更厲害。堂客一陣細想,用手指沾一點奶汁嚐嚐,結果真是鹹的,奶汁裏有很多淚水。堂客用幹淨毛巾擦去流在胸膛裏的淚水,再用力擠去含在奶頭尖上的奶汁,再將奶頭放進女伢嘴裏,做母親的真細心,女伢一吮進甜甜的奶汁,立刻停止了哭喊,一切歸於平靜。堂客在燈光下所做的這一切,丈夫什麽也沒有看見,他早已進入夢鄉,打起大大的唿嚕聲來。女伢不哭時,堂客心裏默默地說:“伢兒,誰叫你投胎是個女的,在這個世界上,唯有男伢才是真正的人,女人怎麽漂亮怎麽有才能,都會受到歧視的。做母親的,也是沒有辦法,我是受過許多氣的。伢兒,你不要怪我,我帶你出去,把你交給有良心的人,我要遠走高飛了——!”

    丈夫還在打著唿嚕,而堂客抱著女伢輕輕地出門去了。

    姑父與弟弟都聽見她推門出去,而沒想到她竟會悄悄離家出走。等天亮後,不見她起來燒早火,弟弟又罵:“懶鬼,越來越懶——!”這時哥哥揉著眼睛,一邊走出房門一邊說:“你們吵吵吵,吵得我一整夜睡不著覺!”

    弟弟還不見嫂子起床,問:“哥,你那個妖精?”

    “她不在燒早火在幹什麽?”

    “她不在廚房呀!”

    “不在廚房就在廁所。”

    “我剛從廁所出來”。

    “那她去河裏擔水了!”

    弟弟跑到後門,往河裏一看,不見嫂子擔水,再往大門四周望去,未見嫂子蹤影,罵道:“哥,你真蠢,守一個女人都守不住,還當什麽男子漢!”

    一個時辰過去,弟弟仍未見嫂子身影。姑父仔細一想,說:“我以為她半夜出門跑廁所,誰料她出去沒迴來。”

    她是半夜出去的,一直沒有迴來。她是淩晨五時走到鎮上的,把女伢放在一家大門前,自己搭早上六時的班車去了縣城……

    一個星期過去,她沒有迴來,一個月過去,她仍然沒有迴來,半年一年,她還是沒有迴來。兩年過去,她迴來了,她是來與丈夫辦離婚手續的。但是這個丈夫不是兩年前的丈夫,而是一個精神病丈夫。她眼看自己的丈夫病了,淚水脫眶而出,咽哽道:“你也該瘋了——!”當她看見往日那個兇兇的弟弟,如今隻有一隻手,問:“大弟弟,你的手怎麽會斷?”

    姑父走攏來,說:“你別這麽問他,他到深圳打工,不幸被機器軋斷了手,他很後悔不該那麽對你!”

    癱在床上的娘,聽兒媳歸來,心喜了一陣,問:“我的孫女——?”

    提起女伢,她鼻孔一酸,說:“你們都不喜歡女伢,要她幹什麽,我把她養得好好的!”

    她買來很多糖果,一一送給他們。法院根據這個情況,最終還是判他倆離了婚。

    她走後這兩年,家裏發生諸多禍事。被打在稻田裏的姑父,腰背雖然很痛,心裏卻很明白,自己這個家庭不是兒媳出走,不會敗得如此快。她是一位當家和發家的女人,我們得罪了她。“爸——,你在哪裏——?”那個瘋兒又在喊,聲音好像越來越近。一陣過後,土坳寨子有狗叫,姑父心想瘋兒進了土坳寨子,土坳人一定在唆狗咬他。姑父又聽到土坳狗被瘋兒打傷地逃叫聲,瘋兒雖然瘋,他畢竟是個男人,起碼是一個不怕狗的男人。突然姑父又聽到土坳人罵瘋兒的聲音:“你打我家狗幹什麽?”瘋兒嘿嘿一笑,高叫著:“我不但打狗,我還要打人!”此時,聽到有人追上去,有人在旁邊說:“你們不要再去惹事了,他是一個瘋子,到時有理講不清!”

    瘋兒好像不瘋,他往稻田裏走來,喊:“爸——,你在哪裏——?”父親嗚嗚咽咽地哼著,低聲地迴答著:“瘋兒,我在稻田裏!”

    瘋兒聽到父親的聲音,猛地奔向田裏,朦朧中見父親蜷縮成一團,問:“爸,你怎麽啦,快迴家吧!”

