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起了小雨。

    陳菲仰著頭,讓雨水輕輕打在自己的臉上,男人走進對麵洋房裏,沒過多久,二樓房間的燈熄了。她扭頭一小步一小步的走遠,這種近乎變態的自我虐待已經讓她覺得身心俱疲了。

    她苦笑著,昂起頭,讓淚水倒流迴自己的眼眶,不掉出來。愛情?她諷刺的愛情,在這個秋夜的雨裏被衝刷得如此淡漠。她是不倒翁嗎?是那個永遠都不會倒下去的不倒翁嗎?

    不!她需要在這場雨裏的洗滌。讓她清醒,如果愛情是不明智的,那麽她要砍斷自己的愛情了,像個樵夫,把那已經成了參天古木的愛情樹,用斧頭攔腰砍斷。

    沒事的,真的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明天就會好起來!她不是如此這樣欺騙了自己五年了嗎?那就一直騙下去吧。沒有比今天更冷的雨了,她把頭窩進自己套在灰色汗衫外的黑色連帽衫裏。她這六年,從沒有比今天更加期待明天過。走出了今天,明天就能好起來。她的時間不多了,沒有一分鍾再可以浪費在等待奇跡降臨的日子了。她要做的就是果斷的和過去說再見。

    又是這樣的秋日,早上的溫度低得要裹上棉襖才好,路上的昨夜的雨水還沒有幹透,微微沁著點濕印。潮濕著這寒冷的大氣。蟹殼青的天邊,顯示著現在還是清晨。路上來往的行人很少,陳菲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灰色的短袖,一條棉質同色係的運動褲。她是不是穿得太少了,人都在看著她,仿佛都拿她當怪物一般。可是,她就是要這樣的穿著。她走得快,走得遠,一點也沒覺得冷。剛剛運動完的人,雪白漂亮的額頭上滲出了微小的汗珠。她需要一個相對堅強的身體用以對抗以後的風浪,所以她改掉了習慣,清早就穿著運動衫出來晨練。

    這城市的天氣就是這樣的怪脾氣,十一月,早上讓你覺得冷得發抖,中午卻又讓你熱得隻想著件薄薄的汗衫就好,太陽還曬得讓裸露在外麵的皮膚發疼。到了晚上又仿佛到了冬天的深夜,裹著被子也會瑟瑟的發起抖來。

    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微微擰著眉心。

    “喂~”她應這一聲,像是淡淡的歎息。

    “你去哪了?”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

    掛掉電話,陳菲換了個方向,卻走得極其緩慢。每一步仿佛都腳底釘了釘子一般。

    最後一次,她告訴自己,這絕對是最後一次!她聽他的話,乖乖的,不做反抗。

    昨晚的雨,已經衝洗得她看清楚了來時路是多麽難,她不能讓自己再這樣走下去。,她需要一個明亮的生活軌跡。帶著這樣的心理暗示,她突然不害怕了,昂著頭,像個鬥士。

    這是位於市區的一棟高檔住宅。

    經過大廳的時候。保安很禮貌的對她點頭示意,“魏太太早!”

    她也禮貌的微笑著,這淑女笑容象是塊破爛的麵具。這樣的麵具她戴了多長時間了,她自己都忘記了。也許順利的話,明天,他就不用再叫她魏太太了,也許過不了多久,另一個女人就住進了這裏,代替了這個稱謂。哦~~她又想太多了。

    她進了電梯,按了二十五樓的按鈕,看著電梯一層一層的往上鑽,想起五年前,她住進來的時候的樣子,不覺在嘴角浮起一層很嘲諷的笑容。那時的自己懷抱著夢想,多少有些期待的等著幸福的降臨。她還記得她穿著白色的小洋裝,那衣服小的剛夠她垂著手放在身體兩側,那條下身的小裙子,讓她想邁大一點步子就會發出像要撕裂開來的可怕聲音。那是他為她買的第一樣禮物,他說他喜歡看她淑女的樣子,雖然她覺得那衣服讓她根本不能抬起胳膊自由的攝影拍照,可是為了討好他,她裝出很喜歡的樣子,穿在自己的身上。

    她失去自己多久了?久到忘記自己本來的樣子了。她不能像在父母身邊一樣,想跳就跳,想睡就睡,那些衣櫃裏的成套衣服就像是枷鎖,鎖住她自由的軀體,也鎖住了她自由的心。她不能大聲說話,不能大聲笑,她不能到處蹦跳,她要小步走路。她沒有大聲哭泣的權利,她要努力讓自己是個安靜聽話的典範。

    今天之後,她就可以自由了!她暗暗為自己呐喊。

    在電梯叮了響了一聲後,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到了。踏出去那一刻,仰著頭,她深深的唿吸了一口頂樓的空氣,她知道她要麵對的是什麽。可是即使是暴風,她也要迎上去!

