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人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就連拓烈也沒有。


    慕容煜的話聽得蕪薑揪心,但一想到阿耶被他打成重傷的腰骨,就又冷硬了。她想,如果將來能夠找到阿耶,阿耶的病也能痊愈,那麽她就答應他,兩個人一起去到一個幹淨的地方。


    但基本上不會有那一天了,因為在那一天之前她估計已經吊死在白綾上,她不會讓癸祝有任何機會碰到活著的自己。


    蕪薑把避子藥扔迴慕容煜的懷裏:“我不要這個,聽起來真髒,拿著都惡心。”


    少女纖柔的手兒不經意間拂過身體,怎生讓慕容煜說不出的一股難受。他把她的手抓了抓,似乎想摁去腰腹下的哪個地方,但是又不敢,略覺得羞恥……剛剛才說過要在她的麵前做好人。


    “聽著,你別盡想著最壞的。倘若是敢尋死,本王一樣把你做成幹-屍!”忍痛齜著牙,把藥包撿起來又扔迴蕪薑的身上。視線掠過她胸前俏盈的小梨兒,怎生又移不開。逼自己隱匿下來,去看窗外的風景。


    蕪薑這才發現他唿吸漸喘,容色也忽然這一抹紅、那一抹紅地竄來竄去,心裏便有點慌。


    她其實一晚上都在偷偷打量他。她把一整包的藥-粉都下了進去,怕他的毒會提前發作。


    阿青阿白真是可惡,她怎麽忘了一開始就問清楚呢。


    腹廈的火灼得越來越熱,慕容煜終於覺察出不對勁,迅速把今日吃過的所有食物在腦海中過濾了一遍。扭頭看向身旁的蕪薑,見她這會兒攥著袖邊、抿著小嘴兒,竟然一本正經地睡著了。他便略略猜到了因由……但願這不是真的。


    他才頭一次對女人這種生物改變。


    “花鳳儀,你今晚喂我吃了什麽~~”慕容煜哂笑著,淡香掠近蕪薑的耳側,陰陰柔柔。


    蕪薑假裝聽不見。


    他見她眼睫兒分明顫了一顫,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可惡了起來,那素長的手指便將她下頜捏起。


    ……


    灰蒙天際下黎明還未破曉,視眼望過去隻有一片雪的冷光。一輛素蓬馬車在曠野裏奔走,寒風將小窗簾兒吹起,可見少女一朵流雲髻被抵在車廂板上,那絕色男子蒼白的臉顏貼近她,唇與唇都快膠-合到一起。


    幾丈外的暗影裏,蕭孑遠遠望見這一幕,攥著馬韁的手不由徐徐收緊。


    身後三十名弟兄憤憤不平,一個個臉上都很窘。將軍為了小公主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可好,這小妞竟然一邊謀害親夫,一邊和慕容七半路偷-情。


    “咳……將軍,不然算了。自古紅顏多禍水,這樣的女人,看不住……不要也罷!”領頭的徐虎粗著嗓子,雖然這話說出來傷人,但直腸子不懂拐彎抹角。


    “唔……”夜色悄寂,隔著這樣遠都能聽見她吃痛的嚶嗚。蕭孑冷冷地覷著,看見蕪薑嫣紅唇瓣嬌啟,兩隻柔白的手腕從廣袖裏滑出來,掙紮著勾住慕容煜的肩膀。


    他想起她對自己的纏與狠,雋逸麵龐便浮起一抹陰獰,蒼勁指骨扯緊韁繩:“跟過去。”


    哎,差點兒忘了,除了“自古紅顏多禍水”,還有一句“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將軍被那個無情無義的晉國小妞吃死了。


    大家默歎著,喝一聲“駕——”揚鞭打馬追上前去。


    戰場上曆練的漢子身材魁梧,為了給被負情的將軍造勢,一個個氣勢洶洶,臉色都很不好看。


    ~~~*~~~*~~~


    下巴上的力道越來越重,蕪薑再裝不了瞌睡。看到慕容煜近在咫尺的美貌,他的眼中又溢射出初見時的陰光,像一隻忽然從貓舒醒成的惡魔。要殺人了,竟然又從車座底下把那隻鐵做的假手掏了出來。


    “慕容煜,你怎麽忽然又這樣?你剛剛還說要做個正常人!”蕪薑兀自鎮定著,奈何此刻的慕容煜實在叫人可怖,她的身子不自覺地發抖,兩手摁在他清寬的肩膀上,吃力推搡。


    慕容煜卻算是明白了——天下間最惡毒的小妞,她竟是要把自己與蕭孑全都弄死!才十四歲就已如此蛇蠍,將來可怎麽了得?


    他便徐徐提起他的假手,準備打歪蕪薑的腦骨。反正那個喜歡她的男人已經死了,沒有人會在乎她。剛才真不應該對她心軟。


    “吱——”馬車卻猛地往前一刹,晃蕩著止住了去路。


    四周一瞬間像死寂了一般,如同不在人間。


    他正被熱焰灼得雲遮霧繞,滿心裏都是無可宣泄的殺戾,不由蹙起眉頭問:“怎麽迴事?”