    瘋兒拉父親起來,扶著父親悄悄地走出土坳寨子,在小河的對岸,對著土坳寨子罵著娘火:“日你祖宗十八代,欺負我父親!我日你屋裏女花花,叫你絕子滅孫!”

    土坳寨子沒人出來與瘋兒罵娘,因為都知道他是個瘋子,瘋子殺人不會賠罪的。瘋兒罵過一陣後,見土坳沒人對罵,背著父親迴到家裏。躺在床上的母親見丈夫被打成這樣,欲挪動下床,斷去右臂的小兒用左臂擋著母親,說:“你不能下床,他被打你下床有什麽用!”

    母親聽小兒說完話,淚如春水般在山澗裏流淌,悄悄地想,都是健全人的時候,兩兄弟好像都不懂事,一個傻一個兇,鬧得兒媳婦離家出走,至今還沒有孫女下落。兒媳婦走了,大兒瘋了,小兒臂斷了,兩個清醒了。瘋兒扶著父親進了房,見堂客淚流滿麵,安慰道:“這個官司非打不可,不能讓土坳人欺淩!”

    堂客說:“土坳人有勢,你能打贏麽?”

    斷臂兒說:“爸爸,我隻有一隻臂,可我有一張嘴,不怕他土坳法院有人。在法院當辦公室主任算卵,小叔不是在縣政府辦麽?”

    姑父點點頭,說:“你小叔摸冷水怕熱,他不會幫忙的,要靠得靠自己!”

    那夜,幾父子商量來商量去,還是斷臂兒一錘定音,決計明天上縣醫院診斷,如果腰背斷去背梁骨,有診斷結果再上告。但是母親卻不斷地歎氣,問斷臂兒:“打官司要錢呀,收稻穀要人呀,錢從哪裏來,人從哪裏來,說空話打官司,等於白費口水!”

    瘋兒聽罷,氣衝衝地往外衝,吼道:“媽的,老子一把火把土坳的屋燒了!”

    斷臂弟弟跨步上去,用左臂擋住哥,說:“你別做蠢事,我會打贏官司的!”

    瘋兒沒有去,低頭迴來了。

    第二天清早,斷臂兒扶著父親上了縣城。

    官司打來打去,一直沒有結果。沒有辦法之際,那個瘋兒猛然想起表哥——“哈哈勒”。後來,是“哈哈勒”到找州公安處法醫,那個法醫診斷出來後,說我是州裏法醫權威,結論是打斷三根背脊骨,傳達到縣公安局,一個星期後抓人——!”

    果然是一個星期後抓人。公安局派出幾個民警,開車去土坳時,在縣法院的土坳人暗地通知兇手自己先到公安局去。民警與兇手擦肩而過,兇手免除了一場擒拿捆索,先到公安局投案自首了。

    不久,這個消息在龍家鄉傳開了,“哈哈勒”的姑父不是“哈哈勒”一張紙條,姑父休想打贏這場官司。龍家鄉將“哈哈勒”塑造成神了,凡是龍家鄉其它姓氏,都說你不要與龍家打官司,他們除去“哈哈勒”之外,還有龍方正和“拐彎彎”,再贏的官司都會輸。這迴泉溪貴伢子之死,泉溪人想到了“哈哈勒”,隻有“哈哈勒”能為貴伢子報仇解恨,於是土坳人說“哈哈勒”沒有能耐,“拐彎彎”透露那個法醫已經退休,泉溪人去找“哈哈勒”是徒勞的,沒有用!

    管“哈哈勒”有沒有能耐,泉溪人還是要找他,要他哥哥親自去新城。他哥哥笑笑地說:“村長,隻要我去找永前弟幫忙,你得給我發工資,車旅費村裏負責,每天給我一包芙蓉王煙,住旅館一定要有100元一個床鋪。”

    村長一一答應,到鎮上先給他買上一包芙蓉王煙。他吹著煙霧在車上一個勁兒地吹著“哈哈勒”在新城名聲如何如何大,人緣如何如何好,交際如何如何廣,“拐彎彎”是一堆臭得不能再臭的狗屎了,哪能與我弟弟相匹配,差之十萬八千裏!村長聽得眉花眼笑,誇海口道:“隻要你弟能幫村裏打贏這場官司,就是要一頭大水牛,我村裏都給!”

    這天,“哈哈勒”武館的營業執照終於批下來了,實實在在地捏在“哈哈勒”的手上,再也不是端午節做的那個夢了。

    “哈哈勒”好高興,很早起床把飯弄熟讓女兒呷好上學去。他腋下夾著一個公文包,準備去市體育局訓練館談上迴未談妥的那棟樓房租金。樓上為學員住房,樓下為訓練場所。他剛鎖上門,正開步時,龍方正帶著玉秀來到了門口。

    “‘哈哈勒’,你看誰來了!”

