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隻不過是天上的一道美麗的彩虹,

    是一個隻能看得見的虛影罷了;

    世間多少人都是上了愛情的當。

    話說白衣人遵閻王之命,隨即把我們帶進一個陰森恐怖的審判庭中,大庭的門裏門外,布滿了麵孔猙獰的各色小鬼,小鬼們手中秉器執杖,張牙舞爪。門口正遇上一個披頭散發的亡魂,被一黑麵人用鐵鏈縛住,踉踉蹌蹌地往外拉。黑麵人身著青衣青帽,獰目切齒,相貌兇惡,高帽上寫著“正在捉你”,使人一見不禁心驚膽顫。白衣人看我的樣子,忙說這位是黑無常,他平日手提鐵鏈,專捕世間惡人。看來背山屯的女人還算是積了陰德,虧了不是黑無常來引渡她的亡靈。

    白衣人將背山屯的女人帶到崔判官的堂案前,隻讓她一人跪下,向堂上稟說是奉萬歲爺之命,將背山屯女人的罪魂帶到崔大人堂下定罪,隨拉我站到一邊。崔判官看上去正氣凜然,十分威嚴。一塊書寫著“懲惡揚善”四個金色大字的匾額,看上去仿佛光芒四射。兩旁的庭柱上還有一副楹聯:

    任爾蓋世奸雄到此就應喪膽

    憑他騙天手段入門再難欺心

    崔判官手秉生死冊,查對被捉拿的罪魂無誤,一小鬼便一旁呈上一張黃紙,紙上天文密布。這小鬼我本在“考罪石”處見過,所以料想黃紙上當是“考罪石”上考出的女人罪狀。陰間審案自與塵世不同,省卻了眾多的繁瑣程序,其辦事效率著實讓人欽佩。崔判官看完罪狀,當即宣讀判詞,大意如此:因人身托生在世,機會難逢,理應珍惜,但背山屯的女人不顧一雙年幼兒女,自輕性命,打入“枉死地獄”,永不為人。

    判畢,兩個小鬼便上前將女人帶走了。臨別時,女人仍沒有言語——也許她早已不能言語了——隻是迴頭看了我一眼,但那複雜的眼神裏,卻讓我讀出了無窮無盡的語言。我看著女人消失在黑洞洞的山門中,不由地想到了那個端午節,女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大梁子路口時的情景,心中的傷痛立刻化作了兩行熱淚湧出了雙眼。白衣人說:“你們世人常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好合好散,也是一種善緣。”白衣人說時辰不早了,我帶著你去看一看十八層地獄,你就該迴去了。我茫然地也許是自言自語地說:“她這就去地獄了?”想著這可能是一場夢呢。白衣人說,她這是要去望鄉台,每個亡魂,進地獄之前,都有在望鄉台上最後看一眼家鄉和親人的機會。

    我隨著白衣人來到一處陡峭的絕壁前。絕壁很大,呈半圓形。白衣人帶我站到絕壁前的一個方台上,說,我們在這裏就可以遍觀地獄裏的所有情景。我正在納悶,白衣人將手中的蒲扇向前一指,再輕輕地一揮,十八層地獄便放電影似的一層一層清晰地在絕壁上映現出來。每層地獄,刑罰各異。有被磨推的,有被挖心的,有被鋸解的,有被車裂的,有被油炸的,有被拔舌的……不一而足,讓人心驚膽顫,不寒而栗。隻見受刑者哭爹叫娘之狀,卻聽不到他們悲慘的聲音。我問其故,白衣人說,這道絕壁叫蕭牆,世間人叫照壁,可將一切受刑的惡鬼之魂封擋在十八層地獄之中,以免他們出來作惡。通過這麵蕭牆,能看到十八層地獄的各個角落,可觀其慘形而不聞悲聲。你是孤單的陽魂,若直接帶你走進地獄,恐地獄中的眾多陰森悲涼之聲,也會擾亂你的魂魄,使你難以還陽。

    在“拔舌地獄”中,我看到秦檜正被幾個小鬼用鐵棍撬開嘴巴,又用鐵鉗夾住舌頭,像拔河似的,慢慢拽出,拉長,最後生生拔下;然後又將其拉到一棵巨大的長滿鐵鉤利刃的鐵樹下,用鐵鉤自背後將其赤裸裸地吊在鐵樹之上。陰風吹來,吊著的人隨風悠蕩,赤裸的身子便被滿樹的利刃隨意刺割。樹上已吊多人,白衣人指著其中一女的說,那就是《水滸傳》中的王婆。

    提到王婆,我不禁想到了西門慶和潘金蓮,就問這二人現在何處,想看看世間偷情人的下場。白衣人把蒲扇一點,“油鍋地獄”便定格在絕壁之上。但見西門慶和潘金蓮被剝光衣服,雙雙投入滾燙的油鍋內翻炸。白衣人說,這一對奸夫淫婦,在此已經受了四百多年的刑苦了。

    我最關心的是那些不孝敬父母的兒女們,他們死後,在地獄中將會受到怎樣的懲罰。第十三層“血池地獄”,便是專門為此等後生們開設的。血池中蟲蛇滿布,血浪翻滾,惡鬼們一個個被蟲蛇纏咬,在血水中沉沉浮浮,求生不得,欲死不能。痛苦之狀,足可警戒世人。

