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郇翔駭極大叫,隆隆的風聲毫不留情的掩蓋了他的聲音,隻那人狂妄刺耳的笑聲穿透混沌,真而又真的傳進耳朵裏。

    他要死了,可是滑稽的是,連死在誰的手裏都弄不清!

    霍郇翔突覺諷刺,想笑,卻又笑不出。對眼前的這般足以撼動天地的武功來說,自己的那點微末功夫無異以卵擊石,心灰意冷之下,他幹脆擋都不去擋了。

    龍卷唿嘯,眨眼已到近前,帶著席卷一切的威力猛地向少年當頭壓下!霍郇翔雙眼一閉,等待死亡的降臨。

    在這千鈞一發之時,突然有人失聲驚喊:“掌、掌門!”

    巨大的壓迫之力倏忽收迴,霍郇翔驀然睜眼,眼前一片青天白日,秦飛正愣愣望著他們“父子”,滿臉的茫然困惑和不可思議。

    “靈猊使,為何去而複返?”“霍穆峰”低沉著嗓音問道,麵上一片平靜之色,仿佛剛才險些要人性命之舉根本不是自他手裏發出一般。霍郇翔離他最近,一雙眼睛緊緊盯著他,發現他雙袖微微顫動,嘴角邊沁出一絲極細的血絲,心下隨即明了:他不欲外人發現自己乃是假冒,內力剛吐便竭力收迴,以至遭到反噬傷及髒腑,怕是要有一陣子才能恢複了。而他那功力實在霸道,自己雖是逃過一劫,胸口間也是煩惡難忍,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更別說出聲揭露他真麵目了。

    聽得掌門問話,秦飛臉色一肅,垂首答道:“屬下的水貂皮衣忘在此處,特來取迴。”說著指了指霍郇翔慌亂中扔在一邊的衣服。

    “霍穆峰”點點頭,嗯了一聲,再不多說什麽。秦飛慢慢走到霍郇翔近前,彎腰去拾皮衣。他本是手腳麻利之人,不知為何這衣服卻拾得異常艱難,那一雙眼睛帶著問詢之色,悄悄望向霍郇翔。

    察覺到他微小的舉動,“霍穆峰”眸中冷光一閃而過,突然沉聲喝道:“靈猊使聽令!”

    秦飛和霍郇翔俱都一凜。秦飛下意識的單腿跪地,低頭應道:“屬下在!”

    “此人心懷不軌、冒人親眷,妄圖蒙混過關,竊取我補天崖機密,實在是罪大惡極、其心可誅!靈猊使,馬上將他丟入後山遇仙洞,以示懲戒!”

    他這般顛倒黑白的說出,秦飛自是不明所以,瞠目無言,霍郇翔險些氣得暈去,胸中一股氣息陡然上衝,居然能夠張口出聲,當下想也不想厲聲叫道:“你才是心懷不軌、冒人親眷!”

    “霍穆峰”雙眉豎起,喝道:“胡說八道!”雙掌一劃,先前那股大力重又排山倒海般席卷而來,竟再不留半分餘地。霍郇翔受此重創,再也抵受不住,口中鮮血狂噴,就此昏暈過去。

    迷迷糊糊的似乎又迴到燕山山腰、那間小木屋的火炕上,飯菜熱氣騰騰的,依晴的笑容溫柔而親切。霍郇翔心裏一暖,張口想喚,眼前情景突然如水波般蕩漾扭曲,幻出披頭散發的於拓兒,哭叫著向他伸出手來:“霍哥哥!霍哥哥救我!”她身邊,赫然躺著一具屍體。霍郇翔大急,卻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一忽兒,麵前的人又消失不見,一個背影裹在濃霧中飄來蕩去,隱隱約約聽得那影子低聲歎息:“阿言,能去陪你本是我之所願,隻可惜,終是無法見上翔兒一麵……”

    “爹!”霍郇翔大叫出聲,猛地翻身坐起,才知是夢魘。眼前漆黑一團,不辨東西,恍若墜入傳說中的幽冥地獄,又想起父親慘死,心中傷痛難忍,抱住雙膝蜷做一團,低聲啜泣了起來。

    哭了一陣,心裏覺得舒服了一點,霍郇翔抬起袖子胡亂抹了抹淚水,但覺四周還是茫茫的一團黑暗,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他伸手一摸,覺出身上軟軟的,原來裹了一件毛皮大衣,懷裏還有硬邦邦的一個小紙包。自己並沒有這東西,是誰放進去的呢?裏麵又有什麽?他心下納悶,摸索著放在膝上慢慢打開,自一個小小竹筒中取出一物,竟然像是在鄉下生火時用的火折。他又是驚奇又是納罕,下意識的輕輕一吹,一朵火光燃起,映亮了少年驚喜交集的純黑眼眸。

    真的是火折啊!這在平時微不足道、但此時卻是異常珍貴的東西,被人小心翼翼的包好,放在他的懷裏。

    是誰暗地助他?霍郇翔撫著身上的皮裘,這溫暖的觸感讓他迴想起剛剛經過補天崖絕壁時、感受到的安寧和撫慰,眼前隨即閃過秦飛玩世不恭的笑。

    也隻有他了吧。整個伏淩山上上下下,也隻有他能尋到機會把皮衣重又裹住自己、並悄悄的給自己留下引火之物。這少年看似大大咧咧,甚至有時會給人冷酷的感覺,然而居然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相助……霍郇翔心中一暖,低頭再瞧,包中還有顆黑黝黝的藥丸,其餘並無別物。他拿起藥丸端詳,一股淡淡的清香直透入鼻,猜想定是療傷的靈藥,便張口吞下,隨後熄了火折,在黑暗中運功調息。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霍郇翔隻覺四肢百骸暖洋洋的很是舒服,胸口的憋悶痛楚也大為好轉。他抖擻精神跳起,將火折重新點燃,向四周照去,隻見不遠處有個洞口,卻是被大石從外麵塞得死死的。霍郇翔急步奔去,用盡全力去推,那石頭紋絲不動,倒是自己力盡神疲,直累的大口喘氣。隨即心下明了,憑自己的力氣想打開這個洞口,無異蜉蝣撼樹。如此一想,索性放棄努力,將火折高高舉起,看看能不能另謀出路。

