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陳菲和他說要離婚到現在,已經一個禮拜了,他推脫著,他拒絕和她見麵,甚至晚上都睡在公司的辦公室裏。

    說不清楚這是什麽樣的心態,他知道自己開始在乎她了,在五年裏,她象是無所不在的空氣,在他的生活裏一天比一天變得重要起來。

    五年前娶她進門的時候,他熱切渴望著離婚的日子,希望有一天,能有奇跡出現,讓他重獲自由,可是,當這一天就這麽突然出現的時候,他居然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渴望自由了。

    五年,改變的不止是時間,還有很多……

    “我必須要離婚。”這是她唯一的一次任性的機會了。

    魏程什麽也沒說。他的妻子突然在一夜之間變了,她從不和他吵鬧的,可是此刻她堅定的不要服從他的意見。她把那頭留了五年的頭發剪短了,又迴複到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摸樣,居然五年在她身上沒有一點變化。他驚奇的發現自己居然對那個在辦公室裏第一次遇見的她,印象鮮明,他記得她穿著學士袍跑進來的樣子,仿佛就在昨天。可是他卻忘記了昨天方雅如來他辦公室找他時穿的什麽衣服。

    她此刻換上了她那塵封的櫃子裏的運動衣,自從她嫁給他,就不曾穿過這些衣服。

    感覺她真的要離開了。

    “離婚書我簽過字了,你簽一個就可以送到律師那了。”她盡量把話說的冷淡一點,象他平時的語調。

    “我不同意。”他管不了自己為什麽不同意,隻是心裏有個聲音在說,不能這樣。

    “爸爸那裏我會去說的。”她知道他有些敬畏她的父親。“這不是你的錯,我們隻是不適合。”她找了個最爛的理由。

    “我不離。”他點了一隻煙,沒抽兩口,又煩躁的摁熄在煙灰缸裏。

    “為什麽呢?你不是也一直討厭我嗎?”她歎息著。旋身退出房間。

    “我不能放你走。”他跟著她出來。緊緊握住的手垂在兩側,硬生生的逼白了那些關節。卻始終沒有去拉她的手。

    “魏呈,我想去找自己的生活,這些年,我總是仰仗你的鼻息在過日子,我都快忘記自己是什麽樣的了,我沒有自己喜歡的東西,現在所喜歡的全都是你喜歡的。我需要空間,去找迴本來的自己。我還有很多夢想沒有嚐試,比如我要重新開始攝影,我要去非洲看獅子。過了很多年了,我發現我要的,不是在這裏做你的太太。”

    他的喉結上下動著,卻沒開口。

    她別過臉去,她讓自己別迴頭,怕魏呈一眼就能看見她的脆弱。她不能讓魏呈看著她一天一天虛弱下去,直到生命的盡頭。

    雨,很大的雨。

    她提著一個皮箱,裏麵都是她來時的東西。搬出了創信大廈。即使魏呈沒有簽那份離婚書,她也要走了。她等不了那久了。

    出來時大廳的保安跑了過來。

    “魏太太,要幫忙嗎?”

    “不,不用了,還有,我不再是魏太太了,你可以叫我陳小姐,當然,我想我以後都不會再來這裏了。”她微笑著,臉上有釋放後的愉悅表情。

    年輕的保安吃驚的看著她,他總是看見她給魏先生送飯,總是看見花店為她送來她先生定的百合花,怎麽這麽恩愛的兩個人會這樣分手了呢?

    陳菲笑笑。離開大廈的時候,她逼著自己別迴頭看。可是她還是忍不住迴頭了。

    魏呈站在那裏,他來送她了,身影僵硬得宛如一座雕像。

    她奔了迴去,緊緊的擁抱住他,不管他願意不願意,她吻住了他的唇。原來那唇的觸感是那麽的好,象是她愛吃的橄欖牌巧克力一樣甜美。她吻得深切,在心裏喊著:“永別了,我的愛。我從沒有後悔愛上你過。”再一轉身,他們就是永恆了,永恆的結束。都說愛情隻有未完成才能在人心裏留下美好的印記。她會一直記得他的。

    他沒有伸手拉住她,看見要飛的蝴蝶,你捉住她的翅膀,是件很殘忍的事情。他隻在她耳邊說了一句:“我等你,也許有天你會累了,想迴家”。就鬆開了手。

    詫異的看他,他說了什麽?等她?這是她的幻聽吧?