    寬大得如同籃球場的客廳,坐在偌大的沙發裏,俊逸的臉上寒得結冰的那個男人。就是她陳菲的丈夫,魏呈。他那雙修長的腿交疊起來,手臂好看的在胸前橫著,敞開的襯衣領口裏露出一小塊很好看的胸膛。

    她當初就是愛上了他這樣的男人?人對於不屬於自己,沒把握控製的東西,往往更加有興趣。

    “你去哪了?”他的聲音仿佛結了冰。

    真諷刺,她笑了笑,他自己一夜沒迴,迴家就查她的崗嗎?

    “上街跑步。”

    她轉身往裏屋的浴室走去,拿了條毛巾,想要擦擦額頭的汗,今天會有場戰爭在等著她,她需要好一點的狀態來麵對。一轉身,魏呈不知道何時跟著她進來,把她堵在了浴室裏。

    “讓讓。”她推了他一把。讓他離自己遠一點。

    “我要你!”他話沒說完,唇就印在她那雪白的脖子上。

    “走開!”她叫了起來。用力把他狠狠的推開。她聞見了,他身上那dior的香水味,讓她惡心得幾乎要吐出來了。為什麽他就不能照顧一下她的感受呢?洗個澡再迴家,不是件難事吧?

    魏呈根本沒想到她會反抗,所以完全沒有預計的腳一滑,高大的身軀摔了下去,發出很沉的一記悶響。他不置信的看著她。

    “出來,我有事情和你說。”她猶豫著要不要扶他,最後還是強迫自己轉頭,不去看他,從今天開始,他們要劃分得清楚,他怎麽樣都不關她的事情。

    等到她整理好思緒,他已經在她對麵坐下。

    點了一指煙,用一種很高深莫測的眼神看著她。

    魏呈沒開口說話,態度卻是擺明等她先開口。

    陳菲吞了吞口水,讓自己的語氣盡量平靜些。

    “我們離婚吧。”

    她看見他夾煙的食指和中指用了一下力,煙就歪了,他把煙在煙灰缸裏摁熄了。隻是很輕微的皺了一下眉就起身往裏走。

    她急急的拉住他的胳膊。他一扭頭,陳菲得到的是一個冷冰冰的眼神。她瑟縮了一下,差點要縮迴手來,可是馬上又勇敢的把手拉得更死了。

    “我是認真的!”她語氣堅定,態度堅決!

    “你早上沒睡醒。”他一開口竟然是很嘲諷的口氣。

    “我很清醒。”她拉住他,從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加清醒的了。

    “你要離婚?”他對著她站著,比她高出半個頭,眼睛俯視著她,定定的看住她。

    “對!我要離婚!”陳菲也這麽直視他。

    “什麽理由?”他旋身又坐了下來。隨手拿起茶幾上的zippo打火機在手裏把玩著,顯得漫不經心。她擰著眉。

    “感情不合。性格不合。”她寧願是這些理由,就這麽但願著,希望著,給自己找借口,給彼此找出路,說服自己去相信,他們隻是不合適對方而已。好象這樣受的傷害就能降到最低。

    “就這樣?”他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篤定她說不出合理的理由。

    “對。”這一聲迴答,小得連她自己也聽不見。

    “那我們離不了。”他淡淡說著,仿佛他也很無奈似的。

    “為什麽?”陳菲忘了她自己是堅定要離的,此刻隻想知道,他說不離婚的原因是什麽。

    “因為我不要離。”他挑起他那好看的眉,拿她當個鬧脾氣的孩子看待。

    “我有選擇自由的權利!”她有些憤怒了,不覺語氣提高了些。是氣憤他的淡漠態度,也是氣憤自己,居然還有一絲希望他不肯離婚,是多少對她有些感情。

    “你若能自由決定,我們就不會走到今天了。我們都沒有這樣的權利。”他撂下這句話,放下手裏的打火機走向書房。

    偌大的客廳裏又隻剩下了陳菲一個人。

    她要想一想,要想一想……28歲的女人,沒有再退步的權利了。

    今天是陳菲大學畢業的日子,也是她滿23歲生日的日子。

    天藍得像是要沁出水來一樣。

    戴著高高的學士帽,穿著寬大的學士袍,她終於要褪去學生的身份,成為一個社會人了。有好多好多的理想等著她去實現呢。她要去埃及,要去非洲,要去好多好多隻在圖片裏見過的地方,精彩的生活在向她招手,忍不住高興得想尖叫。

