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豐縣的縣令顏正因為被災民搶了官服,正要被左僉都禦史、京畿巡視使張純就地革職查辦,周圍正在做事的縣衙門的捕快都是紛紛跪了下來,一口一個張大人叫著,求大人開恩放過自己的大老爺。


    張純一看,這個縣令還蠻有眾望的,看來其中一定是有隱情,便讓顏正以戴罪之身聽候發落,在朝廷沒有定罪之前,依舊署理縣衙門的事情。顏正連忙在地上叩謝上官的大恩。


    周小白又學到了一點,就是身為官員,嘴上說出來的話那就是要一口唾沫一口釘,剛才張純已經要將顏正革職了,眾人求情這才以戴罪之身繼續辦差,就是說縣令還是有罪的,做官有做官的威嚴,不能剛說出去的話就自己咽下去。


    周小白攙扶起顏正,詢問道:“你們清豐縣人口多少,受災人口多少,每天餓死的有多少人?”顏正想了一下道:“清豐縣人口有二十二萬,算是一個上縣,目前因為春荒出逃的人就有八萬人,之前每天餓死二三十人,現在粥鋪開起來了,餓死的人就會大大降低了。”


    周小白看到顏正很熟悉當地的情況,知道是一個做事情的人,應該是一個好官。大名府知府王禮對周小白說:“我大名府情況跟這裏也差不多,出去逃荒的人也有好幾萬人。”


    張純聽了,皺了一下眉頭道:“一個縣就出逃了八萬,直隸這麽多縣,情況比這裏好一些,但是算起來這一次的流民就有百萬之多!”聽了這個數字,在場的人都是吃了一驚,沒想到情況已經這麽嚴重了。


    百萬的流民啊,這要是有人要帶頭造反,那就不是春荒的事情了,會出大亂子的。


    四人走進了縣衙,在大堂上商議,衙役們端了四碗茶水上來,說是茶水,卻連一個茶葉的影子都沒看到。


    顏正看周小白喝水的時候皺了一下眉頭,連忙賠罪道:“衙門裏的茶葉被我拿去換了糧食,得罪了。”周小白心道:謔,連茶葉都給當了?這還是一位拚命的主啊。


    張純笑了一下道:“知民之困苦,而與之甘苦與共,顏縣令還真是愛民如子。”


    顏正道:“下官既然當了這個縣令,就要對得起聖上的恩典,現在正是大災之時,理應與民甘苦與共。”


    張純嘴角又是笑了一下,不說話了。


    大名府知府王禮道:“現在糧食不夠用,兩位上官可有應對之策?”張純道:“可先向本地富戶用朝廷的名義借糧,本官來這裏之前聽聞朝廷已經從南直隸調了糧食過來,隻要半個月,京畿的春荒就可安然度過。”


    王禮歎了一口氣道:“本地能借糧的富戶我與顏知縣已經去借過了,剩下來的都是官紳故吏的人家,可以不納糧的。”


    張純聽了變色道:“荒唐,平時這些人家可以不納糧,那是朝廷的定例,現在是什麽時候了?你們差人去借!本官不相信他們會不借!”


    王禮麵有難色,顏正卻道:“下官這就帶人前去借糧!”說罷就要站起身來帶著衙役出門。


    張純連忙喊住了他,張純心道:這縣令的架勢哪裏是去借糧,這是要去搶糧啊,這麽幹不行的。張純看到周小白一直沒有說話,感覺自己應該問問他的意思,畢竟出了事情,也好多一個人抗啊。


    張純知道周小白是內閣首輔楊士奇的人,第一想法就是一定要把他拉下水,這樣自己在朝廷裏也好多一個人幫自己說說話。


    張純道:“周副使有什麽建議嗎?”周小白笑道:“張大人,下官就是跟您來學習的,談不上有什麽建議。”張純可不允許他被這麽糊弄過去,也是笑道:“周副使在寧海縣的時候可是有勇有謀啊,怎麽到了這裏就不說話了呢?既然大家都是為朝廷辦差,你就不要藏著掖著啦。”


    周小白心道:你已經出了注意,我還能說什麽呢?記得《明史》記載崇禎年間江南的茶稅才收上來十幾兩銀子,這些官紳故吏都是士人,他們的糧食真的好收嗎?如果好收的話,也不會出現隻收十幾兩銀子茶稅的事情了。


    周小白笑道:“既然張大人要我說,下官可就說了:向官紳故吏強行借糧那是借不到的,下官的意思是我們要想想別的辦法。”


    張純心道:周小白此人年紀不大,卻是圓滑的很,既不想得罪人還想著把事情辦成,這怎麽可能呢?


    張純做的官職一直都是得罪人的禦史言官,就是靠得罪人上去的,所以他習慣性的會認為做事情那就一定會得罪人,這其實也算不得不對。


    張純道:“周副使,這別的辦法究竟是什麽辦法?你說出來,我們大家商議一下,你看如何?”