    這樣的滂沱大雨,延誤了她的班機,她在候機大廳裏哭。她想告訴他,他等不到她了,也許她會在今天死去,也許在明天,很多年以後,他得到的會是一個噩耗。

    她給魏顯發短信,說謝謝他一直的照顧,讓她沒有最終變成一個瘋子。

    在機場裏,她又遇見了不該遇見的人,劉關張。

    “陳菲。”他叫著。

    “恩?你怎麽在這?”她不想讓他看見她哭紅的眼。

    “我要去英國參加一個研討會議,在這裏等機。”他微笑著,已經有些發福的身體上穿著一套很正式的西裝。整齊的頭發,擦得發亮的皮鞋,可笑的是還架了副金邊眼鏡在臉上。記得他的眼睛是相當好的,這完全是用來裝斯文的,總之他和以前大不一樣了,仿佛就是另一個人。

    “要開電影節了嗎?”她以為他要去參加電影節的研討會。

    “嗬嗬,不是的,我沒告訴你,我很多年前就改行了嗎?”他笑著,端了端那架在鼻梁上的金邊眼鏡。

    “哦?”

    “是啊,幾年前遇見你的時候就想告訴你的,我轉行了,已經沒再做電影了,現在是做藥品代理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

    “總經理?”她看看他。

    “嗬嗬”他尷尬的笑了笑。“是我父親的公司,幾年前交給我打理了。”

    “哦。”人的命運真是難以控製,誰會知道自己明天要幹什麽,從事什麽職業。她一直以為他會成為一個有名的攝影師或者導演。

    “菲菲,你臉色不太好看,病了嗎?”

    她撫了撫自己的臉頰,笑了笑。

    “如果我能幫到你,盡管找我。”

    “恩。”

    “菲菲,有件事情,一直憋在心裏,覺得難受,想向你坦白。”他尷尬的笑了笑,猶豫不決。

    “什麽?”

    “當年……我寫給你的那封信還記得嗎?”

    她點點頭,就是為了那封信,她才和他有了初戀時光。

    “那不是我寫的。”

    她不意外的看著他,其實老早,她就有感覺,他寫不出那樣的信。

    見她沒有什麽過激表情,他又接著說;“是我請一個朋友代寫的,我很抱歉。”

    “沒關係。”她微笑著,這樣的答案反而讓她輕鬆了。原來她當初愛過的,是那封信後麵的人。愛情真是盲目的。

    “不想知道他的名字嗎?”

    “不想。”那是一段記憶吧,她愛過那個拿筆寫信的人。愛是種感覺,也許真的如同魏顯說的,沒有永恆的愛,她現在不是就變心了嗎?愛上了另一個叫魏呈的人。

    “那好吧。”

    他的飛機要起飛時,陳菲和劉關張道別,他一個勁的說著抱歉,還讓菲菲有事一定要記得找他。菲菲把他的名片塞到自己的錢夾裏,知道了那個秘密以後,她反而釋然了,不再抗拒和他聯係了,他純粹隻是她的一個好朋友而已,一個傳遞愛情的信差。

    她要飛到另一個城市去,在地球的另一邊。過換日線的時候,她往飛機的垃圾筒裏丟了一封信,那是要給魏呈的,最後,她決定一個字也不給他留,是最美的結局。人對於不知道的事情,往往有一種熱情,那麽就把事實掩埋吧。

    坐在她身邊的是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女人,她的樣子很美,她苦笑著看陳菲。“扔掉的是你的情書嗎?”

    “算是吧。”更準確的說,是她的遺書。“據說在飛機上扔掉的信件,最後會落到上帝手裏,因為我們這個時候跟天堂距離最近。”

    “是嗎?”女人說著,從隨身的包包裏拿出一本日記扔到垃圾筒裏。“認識一下吧,我是閔蕊蕊。你呢?”她友好的伸出手。

    陳菲握住她的手。“我是陳菲。”

    空中小姐為她們送來晚餐,打開那層錫箔紙,牛排那油膩的味道傳來,兩個人都捂著嘴,想吐。

    “你是不是……?”蕊蕊微笑的看著她。

    “恩。”她也笑開了。

    魏呈頹廢的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裏。

    這裏沒了陳菲的氣息,顯得那麽的死寂。

    他的生活變得很困難。他找不到他的那條藍領帶,他氣惱的喊著,“我的領帶呢?”屋子裏隻有怪異的迴聲在迴答他。是啊,她走了。

    他洗完頭發,水珠滴了一地,他才發覺,以前都是有一個人,拿著毛巾不厭其煩的給他擦著。

    睡覺的時候,他伸手摸了摸床邊,他的牛奶呢,是啊,都是有她給他熱好,放在床頭櫃上。

    就連公司裏的午餐也和他過不去。

    他拍桌子大罵,這個餐廳的師傅是怎麽了?味道越做越差。

    秘書小姐委屈的告訴他,原來他每天吃到的午餐都是陳菲送來的。

    他害怕迴父母家,看見他們憂傷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錯了,錯得很離譜,全家人,沒有誰能離得開陳菲了,以前他總是把家人當借口,說別人離不開她。而現在他發覺最最離不開的人,是他自己。隻是他現在醒悟,已經遲了。