    “哈哈勒”抬頭一看,心裏立刻折騰了一下。

    “怎麽,還不趕快迎接?”龍方正笑笑地催他。

    “嗯,迎接。”“哈哈勒”點著頭,走上前去,扶著玉秀進了門。

    玉秀瘦了,臉上沒有了紅暈。她沒有說話,在沙發上坐下,眼睛不看任何地方,隻是往“哈哈勒”的臉上刮一眼,見他腦門上纏著紗布,問:“你是怎麽傷的?”“哈哈勒”沒有迴答,龍方正也很嚴肅。一陣過後,玉秀也把目光收了迴去,然後是一聲未吭地坐著。

    “‘哈哈勒’,案子還沒有結束,你得要保護她呀!”龍方正囑咐著。

    此時,玉秀的眼睛又往丈夫睃去,還是沒有說話。她這時的神態十分呆板,但她心裏在想:殺死女招待的兇手已經抓了,為什麽還沒結案呢?

    “哈哈勒”沒有作聲,一副窘態。他不知其中奧秘,隻好假裝通曉,點頭應允。

    龍方正還不放心,轉過頭又叮嚀:“你一定要保護好她,千萬不能出事!家鄉的事能管就管,不能管你就不要管。”

    “好好,好好!”

    龍方正叮囑完畢,一陣風似地出了小巷。剛下過一場雨,天晴就開始悶熱。玉秀坐一陣,冒出匝匝汗來。她感到熱,便去開門。

    開門瞬間,“哈哈勒”連忙上去製止道:“別開門,讓人知道你在家不好!”

    “我是什麽人,他們為什麽要殺我?”

    “哈哈勒”搖搖頭,低聲說:“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為什麽不讓開門?”

    相對無語,好像很陌生一樣。隻見玉秀眨巴著眼睛,不時往丈夫身上看,見他挾著公文包還不放下,立刻問:“你準備去哪裏?”

    “噢,武館執照批下來了,我準備去看訓練場地。”“哈哈勒”很高興地對玉秀說。

    玉秀聽罷,臉龐立刻紅起來,血液好像一刹那從身上各個地方全湧到臉上,紅得如一塊燒過的鐵板。

    一刻鍾後,她開始平靜下來,說:“你還要辦武館?別辦,辦武館有什麽好!”

    “玉秀,你聽到了什麽?”

    玉秀搖搖頭,目光又呆呆地往門外看去。凝思一陣,吼道:“別辦啦,別辦啦!”

    玉秀瘋一般地吼著,一時間門口來了一夥人,全是鄰居的一些男女。

    “玉秀,你不迴來,卻忙壞了你老公。”

    “玉秀,你瘦了,你老公也瘦了。”新城人叫丈夫叫老公。

    這些天來,“哈哈勒”的確忙壞了,沒有了笑聲,也沒有和狗朋狐友一起聚會飲酒,猜拳劃令,大談江湖俠義故事,腦子整天想著這些事或那些事。自從他想辦武館以來,沒有一刻的安寧,腦子亂紛紛的,腦門上的皺紋又添了兩道,這兩道好像比原來的皺紋要深要寬。

    “玉秀,你瘦了!”

    “永前,你也瘦了!”

    “嗯,我們都瘦了。”玉秀說完,一頭撲進“哈哈勒”懷裏,淚流滿麵地哭著。她一邊哭一邊往外看,生怕有連鬢胡闖進來。很多天來,她都是丟魂落魄的,無形中有幾條幽靈好像在跟隨著她,到底出什麽事,她自己也說不清楚。那天不知什麽,像呷過忘魂湯,硬要跟著那個大白臉六手指人上火車去枝城。走前,那人給她倒過一杯茶,喝過後,滿腦殼昏糊糊的。那人慌慌張張的神色,玉秀看不見。那人說,玉秀你不走,老子殺死你!他恐嚇玉秀,玉秀就死心踏地跟那人走了。

    “妹子哩?”

    “妹子上學去了。”

    “永前,我好糊塗,我不知道硬要跟著他上車,隻怕是中魔?”

    “女招待是他殺的?”

    “這我不清楚,龍方正說他不是真正兇手。”

    “還有誰呢?”