    十八層地獄之中,地獄最大、人數最為眾多的,應屬“石磨地獄”了。白衣人說,世上的貪官汙吏被打進地獄之後,都將被一遍一遍地磨成肉醬。這裏的刑場上設有無數扇大磨,小鬼們赤身露胯地推著石磨,每扇磨都忙個不停。

    白衣人說每個在地獄中受刑的惡鬼,要受刑多長時間,受刑多少遍數,都是由他們在世間所犯的罪孽的大小來決定的。每受刑一遍,然後重塑人身,再度受刑,如次下去,直到洗清世間的孽債。

    看完十八層地獄,白衣人說,走吧,我帶你去見一個人。我們來到一個很大的花園中,一個女子趕忙迎了上來,衝白衣人施禮後,又朝我舉了一躬,口中叫著“恩人”。啊!是劉家女子!那隻哈巴狗仍跟在她的腳邊,片刻不離。我感到一陣驚喜。白衣人嗬嗬一笑說:“她如今是這裏的護花使者。她在這裏已經候你多時了。時候不早了,你就隨她去吧。她會把你送迴去的。”白衣人說罷,又嗬嗬一笑,手中的蒲扇輕輕一揮,眨眼間就不見了。

    劉家女子說:“你膽子也太大了,竟敢來到這等地方!”

    我說:“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劉家女子說:“陰司多有玄機,你不知也罷。趕快隨我離開這裏吧!”

    劉家女子一邊帶我走,一邊數落我:說我這個人太重感情了;說我誤把同情當作愛情了;說世上許多有情人,總認為自己已經把愛情抓到手裏了,等到許了身,或者結了婚,才知道自己原來錯了,愛情原來隻不過是天上的一道美麗的彩虹,是一個隻能看得見的虛影罷了,中看不中用,不會長久的。她還說“枉死獄”中,不知有多少冤魂都是上了愛情的當;老話說的,“不是冤家不聚頭”,現實生活中,其實親人就是生人,愛人就是仇人啊!

    我驚異於劉家女子對情感世態的感悟,禁不住問她何以有如此感慨。她說,世間有句老話說得好,“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活在世上的人群,一個個都帶著假麵具,你身在其中,誰也難以看出誰的真麵孔;等到了陰間,大家都剝光了各種體麵的外衣,露出本來的原形,各種靈魂自然就無處躲避了。所以,人死後,你站在望鄉台上,若認真審視你曾經生活過的那個世界,你就會發現,原來世界上最肮髒的東西,就是人們躲在假麵具後麵的靈魂;一個個肮髒的靈魂到了陰間,都要經過一番徹底的清洗。洗淨的靈魂一旦有機會轉了世,又會慢慢地變得世俗和肮髒,然後又會被無常鬼收迴,再行清洗。清洗靈魂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所以靈魂一旦洗幹淨了,再要它轉世,便都哇哇哭著不肯去了,送子娘娘隻好一腳將其踢到世上去。

    聽了劉家女子的話,我才恍然大悟,終於懂得了每個人為什麽在來到塵世的時候,總是哇哇大哭著的,嬰孩兒屁股上的那塊兒青青的胎記,想必就是送子娘娘那一腳的緣故吧。原來塵世真的是一個大染缸啊!

    說著話,我們的麵前出現了一座宏偉高大的牌坊。牌坊上麵,靠中間的是閻王的雕像,閻王兩邊是牛頭馬麵及不同形狀的鬼差鬼役,黑白無常的威嚴、慈善麵孔分別安排在牌坊上方的左右。四根粗大的石柱上,鬼斧神工地雕刻著飛舞的龍鳳。牌坊正中的橫楣上,“陰司街”三個字顯得蒼勁有力。劉家女子說,這條街叫陰司街。寬長的街麵上,鋪滿了一塊塊兒歪歪斜斜的光滑石板。女子說,這街道上的每一塊兒石板,都是在世間作惡事的人變的。

    正走間,劉家女子從背後猛地朝我推了一把,哈巴狗也在身後“汪汪”地叫了幾聲。也許是受了哈巴狗叫聲的招引,不知從哪裏一下子竄出來許多兇惡狗,使勁兒地追著我狂咬。這也許是欺負劉家女子的那個混帳小子有意報複我的一招吧?我嚇得腳不粘地,拚命地朝前猛跑,邊跑邊唿喊劉家女子救命,可劉家女子已不知了去向。眼看一群狗就要追上我,突然,我一腳踏空,仿佛跌進了半空中,不知在空中掙紮翻滾了多長時間,最後像一個裝滿了東西的麻袋,“噗”的一聲,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我一下子被摔醒了,這才發現自己是從床上滾落在了地上。鎮子裏不知是誰家的公雞,已經扯開嗓子,叫響了第一聲。外麵,迎新年的鞭炮聲,就像熱鍋裏炒開的豆子,劈劈啪啪地響個不停。熱鬧的炮聲中,時不時地夾雜著幾聲狗叫。

    此時,我卷著被子,仍氣喘籲籲地躺在冰涼的地上,渾身已大汗淋漓。我竭力迴想剛才的事情,方知自己是做了一場大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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