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惡,是自古以來最特別的十種罪,犯了這等罪狀,哪怕遇到皇帝大赦天下,也是不能赦免的,所以才叫不赦。周小白這一次犯的罪狀,正是《大明律》十惡中第六條大不敬罪。


    所謂大不敬,可以理解為侵犯了皇帝人身、尊嚴或者是他的權力的一種罪名。周小白夜宿皇宮,這就侵犯了皇帝的權力,嫖宿宮女,這就侵犯了皇帝的尊嚴。按《大明律》,平民犯了此罪應該是斬立決,但是周小白是官,所以罪加一等,應判為斬刑中的梟首之刑。


    雖然都是被砍腦袋,但是又有不同,斬立決就是立刻砍腦袋,砍了就算完了,家人可以收屍。梟首不同,犯此罪者,被砍了腦袋以後,人頭會被掛在刑場的柱子上示眾,三日後才可取下來。


    就在太皇太後張氏處置的建議出來沒多久,第一時間得到消息的首輔楊士奇,便急匆匆的去找太皇太後去了。誰知,太皇太後沒有見自己,於是他連忙找來了刑部尚書魏源,刑部侍郎丁鉉去自己的住處商議此事。


    魏源見楊士奇顯得有些著急,他倒是不急,還喝了口茶才唏噓道:“閣老,太皇太後沒有召見你,你又何必心急?我這腿腳一向不好,卻被你硬生生給拉了來。”


    楊士奇道:“文淵(魏源字),你是知道的,這些年來我一直保護著如錫(黃福)他這弟子,為的是什麽?還不是為了我等這把老骨頭去了,還有人可以輔佐當今陛下。現在可好,王振那廝卻是要連根拔起,這讓老夫如何能不心急?”


    魏源聽了這話,笑了笑沒有說話。反倒是丁鉉說話了:“閣老不必著急,您這是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啊。”


    楊士奇聽了,忽然笑道:“用濟(丁鉉字),你倒是說起老夫來了,你想到了什麽?”


    丁鉉拱了拱手道:“太皇太後是何等聖明?她將周小白交由我刑部處置,已經是想到要留他一條性命了。”


    楊士奇笑道:“說下去。”


    丁鉉道:“這刑部,閣老經營多年,誰人不知我等這些人都是王振那廝的眼中釘、肉中刺啊,太皇太後既然讓我等查問此案,豈非明擺著告訴我等要留周小白的性命麽?”


    楊士奇歎了口氣道:“隻怕不僅僅如此啊。太皇太後聖明,洞察秋毫。老夫想她之所以還是要問周小白的罪,這其中一定會有深意。”


    魏源道:“不過皇家之事,不便外傳而已,把這周小白先關起來,也是為了讓他少說些話罷了。”


    丁鉉道:“魏大人說的對啊,周小白不是瘋了麽,太皇太後這麽做也是為了皇家的顏麵。”


    楊士奇道:“真是如此,那老夫便可高枕無憂啊。”


    話雖然這麽說,楊士奇還是覺得太皇太後這麽做,似乎是有了些敲打自己的意思:莫非老夫授意周小白裝瘋,被太皇太後看出來不成?


    正在諸位大人商議此事的時候,一個太監來到了刑部大牢裏,說是要探望周小白。這太監,正是伺候太皇太後的興安。


    興安到了大牢之中,斥退了眾人,隻留下自己隔著牢門問道:“咱家這一次來,乃是奉了太皇太後的旨意,要問你一句話。”


    周小白的頭雖然還是很痛,卻是聽得懂人話了,他看了看興安說到:“臣不知太皇太後要問什麽?”


    興安聞言,哈哈一笑道:“周小白啊,周小白,不出太皇太後所料,你果然是裝瘋的。”


    周小白歎了口氣道:“不知為何,我記不得這許多日的事情,這段時間仿如置身夢境,不能自己。”


    興安道:“咱家不管你講的是這是假,既然你在咱家麵前沒有裝瘋賣傻,這便是好的。太皇太後讓我問你:君子禍至不懼,福至不喜,作何解釋?”


    周小白現在腦袋有些疼痛,一時想不起來這話出自哪裏,但是太皇太後既然問自己,自己隻能跪拜答複道:“君子不畏禍,乃君子坦蕩蕩耳,君子不喜福,乃君子有別於小人,小人常戚戚耳。”


    興安聽了,笑道:“好一張巧嘴。”說罷自顧自走了出去。


    太皇太後之所以問周小白這句話,是為了告訴他現在的處境雖然危險,但是也不需要害怕,另一方麵也是在告誡他:做人不可以得意忘形。


    興安自去迴稟太皇太後不提。晚上的時候周小白的牢裏竟然來了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來的還帶來了一個精致食盒。


    這個女人周小白印象很深,正是自己昨夜同床共枕的宮女蕊伊。


    周小白見了她頗有些不好意思,蕊伊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最後還是蕊伊說到:“你我明日就要死了,所以太皇太後恩典,讓我過來伺候大人,明日一早便要上路了。”


    周小白聞言一愣,頓時有些害怕,指了指那食盒道:“這莫非就是斷頭飯麽?”


