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門口停著幾輛車子。有轎車,有卡車,準是上級領導到窮鄉僻壤視察來了。


    春水拉著棟棟的手,問了他一些學習的事,正準備迴去了,這時,他看到一個人。


    這人是他曾經朝思暮想的,也是他努力忘卻的。她就是嫂子。


    嫂子會到這裏來,這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造化弄人了。


    春水見到嫂子,連忙拉著棟棟躲到一邊,問:“這些是什麽人?來做什麽呀?”


    嫂子走在一群人中間,有幾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有些大腹便便,踩著八字腳,一看就知道是有一官半職的領導。


    嫂子穿著職業西裝,頭上紮著條馬尾,苗條精幹,一點看不出剛生了孩子。


    棟棟說:“這些是教育局的領導呢,上午來的,班幹部站成兩排,手拿紅花,在校門


    迎接他們的到來,嘴裏要大聲說‘歡迎!歡迎!歡迎領導!’說了一節課的時間。你看,我喉嚨都啞了。”


    春水又問:“那他們來做什麽呀?”


    棟棟答:“我哪知道呀。聽老師說,這些人裏麵有上課上得特別好的,是縣裏最優秀的老師,要上課給我們聽呢。”


    這時,水仙走了過來,“你們兩個鬼鬼崇崇的做什麽呀?在密謀什麽?”


    春水看著水仙,眼神卻不專注。棟棟說:“水仙姐姐,春水哥在問這些人幹嘛來了。”


    “我還以為什麽大問題呢,這些人來關我們什麽事呀,領導視察工作唄。天高皇帝遠,縣裏的領導也難得來一趟,估計他們不弄點山貨,不吃幾頓野味,是不會走的。我看裏麵一個女的很漂亮,讓人過目不忘。”水仙望著嫂子說。


    “聽棟棟說是來給他們上課的。”春水說。


    水仙“哼“了一聲,不屑一顧,“還上課呢,大老遠的跑來,才上幾堂課,然後又走了,有什麽效果呀。再說,這一大幫人,有幾個來上課的,我看是來吃飯的,來玩的。”


    春水急著製止水仙,叫她小點聲,這讓水仙不高興了,“誰聽得見我們說話呀,放學這會象個大集市一般,對麵講話都聽不清楚。你怎麽幫起這夥人說話了,你得了他們什麽好處了?”


    春水連忙叫起冤來,催促著快點迴去。


    嫂子一夥人鑽進車子,按著喇叭,放學的學生個個跑到一邊,小心翼翼地讓著車子開過。


    春水又問棟棟:“他們給你們的課上過了沒?”


    “還沒呢。明天上,老師讓我們明天穿新衣服,上課不能做小動作,不能睡覺,要把手放在身後,眼晴要一動不動地盯著黑板,老師提問,一律要舉手,不管能不能迴答。”


    “這是為什麽呀?”春水問。


    水仙也很困惑,“不能迴答怎麽還舉手呀?”


    棟棟說:“老師讓大家放心,誰迴答問題已經安排好了,舉手隻是做個樣子而已。”


    春水算是開眼界了,連上課傳授知識都要做秀,這叫做什麽公開課吧,說白了,就是上給領導看的,學生嘛,由主角成為配角了。


    迴到家裏,春水心神不寧了。夜裏睡在床上,卻毫無睡意。


    他又見著嫂子了。這個女人,他一直在努力忘記著。沒想到,在這種時刻,這種場合,出現了。她是不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場合出現的錯誤的人?


    他在糾纏著自己,思不斷,理還亂。一會品味著喜悅,一會又茫然不知所以。


    原本他以為已經放下了,他可以重新開始,也必須重新開始。


    但一見到嫂子,原來放下的,又升騰起來。平靜的湖麵下麵暗流湧動著。他試圖讓自平靜下來,不去想,不去思。可無濟於事。


    春水覺得自己在情感的峰巔之間來迴奔跑。他很想迴到平靜的狀態中,如木石,如古井,卻不能自已了。


    在掙紮中,夜消耗光了。春水睜著眼,看著晨光一點一點滴擠走黑暗。


    他胡亂地吃了早飯,一個人向學校走去。他知道,今天上午,將會有公開課,嫂子也將會參加。


    到了學校的時候,剛上第一節課。他在學校裏麵轉了轉,教室裏老師學生上著課。辦公室裏沒什麽人,昨天的車子沒有見到,估計領導們還沒這麽早來。昨晚他們住在鎮上的招待所吧?嫂子知道他春水在這個鎮上吧?春水想著。


    春水走出學校,轉到校門口對麵的小土包上,找了個地方坐下,等著車隊的到來。


    第一節課下堂了,孩子們衝出校門,到處奔跑著,雀躍著。車隊沒有來。


    第二節課下堂了,孩子們排起隊伍,聽著廣播,做起了課間操,這時,車隊來了。


    學校的校長、教導主任、總務主任在門口等候著他們。車門打開,首先出來的是一個矮胖的家夥,校長忙不迭地上去寒喧、領路,估計是什麽局長之類的。嫂子在第二個車子裏,和一個年輕姑娘同車。還是昨天的打扮,昨晚休息得不錯,精神看起來比昨日更好了。


    一行人魚貫進入校門。春水悄悄跟在後麵。


    快要上課了,嫂子出現在棟棟教室的門口,手裏捧著書本。嫂子要親自給鄉裏的學生上課。春水沒有想到。


    嫂子忙著和人聊天。學校的老師們正謙恭地向她請教問題。嫂子微笑著,熱情地迴答著。她根本沒有注意到春水。


    教室很大,大概隻有四十來個學生,隻占了一小半的空間。很快,學生從別處搬來了各種凳子,有長凳,有圓凳,有藤椅,把剩下的空間填滿了。跟隨的領導們、學校的老師們把這些凳子填滿了。


    上課鈴響了,學生們早已畢恭畢敬地坐在座位上,大氣也不敢出,等著市裏的老師給他們上課。


    嫂子看了表,神定氣閑,步入教室。嫂子在春水的視線中消失了。教室的外麵已空無一人。想繼續觀望嫂子,隻有走近去,站在教室的窗戶外麵。可這樣容易被嫂子發現。要去嗎?春水犯難了。


    要做犯難的決定時,春水總會跟著感覺走。這一次,也不例外。


    他躡手躡腳地,彎著腰,來到窗口邊,選了個嫂子不易發現的位置站定。嫂子在上語文課,領著學生大聲朗誦著古詩《牧童》:


    草鋪橫野六七裏,笛弄晚風三四聲。


    歸來飽飯黃昏後,不脫蓑衣臥月明。


    嫂子咬字清楚,發音標準,讀起來抑揚頓挫,甜美動人,如同電台電視裏的播音員一樣地清脆。這裏的老師是讀不出這樣的聲調的。學生受到了老師的感染,讀得格外賣力整齊。


    嫂子問:“同學們,你們放過牛,放過羊嗎?請舉手。”


    學生齊刷刷地舉起了手。


    春水明白,這可不是老師事先安排的,這裏孩子的童年,都是在放牛放羊中度過的。


    嫂子又問:“你們說說,放牛放羊的生活好不好玩呀?”


    這下可炸開了鍋。嫂子的親切驅趕了學生了緊張情緒,小家夥們放開了,恢複了本性。互相說起了放牛放羊的趣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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