    玉秀搖搖頭,看“哈哈勒”一眼,轉身去了廁所。

    “哈哈勒”搖搖頭,心裏念道:“女人啊,女人。”

    忽然,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伸進幾個濕漉漉的腦袋來。“哈哈勒”迴頭一看,是家鄉泉溪村長和他的大哥。他們上車下車又轉車,急急地來到了新城。他們怕“哈哈勒”不在屋,白走一趟,今天還算有幸。“哈哈勒”沒有出門,這場官司可能會贏,泉溪人這口惡氣會出的。他倆心裏暗暗地高興著。

    “你們來幹什麽?”“哈哈勒”冷冷地問:“有事快說,我還有事。”

    泉溪村長眼看他腦門上綁著紗布,傷還沒好,內心裏過意不去,這是自己泉溪人打傷的,這迴他還肯出山麽?

    “你出去辦事?”泉溪村長問。

    “我去醫院換藥。”

    泉溪村長聽他去換藥,心情更加沉重,不知說什麽才好。他們又看看他臉色,好像沒有以往好,也沒有以往那麽熱情。在這氣頭上,若要他出山幫忙打官司,他肯定不會。

    “有話直說,別繞腸子。”

    “你肯幫忙麽?”

    “什麽忙?”

    村長答道:“永前,不瞞你說,我們泉溪人打你是不應該的。這點請你原諒,那群年輕人都在氣頭上,後來打你的這些人都說不應該。你走後的第二天,剛從學校迴來的貴伢子又被土坳人打死了,兩三天了,還擺在老槐樹下。縣公安局法醫說他患有心髒病,不是一棒就能打死的。我們來新城,是想請你到州公安處講講,派個高明法醫去驗屍,掌握第一手材料,有個把柄看土坳人還抵賴!”

    “怎麽打死的?”

    “身後一棒,不信,你去看看。”“媽的,土坳人連伢子都不放過,心太狠了!”

    “是的,心狠手毒!”泉溪村長喝道。

    “他們若果還要打,我帶一幫人去殺他個雞犬不留!”

    “永前,那天你不嶄勁打一盤,打贏了沒事。”他大哥在旁邊咐和著。

    “哈哈勒”抬起頭,看他們一眼,沒哼聲。

    “永前,貴伢子是個秀才,學校一二名角色,他死了太可惜。”

    “哈哈勒”還是沉默著。這時,玉秀從廁所出來,驚疑地看著他們,然後用手帕搓搓手進房去了。

    “怎麽,她出來了?”

    “嗯,出來了。”

    “是她殺死女招待?”

    “誰說的?”

    “別人。”

    “哪個別人?”

    泉溪村長怔著不吭聲,想說又不想說,說出來怕惹麻煩。泉溪人有個好傳統,不願惹事生非,不像竹筒倒豆子,直來直去。於是大家都不想得罪人,像上輩人那樣厚道樸實。

    “誰說我殺死女招待?”玉秀聽罷,忙從房裏出來追問。

    泉溪村長驚駭得不敢答話。

    玉秀接二連三地追問,村長還是不肯說。後來在玉秀追問下,泉溪村長隻好說了:“那是大貴。”

    “他、他不可能。”

    接著,玉秀吼了起來,一邊晃著腦袋一邊罵著:“你們胡說,是你們說的!”

    “你們真聽到他說的麽?”“哈哈勒”問。

    “真的。”

    “哈哈勒”聽到是真的,唏噓一陣後,勸道:“玉秀,他們是客人,別吼好嗎?”

    他對我很好,不會胡說。我殺不殺女招待,他又不是不知道,真是我殺了,我還會放出來麽?”

    “我們也不知道。”泉溪村長低聲說。

    “你們不知道,為什麽亂說?”

    泉溪村長與他大哥再也不敢吱聲了。

    一陣僵持局麵,令村長和“哈哈勒”大哥很尷尬。“哈哈勒”對玉秀又眨眨眼,要她不能這樣對待家鄉人,語氣放平緩點,誰料她火氣更旺,臉一撇,嬌橫地說:“你們趕快離開我家,否則我報警了,說你們是強盜!”

    “玉秀,你瘋啦——!”“哈哈勒”氣得直跺腳。

    泉溪村長被她罵得臉紅耳赤,耳根發燒,與“哈哈勒”大哥不約而同地站起來,同時把尷尬的目光瞄向了“哈哈勒”。一邊挪動著腳步,一邊對“哈哈勒”說:“永前,州公安處有個法醫與你很好,你去一下麽?”

    “朋友倒是有幾個,但都不是當官的。”

    “有朋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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