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一年了。

    玻璃屋裏的小雛菊開的格外的美。

    魏呈找不到陳菲,他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後悔那天下雨,他沒有拉住她。他沒有她朋友的聯係方式,也不知道該問誰。他現在隻剩下軀殼而已。

    半年以前,陳墨白打來電話,魏呈以為他會破口大罵,可是已經看破生死的他,對女兒的任何決定都給予支持。隻交代魏呈要好好經營他給他的食品王國,他堅持相信自己沒有選錯繼承人。魏呈向他詢問陳菲的下落,他什麽也沒說,隻說他也不知道,唯一的聯係是陳菲每個禮拜不變的問候電話。

    走在夜晚的街道上,他茫然著,不知道自己怎麽把心弄丟了。討厭自己惡劣的過去。

    他承認一開始做得太糟糕,他想如果他們是偶然遇見的兩個人,很自然的戀愛,而不是因為什麽利益關係結合在一起的話,他會很快發現自己是愛她的,不會一直和她別扭著,有意無意的想要反抗自己的命運,拿她當靶子。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還能再見,聽說地球是圓的,人隻要一直走,就能重逢。

    有一日,一個叫班清雨的女人來找他,他記得,在婚禮上,陳菲跟他介紹過,那是她最好的朋友,他興奮的讓秘書請她進來,想著能知道陳菲的下落。

    來的是兩個人,一個瘦小的女人,渾身散發著原野的氣息,和她一起的是一個高大的男人,黝黑的皮膚,健壯的體魄,讓他看起來象是個黑人,女人二話沒說就給魏呈臉上掄了一拳,力道大得象個男人。他沒準備,應聲倒了下去。女人再要上前踢他時,被她身邊的那個男人拉住了。

    “我還沒打夠呢!”班清雨叫著,抓狂的想要揮開男友抓住她的手臂。“這樣的男人,該讓他下地獄!”她突然撲到在那高大男人的懷裏哭了起來。“都是因為你!菲菲才會那麽慘!”她恨他。

    他站起來,抹了抹嘴角的血絲。他該打。即使她不打他,他自己都想打自己。

    “菲菲得了白血病,你知道嗎?”

    “清雨!”那黑人叫住已經衝動得忘了答應幫陳菲保守秘密的班清雨。

    “我就是要讓他知道!要讓他也受到折磨!受到良心的譴責。”她的眼睛裏要冒出火來了。

    魏呈還沒有從震驚中清醒過來。

    白血病?她說什麽?誰得了?

    “她在哪?!”震耳欲聾的吼聲。落地窗的倒影裏他看見自己瘋狂的摸樣了。他幾乎上前去撕裂那個女人。卻被那高大的男人擋在了前麵,小心保護著班清雨。

    “她走了!去年的四月,在紐約的聖心醫院。”清雨臉上的淚水未幹,隻想把他生吞活剝了才好。

    “不可能!”他低喃著。“絕對不可能!”不知道這話是說給別人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陳菲一直很健康的,她隻是有小小的低血壓而已,不成大問題的。

    突然,他想到那些日子,突然出現在她身體上的青紫,她常常發著低燒,她一天比一天消瘦,她說她在減肥,所以抵抗力下降。那陣子他太忙,根本沒時間注意到她的每況愈下。

    “你是騙我的對嗎?”他癱軟了下去,最後說話的聲音象是從地底發出的哀鳴。

    “這是她信箱的鑰匙。號碼是21.”班清雨丟給他一片小小的銀色鑰匙,和那男人走了出去,臨走前還迴過頭來,狠狠的說了一句“你會下地獄的。”

    “他已經在地獄了。”那高大的黑人摟著班清雨,看了一眼魏呈,投給他同情的目光。

    是的,他遭報應了,在地獄裏,永遠不能超脫了。

    他像個瘋子一樣,不能上班,不能工作。成日在家裏喝酒。魏顯來看過他幾次,都拿他沒辦法。但他也和魏呈一樣,不相信陳菲的死訊。一個那麽活躍美好的生命怎麽可能說沒了就沒了呢。

    “哥,你應該去紐約找看看。”

    他沒做聲,又喝了一口烈酒。他知道的,他應該去紐約的聖心醫院查病曆,可是他害怕,如果不去查,他可以永遠當作她沒走,幻想著她就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幸福的追尋她的夢想。萬一他在病曆中查到了她呢?那他要怎麽活著?