    蕊伊道:“正是。”說著將食盒打開,裏麵乃是一碟紅燒肉,一碟燒豆腐,一碟青菜和兩碗白飯,旁邊尚有兩個酒杯和一壺酒。


    蕊伊將酒菜和飯都拿了出來,放到牢房中的矮桌上,又倒了兩杯酒,微微笑了一下:“周大人,不如同飲一杯?”蕊伊今日過來穿的乃是一層薄衣,她本頗有顏色,這樣子更是誘人。


    周小白聞言歎了口氣,盤腿坐了下來,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蕊伊道:“周大人何不與我碰一碰杯?反正明日都是要死,不如再喝一杯酒?”說罷,有意無意的走到周小白身後,身子緊緊貼著他的後背,給他倒了一杯酒。


    周小白又是喝了一杯,卻沒有再說什麽。


    蕊伊道:“周大人可是嫌棄我麽?唉,你本是要做郡馬的人,卻是看不上我的。”話語中,暗自有些淒苦。


    周小白歎了口氣道:“你我都是被冤枉的,如今都是階下囚,又何分彼此?”


    蕊伊忽然道:“你家中還有什麽人?”


    周小白笑了笑:“家中有我母親,大哥,還有一個幹妹妹。”


    蕊伊聽了,歎了口氣:“我也有一個妹妹,家中也有爹娘,我們姐妹相依為命,自幼被選為了宮女,如今進宮也有五年了。”


    周小白好奇道:“你們姐妹青春幾何?”


    蕊伊道:“我今年十六歲,妹妹十四歲。”說罷,微笑著問道:“周大人呢?”


    周小白道:“慚愧,虛度一十八載春秋。”說罷,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好像過去了很久了。忽然,他猛然想到一個問題,自己昨天還是跟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睡在一起,不禁有些悵然:自己這麽禽獸?


    想到這裏,周小白道:“唉,昨夜我實在想不來什麽,莫非真的冒犯了姑娘?如此,明日死的也算不冤。”


    周小白想說的意思,本是一句想要表示歉意的話,蕊伊聽了,卻是麵色一紅。


    周小白也意識到這話不妥,他忽然站起身來,行了一禮道:“我無意冒犯姑娘,姑娘可否告知昨夜發生的一切究竟是怎麽迴事?”


    蕊伊想了想,還是沒有做聲。


    周小白歎了口氣,心道:看來我害人不淺。想了想,鄭重道:“姑娘,雖然明日就要去死,但我這人做事但求無愧於心,若是真有冒犯之處,還望姑娘海涵。今夜我便修書一封,你可托人交給你那妹妹,拿到我家去。我家尚有些薄財,或可幫助一二。”


    蕊伊聽了這話,搖了搖頭,眉目之前透著些說不明道不清的東西,忽然憤然道:“你有錢便可為所欲為?哼,我還真是不要你的錢。”


    周小白立時知道她誤會了自己的想法,連忙道:“我自知罪孽深重,隻是想補償一下姑娘。唉,卻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蕊伊見他神色不似作偽,歎了口氣道:“昨夜,昨夜其實你我也並沒發生什麽,隻是有人要害你罷了。”這本是一個秘密,蕊伊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將它說出來,但是說了出來以後,她自己總算也是舒了口氣。


    周小白道:“你如何能說出來?也不怕隔牆有耳?”說著指了指隔壁。


    蕊伊這才意識到什麽,竟一時呆住了。


    周小白笑道:“其實你的來意我自深知,無非是有人讓你來套我的話,我周小白不怕什麽,死便死了,何懼之有?”


    蕊伊頓時又是一驚。的確,她確實是奉了那人意思來這裏的,但本意隻是想試探一下周小白,誰知他竟然早就看破了。


    周小白又道:“無論何人吩咐你來,你自告訴他去,他這伎倆未免太過,讓人一眼就能看穿,又何能瞞得了我?”周小白以為她是陷害自己的人派來的,所以說話並不客氣。


    蕊伊忽然笑道:“不錯,我確實有人派來的,但並非是要陷害與你,反而是要救你的。”


    見周小白滿臉不信,蕊伊道:“其實你隻需要將所有事情推在我的身上,你自然可保平安,我早已是一個死人,對你,又何必惺惺作態呢?”


    蕊伊說的沒錯,她總歸是要死的人,在這世界上,她本是一個最無辜的人,卻是被兩方都當做了一個犧牲品而已。


    有時,女人確實就是如此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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