    陳菲學的是攝影,父親曾經很反對她學這個,因為女孩子,總是不適應這樣流動性很大的工作的,那樣太漂泊了,作為食品業大亨的獨女,她應該學金融,或者是管理。即使不指望她將來繼承事業,好歹也該選個文靜的,安逸的工作,可是她不喜歡,她就喜歡自由的生活,喜歡冒險。所以大學選專業的時候,她不惜和父母大吵一架,搬出來,開始自己生活。四年裏,她靠在外麵打工養活自己,交學費,這是一個千金小姐從沒經曆過的生活,可是她熬下來了。因為她相信她會一天比一天過得好。

    拿到畢業證以後,她看了看四周,歎了口氣,給父母打了電話,家裏沒人接,她想他們沒來,大概還在和她嘔著這口氣,不願意來看她的畢業禮。看看周圍和家人拍照留念的同學,她突然覺得有些淒涼。

    “陳菲,李老師在找你,你快去他辦公室一趟。”班清雨是她最好的同學,她們一樣都是對自由強烈渴望的那一類人,所以不意外的因為誌趣相投成了最好的姐妹。不同的是班清雨的家裏是很支持她的,她的父母都是考古學家,對於她成為職業攝影人,家裏給了很多幫助。

    “哦。”她把手裏的東西遞給班清雨,飛快的往辦公室跑去。風吹過她腦後的短發,有一種自由的氣息在蔓延。

    推開辦公室的門,

    “老師,找我有事?”她這才看見有一個人對著老師坐著,看不到正麵的臉,她隻知道他很高,坐著都有那麽高,那麽他應該有一米八五以上吧,穿著西裝。這是她們攝影係裏絕對不可能出現的,這裏的人,都穿著隨意,大都是套頭衫和牛仔褲。

    “魏先生,這就是陳菲。”李老師禮貌的給坐在他對麵的人做介紹。

    那人站了起來,轉過身來,窗外的陽光正好和他的臉形成一個很完美的角度。

    他有一張她迄今為止見過最迷人的臉!

    陳菲從不相信什麽一見鍾情,但她想她掉進愛情裏了,突然一下,就被頑皮的丘比特惡作劇般的射中了心髒。

    “你們慢慢談,我先出去。”李老師丟下一句話,給了她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就轉身出去了。

    “我們……認識?”她仰著頭,這個男人,比她高出了一個頭。

    “以前不認識。”他淡淡的語氣裏透著捉弄的意味。

    “你找我有什麽事情?”她緩了緩,想要安撫住胸口強烈跳動的心。不讓自己表現得象個十七八歲的懷春少女。可是她的臉上依然印著粉嘟嘟的紅暈。

    “來求婚的。”他說著,從桌上拿起一束紅得仿佛要滴血的玫瑰花,放到她麵前,用另一隻手,從上衣的內側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絨布盒子,不用看也知道,那裏麵一定是一枚大克拉的鑽戒。

    “先生,你是不是弄錯人了。”她突然找迴了自己的思路,不會這麽帥的男人,居然是個瘋子吧?那太可惜了。

    “你叫陳菲?”他臉上始終沒有任何其他表情,保持一貫的鎮定和淡漠。

    陳菲點點頭。

    “你父親叫陳墨白?母親叫柳瑩?”他又接著問,陳菲點點頭。還是一臉狐疑的看著他。

    “你是八一年九月八日生,也就是今天是你的生日,血型是0型,喜歡的花是小雛菊,喜歡的顏色是藍色,最喜歡的食物是薯片,喜歡的音樂是爵士樂,最喜歡的歌星是陶 吉吉,愛看張小嫻的小說,喜歡冒險刺激的遊戲,平時最愛幹的事情就是到處旅行。”他一點點的說,陳菲臉色卻越重了,忍不住打斷他繼續說下去。“你調查過我?”她皺著那張白淨的臉,怒氣爬上了眉心。