    “她不會死的,對不對?”魏呈抬頭看著他弟弟,希望他能給他一點希望。

    “對的,我們都相信,她絕對不會就這樣離開我們的,哥,你也要堅強。”他擁抱住他的哥哥。同情著他的遭遇,現在的他已經把自己折磨得如同身處地獄了。

    他打開陳菲的信箱,被塞得滿滿的信,傾瀉了出來。

    他拾起那些,隨便點了點,竟然有上百封,他用一個袋子裝了迴去。信封上的收件人,都是“寶寶”兩個字。郵出地址,是一個美國紐約的地址,證明她確實在美國呆過,他的心漏了一拍,幸好不是醫院的地址。

    他知道偷看信件是不道德的,但是,現在他不願意放棄掉一丁點關於她的信息。

    他把信的時間排了一下序,發現前麵有差不多三十來封,是從他們家裏寄出去的。

    打開第一封。她娟秀的字跳入眼簾。

    寶寶:

    我是媽媽。

    為什麽媽媽是用這樣的方式和你見麵呢?

    真的很抱歉。寶寶知道什麽是白血病嗎?醫生解釋說就是血液裏的白細胞開始吞噬紅色的細胞,這就象是和你同一個戰線的戰友,突然倒戈相向了。敵人和戰友都在起著破壞作用。醫生說媽媽可能很快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少則幾個月,多則一年。

    可是就在那同時,媽媽知道了有寶寶的存在,醫生告訴媽媽,寶寶在媽媽肚子裏已經有六周了。六周的胎兒是什麽樣的,象個小蘋果籽一樣,隻有0.6毫米長,主要器官包括初級的腎和心髒的雛形都已發育,神經管開始連接大腦和脊髓,原腸也開始發育。已經開始有心髒跳動了,很奇怪是不是?明明你已經開始了生命,可是媽媽卻一直沒有感覺到。

    你是突然降臨的天使,為了你,媽媽即使麵對最大的挑戰,也不會懼怕。

    媽媽最近總是很累,白天都感覺昏昏欲睡。醫生說是正常反應。

    早上刷牙的時候,媽媽又出血了,照著鏡子,發現自己脖子上出現了很多細小的出血點。很害怕,但不能去醫院,醫生會要媽媽拿掉你。

    不能!媽媽不能讓你離開!

    隻有你存在,媽媽才有活下去的勇氣。

    他的心,像被錐紮著一樣的疼。抖著手,他拆開第二封。

    寶寶:

    現在你已經七周了,七周的寶寶應該是什麽樣的呢?你大概有12毫米長了。開始有了象小短槳一樣的小手小腳,和一個和身體不成比例的大頭。媽媽問醫生,為什麽我還聽不見你的心跳,醫生說媽媽太急了,現在你已經有了左心房和右心房,健康的你,心跳每分鍾是150下,比媽媽的幾乎要快上兩倍呢,是不是你也在想著要快快長大,想得心都跳得這麽快呢?

    醫生說媽媽的情緒波動太大,對你會有影響,現在媽媽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看書,看很多很多的書,這樣心態就會平和起來。

    醫生說要媽媽多吃葉酸和微量元素的食物,你才會發育得健康,媽媽完全慌了手腳,要知道你是上帝送給媽媽最後的禮物,媽媽想要保護你,可是一點不知道該從何著手。

    爸爸每天工作到很晚才迴家,月光撒在我們家的那張大床上的時候,他並不知道,我們三個人同在。幸福的感覺,讓媽媽舍不得遺漏一丁點。

    第三封,第四封,第五封……

    寶寶:

    你在媽媽肚子裏已經第十周了,媽媽常常撫著肚子笑,因為可以感覺你就在那裏麵。

    買了很多關於懷孕的書,原來這段時間的喜怒無常都是你帶給媽媽的正常反應。原來母親和寶寶之間是可以通過血液中的化學成分溝通信息的。有句話叫“孕借母氣以生,唿吸相通,喜怒相應,一有偏奇,即致子疾”

    嗬嗬,這麽深奧的話,寶寶還聽不懂呢,總之就是要媽媽保持心情愉快就是了,其實,媽媽隻要知道你在媽媽的肚子裏一點一點,健康的長大就覺得很開心了。

    所以媽媽要做全世界最快樂的媽媽,即使哭泣,也要在深夜,我的寶寶睡了以後才讓淚水落下。

    寶寶:

    媽媽做了個決定!

    對不起,媽媽要帶著你,離開爸爸。

    你一天一天的大了起來,媽媽的牛仔褲都穿不下了,感覺自己從沒有偉大過的胸部也大了起來。媽媽怕藏不住你的存在了。

    現在媽媽吃不下東西,不是你的錯。我血液裏的白細胞的數量在不斷的擴張。醫生說你是最乖的寶寶,幾乎都不吵不鬧。可是,因為媽媽吃不下,你長得比別的孩子要小。

    媽媽在拚命的往肚子裏填東西,有時候總是把自己弄得很狼狽,吃下多少就吐出多少。很差勁是不是?