    外頭傳來侍衛戰戰兢兢的迴答:“主、主上,走不了了。蕭、蕭將軍……”


    那冰冷假手猛地落上蕪薑的肩膀,蕪薑的眼睛因為緊張朦了水霧,尚不及用簪子紮慕容煜的後頸,便見一幕香袍拂過,慕容煜已經轉身掀開了車帷。


    “唿——”夜風從洞開的車廂外滲進,看到外頭高坐在汗血寶馬上的清雋身影。頭戴紅翎盔,手握玄鐵劍,著一襲銀白鎧甲滿身風塵,並無半分受傷痕跡。


    蕪薑心口一涼一暖,怔愕地直起身子。


    慕容煜亦看得一瞬木癡,滿心裏說不出的酸甜苦辣鹹——好個詭詐的家夥,總算沒死成。


    他的眼睛有些澀,攬住蕪薑的肩膀,勾唇哂笑:“哦呀~,原來是征虜大將軍。枉費我們小公主一番苦心,竟然沒把你殺了,這結局真叫人惆悵~”


    “放了她,讓她過來。”蕭孑根本懶於迴應,鳳眸盯著蕪薑脖子上的掐痕,小妞,原來是被那小子欺負,不是勾纏。心中怒意稍斂,心疼又氣惱。


    慕容煜卻怨懟蕭孑對自己這樣的態度。他若英年早逝,他空餘滿心悵然;他一活著迴來,他卻又執念重生,無法忍受他用情於哪個女人。


    偏撚著蕪薑的下巴,薄唇貼近她耳畔輕嗬:“花鳳儀~~他說叫你過去~~”


    蕪薑被桎梏得動不了,隻得被迫迎上蕭孑的目光。夜色下他著一身凜冽戎裝,英姿颯爽地從馬背上睥睨過來,威風得叫人貪看。她的眼眶便泛紅,牙關咬得咯咯響:“蕭狗,沒死你寄什麽假包裹?這樣耍人很好玩嗎?我為什麽要聽你,鬼才過去。”


    慕容煜酸溜溜地轉向蕭孑:“抱歉,她說不過去。大皇兄三千兵馬即至,蕭將軍最好還是把路讓開,不要擾了本王的正事。”


    真該死,明明對她滿心裏都是氣,眼睛一紅又讓人受不了。


    “唿——”蕭孑取下紅翎頭盔,一臂擲去了甚遠:“沒有甚麽貓與狗,也沒有大將軍。孤身浪跡,哪裏有飯吃就去哪裏混,他日若能得一紅顏知己肯暖我半生孤獨,不介意帶她榮歸故土。花蕪薑,老子為了你什麽都不要了,你還想要我怎樣?”


    許是因著一路策馬疾馳,他的聲音有些喑啞,雋顏也昭示著奔波的疲憊,目光卻執著。


    蕪薑不肯應。狼在捕獵之前都假裝無害,捕到了才原形畢露。這廝占著一張臉生得英俊,從前不曉得把她幾番迷惑。她剛剛設計殺他,若是被他抓住,下場一定非常慘。


    蕪薑咬著唇兒:“不想要怎樣。既然你沒死,你欠我的那條命就算扯平了,今後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最好江湖永不見。慕容煜,你走不走啦!”抓慕容煜的袖子,催他走了。


    “咻——”一支利箭插著個圓咕嚕,正正地定在車轅上。


    侍衛們圍攏過來瞄一眼,立時又嚇得後退。


    是趙檜的腦袋,咧著大板牙,爆眼珠子,烏黑的口鼻裏嘀嗒淌著血。


    才殺了沒多久啊。


    “不想死的都給老子滾去百米外。”蕭孑垂下弓箭,拉開的弦卻並不鬆弛半分,習慣了保持戒備。


    從前也就隻敢趁他受傷的時候裝模假樣地追幾步,這會兒見他身後一群猛將氣勢洶洶,侍衛們哪裏還敢多掙紮,一個個連忙迅速退散開三丈遠。


    主上的人生也真是醉了,一遇上蕭將軍就充滿了情殤。


    蕭孑扯著韁繩,勒馬徐徐靠近:“就非要我把話說得太明白麽?花蕪薑,世人皆知我本無情,我為何對你豁出去,你該知道原因。你現在主動過來,我便不與你計較。不要逼我過去接你,那時後果便不一樣。”


    接才怪,明明就是抓,抓到就完蛋了。蕪薑瞥了一眼蕭孑磨咬著的唇齒,想到被他箍著手腕霸道欺負的場景,還有頂在下麵的那個壞東西,心口便怦怦怦跳得不像樣。


    她緊張害怕極了,想了想,忽然奪過外頭車夫的鞭子,在馬屁股上重重地一甩:“駕——!慕容煜我們走,別理他!”


    垂下車簾子,再不肯露臉兒。


    太絕情了!


    弟兄們都為將軍不值,徐虎氣得粗著嗓門道:“將軍別與她廢話,這樣的丫頭,心比石頭還硬,你對她再好也是白瞎!”


    “就是,枉我們弟兄七百為了奪她母妃棺木,在深山雪地裏蹲了三天兩夜,差點兒沒被凍死。若不是看在將軍的份上,誰人管她母女死活?由她被癸祝糟蹋去便是!”都是戰場上曆練的莽漢,哪裏曉得兒女情長,其餘幾個頓時也聲討起來。


    “刷——”不知哪個揚起手臂,隻見一柄長刀劃過夜空,砍到了慕容煜精心定製的愛車上。


    又砍,上迴在大梁京都被砸爛的一輛還沒修呢,主上用度那般節省,叫他掏腰包就跟叫他死一樣,這下不定又會怎麽喪心病狂地懲罰人。


    車夫腿腳發軟,任蕪薑怎麽催,根本沒力氣打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人蕪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玉胡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玉胡蘆並收藏美人蕪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