    周小白想起了後世村幹部那套,便笑著說道:“這樣,我們給每個大戶送去一麵匾額,上麵寫著慈善之家的名頭,然後再去借糧。”說著就把自己的想法詳細說了一下。


    周小白的這套做法在後世是見怪不鮮,就是送錦旗。人人都希望自己有一個好名聲,這名聲怎麽來?官府認定的自然就是過硬的。清豐縣的這些官紳故吏都是一些致仕的官員地主家庭,他們也希望有個好名聲的。


    這注意一說出來,在場諸位都是拍案叫絕,這麽簡單易行的法子,自己怎麽沒想到呢?說做就做,當天就趕製出十塊牌匾,落款上麵刻了朝廷京畿巡視六個字。


    第二天一大早,清豐縣的衙役們分頭出動,抬著牌匾跟著眾位官員前往借糧。


    周小白去的那戶人家住在城北,是一位知府致仕的人家,眾人抬著牌匾敲鑼打鼓的上門去了。


    來到門口,周小白讓人鳴響了鞭炮,門子見來了朝廷的官員,連忙迴家報給自家老爺知曉。那位致仕的知府聽得一臉的懵逼:這是啥情況?連忙出門來看。


    周小白笑著看著這位致仕的官員道:“老大人,下官給你送朝廷的牌匾來了。”那位老大人以為是朝廷有什麽獎勵給自己,連忙叩拜道:“老臣叩謝朝廷的恩典啊。”


    周小白道:“朝廷知道大人家中這次為了救災,那是盡心盡力啊,所以派我來給老大人送來慈善之家的匾額,老大人起來吧。”


    那位老大人心道:救災?這次春荒老夫也沒做什麽啊。但是既然有官員開口說了,那一定是真有其事的。便讓人打開大門,將牌匾迎接了進去。


    周小白當時就讓人將牌匾掛在了堂中,又寒暄了一番這才說道:“朝廷聽聞老大人家中願意捐糧一萬石,特賜匾額予以表彰。”


    那位老大人似乎沒有聽清,還是連連感謝,倒是他的兒子聽懂了,驚訝道:“我家什麽時候要捐糧一萬石,這可不是小數目啊!”周小白疑惑道:“恩?怎麽你們家沒有準備捐糧嗎?那就是朝廷弄錯了?來人啊,將牌匾摘下來我們走。”


    聽了這話那老大人阻止道:“朝廷行事豈可兒戲?既然朝廷還看重我這位致仕的官員,這一萬石的糧食我們家捐了。”這位大人心道:一萬石糧食算什麽,朝廷給的榮譽那就是明哲保身的利器啊,我貪了這麽多年,有了這塊牌匾,以後萬一被查到了,也可以算一個將功贖罪的由頭。


    周小白也沒有想到事情這麽順利,隻是半天的時間,就將一萬石糧食運到了縣衙內。到了晚上的時候,眾人都迴來了,這迴認捐的事情很順利,全借到了,這一下多出來十幾萬石的糧食。


    有了糧食,清豐縣的事情可以解決,甚至是大名府的問題都可以解決了。張純特意將此事匯報給了朝廷,朝廷中的官員對此做法是褒貶不一,但是因為太皇太後支持張純、周小白的做法,這件事情倒是被朝廷作為先進的例子推廣開來。以後這樣的做法太多了,被時人笑稱為:納糧匾。這是後話了。


    過了幾天,張純和周小白處理完了春荒重災區的事情之後,就要離開清豐縣,在出城的時候,被一個秀才打扮的人攔住了,此人舉著狀子大聲道:“我要告本縣縣令顏正,此人貪贓不法,危害鄉民!”


    那縣令顏正就在送行的人之中,聽了這話,頓時喝道:“哪裏來的秀才竟敢當著大人的麵胡言亂語,來人,給我轟走!”縣衙門的差役也很奇怪:自家這位大人也被人告了?聽到吩咐後就要將秀才趕走。


    張純出言道:“慢著,既然秀才要告狀,本官總要看看狀子上寫的什麽吧?”說著讓手下人接過了狀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狀子說清豐縣縣令顏正為非作歹、禍害鄉裏,趁著春荒更是大肆與糧商勾結,抬高糧價……


    張純心道:這狀子上說的事情雖然嚴重,卻是並沒有提到什麽準確的人證、物證,這就奇怪了。


    那秀才道:“這位顏縣令被鄉人稱為青天高三尺。”


    張純道:“既然被百姓稱為青天,還高出了三尺,那應該是一個好官啊。”


    秀才蔑視的看了一眼張純,笑道:“大人果然好學問,隻是大人你錯了,青天高三尺的真正意思是:地皮被這位大人刮下去三尺了,所以青天才會高出來三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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