    對著空蕩蕩的房間,他一籌莫展。

    他表現他的大方,在她要單飛的時候,他跟自己說要表現得象個男人,所以他甚至沒有盡力去挽留她,可是現在,他知道大方的後果了。

    他從沒有如此暴躁過。

    辦公室裏,他把企化案文件夾扔到了下級主管的身上。魏呈知道這些日子他們都怕他,可是他就是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表現得像是丟了食物的獅子。

    “你怎麽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方雅如走進他的辦公室。

    “沒什麽。”他用手耙了耙自己的頭發,煩躁不已。

    “我們結婚吧。”她走過去,從背後擁住他,聽說他老婆已經走了。

    他迴頭看了她一眼,很淡的一眼。冷漠的把她箍得緊緊的手鉗開。

    “我是認真的。”她不死心的坐在他的大腿上,摟著他的脖子。“你妻子不是走了嗎?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了啊。”

    “我們早就結束了。”他把她推開,站了起來。

    “沒有,你還是愛我的,我也愛你,我們怎麽可能結束呢?”

    “你忘記了嗎?五年前,我要你和我一起迴國的時候,你是怎麽對我說的?”他記得,那時他跟她說,父親的酒店出現了問題,他要迴來扛起這個責任,問她要不要和他一起挨,他相信他會有美好的將來許給她的,可是她冷漠說她過不了沒米下鍋的日子。然後他在一天夜裏撞見她和一個法國男人在床上,裸著身子,那天晚上,他買了一張機票迴國了。

    “那時,我不知道我是如此愛你啊。”她尖叫著,聲音象是要刺破別人的耳膜一般。

    “你最愛的是錢吧。”他鄙夷的看她。

    “你還是愛我的對不對?不然你不會幫我還欠銀行的貸款,不會給我那麽多錢開店。不會我一找你,你就出現在我麵前。”她不相信,在她虧空了公司的錢貼那個法國男人後,她找到魏呈,魏呈二話沒說就幫她還了債,還給了她一大筆錢開了家服裝店,讓她衣食無憂。

    她哭了起來,臉上的妝花了。魏呈看她,他從來不知道,方雅如原來是端著張麵具過日子的,想起陳菲,他又歎了口氣,她從不在他麵前掉一滴淚,即使他曾那麽惡劣的對待她。他此刻是那麽懷念那張未施脂粉,生動的臉。

    “那不過是我不願意看見我魏呈曾經的女人淪落風塵。”

    “不!你在撒謊!你是愛我的!”她硬把自己的唇湊上。

    魏呈厭惡的把她推倒在地上。他想起了陳菲臨走時的那個吻,讓他忘情投入,讓他揪著心的疼。

    “她不會迴來的!她以為我是你的情人!”她壞心眼的告訴他。

    “你對她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他惡狠狠的拎起她。

    “我得不到的,她也別想得到。”她歇斯底裏的喊著。

    “你變態。”他把她一把甩在地上。

    方雅如哭倒在地,她機關算盡,最後還是輸掉了這個男人。

    她總是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往他外套上噴她用的dior香水,讓他妻子誤會。

    她故意接近陳菲,假裝和她巧遇,讓她看見她荷包裏很多年前她和魏呈的合照。

    她常常假借自己家的燈泡壞了,找不到人幫忙,在夜裏叫魏呈去她家。

    她買了和她一樣的白色小洋裝,甚至買了和陳菲一樣的甲殼蟲汽車,讓陳菲誤以為是魏呈送她的。

    算準了陳菲會離開,可是她沒預計到,魏呈會愛上陳菲。

    “哥,我需要和你談談!”魏顯出現在辦公室的門口。剛才魏呈和方雅如的話,他聽了一部分。

    魏呈越過癱倒在地的方雅如,厭惡的看了她一眼,“別讓我再看見你,不然,你知道後果。”說完,就和魏顯走了出去。

    “你是說,陳菲之所以要和我離婚,是因為誤會我和方雅如?”他猛的站了起來。“看來保守秘密不是件好事。”魏顯搖了搖頭。他應該忘記他心理醫生的職業操守,這樣他的哥哥和嫂子就不會在誤會裏錯過了彼此。看著哥哥眼裏的絕望,他知道了愛情果然是折磨人的東西,是人類發明來毀滅自己的。他暗暗下定決心,以後,誰也不要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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