    “對於我的妻子,我必須要了解。”早在他去見陳墨白的第二天,就有人給他送去了一份詳細的調查報告。他坐在老師辦公室的沙發上,那沙發顯得有些小了,讓他那大大的軀體一擠,幾乎要變形了。

    “我沒有要做你的妻子。”她看他一定是瘋了,他們根本都不認識。

    “你父親病了。”他拿出煙來,點上,在吐第三個煙圈的時候,淡淡說出這麽一句。

    “什麽?!”她尖叫了一聲。

    “別叫得那麽大聲,別人會以為我對你做了什麽。”說這話並不見他眼裏有玩笑的成分,反而是滿滿的不屑,仿佛別人要是誤會,是對他的奇恥大辱。

    “你剛剛說什麽?我爸爸怎麽了?”她跑到他跟前,抓住他的領子,幾乎要抓狂了。

    “淑女一點。”他拍掉她的手,不讓她抓住自己那筆挺的西裝。然後才娓娓的說著:“肺癌晚期,已經進了重症病房兩次了。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

    她轉身就要往外跑,卻被力道很重的抓了迴來。

    “放開我,放開我!”她掙紮著,父親對她而言是如此重要,要知道她是在父親的掌心裏長大了,除了那唯一的一次叛逆,她選擇了自己要的路以外,她是從不曾和父親忤逆過任何事情的。

    “已經度過危險期了。”他幾乎要抓不住這個小女人了,他隻能用身體緊緊的把她圈在自己懷裏。這麽擁抱著她。

    看見她不再那麽狂躁,才緩緩鬆開她,再一看,胸前的衣服已經讓她的眼淚哭得濕了一大片。

    他擰著眉,今天他是被逼著來求婚的,跟這個他完全都不認識的女人,但他知道,他隻有這條路可以走了。他26歲了,從法國讀書迴來,父親留給他的隻是一座已經虧空的酒店,他的父親不是個商人,更多的是個文人,他喜歡閱讀,喜歡寫作,這樣的人,適合歸隱山林,而不適合在爾虞我詐的商海裏沉浮。他的管理,讓酒店運作不善,讓公司欠下一大筆的貸款,魏呈要翻身,隻有賭這一把了,為的是不讓年老的父母這麽大年紀還要去為了那些債務蹲苦牢,不讓年幼的弟弟失去優渥的生活環境,畢竟他是家裏的長子,他有義務擔負起家人的生活。

    陳墨白,他是酒店最大的債權人,幾乎隻要他一點頭,肯寬限他一些歲月,他相信自己是有能力把酒店做好的,他魏呈這一輩子從沒低過頭,可是他低頭去找陳墨白,

    陳墨白病了,他是在醫院的加護病房裏見到的他,那是個很精明的老頭,被病魔折磨得瘦若骷髏的臉上,有雙很靈洞的眼睛,那是一雙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即使他是個病人,但那氣勢也讓人知道他是個不容易對付的人。他看著他,還沒等他開口就先給了他答案,他答應給他幾年的時間還債,甚至還同意給他投資,那不是一筆小數目,但這個人卻相信他有能力還清。這也算是知遇之恩吧。但條件是,他需要一個女婿,而很幸運的他選中了他。

    魏呈該感謝這份幸運嗎?如果不是這樣,他就要失去他家的產業,失去父母,失去優渥的物質條件,可是,他答應了,他要放棄的是他自己的人生。這是魔鬼的交易。從他答應的那一刻起,他也不再是屬於他自己的了。

    他低頭看了看這個女孩,他在陳墨白給他的照片裏見過那張臉了,可是還是沒有現在見到的覺得生動照人。他想她一定不知道世界上有很多無奈,有很多都是無法控製的吧,她的父母已經為她擋去了太多的東西,連同她的婚姻,她的父母也自己做主,為她選擇了他們認為最好的,最安全的。他們都是值得同情的,但又是不被人同情的,世人大概隻能看見他們光彩的那一麵。

    “我要見他!”她仰著頭,覺得窩在他的胸口似乎很安全,那紛亂的情緒一下就平靜了下來。

    “我帶你去見。”他自然的牽起她的手,發現並沒有預期那麽柔軟,對了,她已經搬出家很久了,現在在一家小飯店裏當勤雜員。

    他不知道她是怎麽過的,但和她一般的大的,他的弟弟,卻是每天都在物質的包圍下,過得瀟灑滋潤。為什麽這個小女人卻硬是要放棄在家過好日子的機會,去委屈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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