    你這個禮拜開始張開你的小耳朵了,怕你聽見媽媽和爸爸的爭吵。

    媽媽很害怕,害怕讓爸爸看見媽媽脆弱的樣子,所以,要帶著你逃跑了,很自私是不是,可是,這是唯一的路。

    ……

    寶寶:

    紐約的冬天真冷啊。

    穿了四件衣服,媽媽還是覺得冷,和蕊蕊阿姨在紐約郊區租了一套公寓,我們看中的就是樓下不遠處有一個漂亮的公園。兩個不工作的準媽媽,常常拉著手去那裏散步,空氣真新鮮,你也可以聞到是不是?

    媽媽身體比較弱,常常都是蕊蕊阿姨去超級市場買一大堆的食物迴家,她吃著那些奇怪的五穀雜糧也逼著媽媽吃,規定媽媽每天早上要吃蘋果和黃瓜,牛奶每天要喝過一公升。雞蛋都要每天吃兩個呢。

    你越來越大了,這有一半的功勞是蕊蕊阿姨的。

    蕊蕊阿姨買了育兒書迴來。我們開心的唱歌給肚子裏的寶寶聽。

    昨天,媽媽躺在沙發上吃著橄欖牌巧克力的時候,突然你就踢了媽媽一腳。我的寶寶開始會調皮了,你也覺得那巧克力很好吃嗎?嗬嗬。

    魏呈合上信。拿起茶幾上一盒橄欖牌的巧克力拆開,放了一顆到自己的嘴裏。好吃嗎?他怎麽一點都感覺不到甜?滿嘴的苦澀,象是沒有放糖的可可。

    他真應了班清雨的話,下地獄了。再拆開,掉了一張照片出來。照片裏的兩個女人,並排坐在一張老式的花紋沙發上。窗外的陽光正好照在突起的肚子上,她們臉上驕傲的表情最是吸引目光。他用手撫了撫照片那張蒼白的小臉,淚就滑了下來。

    寶寶:

    今天蕊蕊阿姨買了台很棒的nikon相機送給媽媽。

    我們在房間裏擺好了姿勢,想把你,還有阿姨肚子裏兩個小妹妹的樣子拍進去。相片出來了,蕊蕊阿姨說她沒想過媽媽的攝影技術這麽好。

    知道嗎?在嫁給爸爸之前,媽媽的夢想是去非洲拍一大摞的美麗圖片,然後要把它們發表在國際雜誌上,讓全世界的人都看得見。可是現在,媽媽最大的夢想是,可以參加寶寶的成人晚會。是不是太貪心了一點?哪怕是參加寶寶的幼兒園畢業典禮也好啊。

    ……

    魏呈忍不住一封接一封的看,再下一封,又有一張照片掉出來,是一張已經有些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一群孩子,站在最中間的,是一個有著一頭烏黑長發的小女生,穿著白色的小洋裝,站在最前麵拿著話筒。他眼睛眯了一下,這是……

    寶寶:

    你看,今天媽媽得到了一個很寶貴的禮物!

    這是媽媽幼兒園畢業典禮上的照片,很可愛吧?今天外公給媽媽寄來了很多東西。還有一封信,他說這年頭都沒人用信交流感情了,可是他不在乎老土一把。

    原來媽媽小的時候,夢想居然是當歌星。後來媽媽想要做一個自由的攝影人,去非洲叢林探險,再後來,想做你爸爸最成功的太太,現在,我卻隻想做陪著寶寶長大的媽媽。嗬嗬。人啊,總是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或多或少的改變自己。不知道我的小寶貝以後會有什麽樣的夢想。也許做一個和你爸爸一樣的企業家,也許做個背著吉他自由的浪人,怎樣都好。

    早上媽媽刷牙的時候,流血不止,心裏亂成了一團。醫生跟我說必須拿掉你,否則我們都會上天堂,我堅持不要,寧可選擇我們一起走,也不願意你孤單一個人走,怕在通往天堂的路上沒有人牽你的小手,你會忘了迴去的路。

    撐著去了趟教堂,跟上帝說,上帝啊,再給我四個月就好,再過四個月,我的寶寶就能出世了。不要在這個時候殘忍的剝奪掉生的機會。

    ……

    魏呈急急的去他的書房翻東西,他找到一簿相冊,翻開,一張照片上,他和弟弟站在前麵,身後是一個穿著白色小洋裝,一頭烏黑長發的小女生。他感覺自己幾乎要窒息了。

    他們原來早在很多年前就相遇了。他偏執的喜歡白色小洋裝,偏執的喜歡長頭發的女孩,竟然是因為很多年前,他在參加弟弟的幼兒園畢業典禮上,遇見過那抹美麗。

    上帝跟他開了個最大的玩笑。讓他連哭的權利都沒有。

    信一直寫到那一年的四月,啞然停止了。魏呈的心也停了。世界上,他最該愛的兩個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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