    隻見四周山石嶙峋、鍾乳四掛,有的似虎踞龍盤,有的如仙人指路,倒另有一番新奇景象。霍郇翔腦筋一轉,想到先前冒充自己父親的那個惡人說道這裏叫做“遇仙洞”,難不成竟是神仙居住的地方?然而這般死氣沉沉的樣子,哪個神仙肯住這啊。不過這一路的景致,倒和外麵的大不一樣。霍郇翔少年心性,興致勃勃的舉了火折走去,不知不覺已深入洞腹。

    遠遠的,傳來水滴的聲音。霍郇翔覺得喉中幹渴,便尋聲走去。道路一轉,一股腥臭潮濕之氣撲麵而來,霍郇翔陡然一驚!恰在這時,火折子燃到了盡頭,撲的一聲滅了。

    漆黑如墨的黑暗驟然四合,又一次吞沒了少年稍顯單薄的身影。

    腥味越來越重,似乎有什麽猛獸在無聲無息地緩緩逼近。霍郇翔噔噔後退幾步,背心靠上了山壁,強忍著恐懼,想去懷裏摸盛著火折的竹筒,卻發現那救命的竹筒不知什麽時候滑落了,而自己東張西望心不在焉,居然沒有發覺!

    這一驚非同小可,霍郇翔頓時陷入絕望。他用力睜大眼睛,然而眼前仍然是一片濃重的化不開的黑暗:遠處的水滴仍然一滴滴不緊不慢的落下,然而在一片死寂中,每一滴都像是敲在他心上。他緊緊貼住冰冷的岩石,右手伸出按住心口,心髒劇烈的像要馬上跳出胸膛一樣。

    不遠處傳來索索的聲音,仿佛有鱗片摩擦岩石。霍郇翔一激靈,害怕地連氣也不敢喘了。

    突然,右前方數十步外,無聲無息的出現了兩盞紅燈,幽光兩點於虛空之中懸浮晃動,說不出的詭異駭人。霍郇翔隻覺頭皮發炸,第一個念頭就是:鬼!

    ——隻是,鬼魂之物據說都是無形無質,這聲音和腥氣,又是從何而來?他狠狠咬住手指,強迫自己鎮靜,慢慢伸手,想去摸摸四周有沒有可以拿來防身的東西。誰知手臂剛一動作,那兩盞紅燈驟然一亮,唿的一聲移到近前不足三尺處。霍郇翔隻嚇得魂飛魄散,一聲驚叫還未出口,便覺渾身一緊,已被一物牢牢纏住,再也動不了半分。

    腥臭之氣衝鼻而入,熏得他險些暈去,臉頰手臂等肌膚所觸之處,盡是冰冷的粘稠之物,說不出的難受。霍郇翔頭一抬,那兩盞“燈”就在自己頭頂上方停浮不動。腦筋一轉方才明白,原來纏住自己的是一條大蛇,而那兩盞“燈”,就是大蛇的眼睛。

    而這一明白過來,立時又想起在於家村時見過的蛇吞青蛙的情景,霍郇翔心膽俱裂,大叫一聲,奮力掙紮。然而沒等他使出全力,蛇身一縮,將他纏得更加緊了。霍郇翔仿佛聽到自己肋骨斷裂的聲音,胸膛幾乎要炸裂開來。

    幸好,在他昏過去之前,蛇身放鬆了一些。霍郇翔猛力的喘著粗氣,胸口的傷重又被扯到,他咬牙忍住,再不敢有一絲一毫的輕舉妄動。

    大蛇目光炯炯的望著這被困的少年,一顆蛇頭好整以暇的輕微擺動,似乎在盡情享受捕獲獵物的滿足。霍郇翔也絕望的望著它,真正體會到了落入貓爪下的老鼠是何感受。“葬身蛇腹的滋味一定不怎麽好……”他自嘲的想著,突然有了對自己苦笑的心情。

    唇角微微上揚,一個淡淡的笑容就這樣出現在頰上。

    那蛇本已漸漸失去耐心,紅信吞吐蠢蠢欲動,此刻驟然見到霍郇翔的笑容,突然明顯停頓了一下,卻把一顆猙獰恐怖的蛇頭低低湊到霍郇翔臉前不足二尺處,目光閃閃,竟似在細細打量他一般。

    據說蛇類的視覺不靈,走路捕獵隻憑蛇信伸縮,而今日遇到的這條大蛇,眼神不僅不顯呆滯,反而靈動異常、神光湛湛,又是什麽緣故?霍郇翔心中驚奇,連害怕都暫時忘掉了。看這大蛇蛇身巨大,想來要從它圍困中逃出簡直無異登天,他幹脆放棄了逃走的念頭,想瞧瞧這蛇到底如何對待自己。

    大蛇定定的瞧著他,蛇睛中光芒明滅,似乎有一聲歎息悠悠傳來,輕的像是夢中的風聲。那聲音類似人聲,卻分明是眼前的蛇在微張巨口。霍郇翔毛骨悚然,卻見大蛇突然將頭一昂,蛇身扭動屈曲,已然將他從束縛中鬆出,然後不由分說把他馱在背上,便向石洞更深之處遊去。

    霍郇翔大驚又大奇,心道:莫非它年深日久,已然成了精了麽?難不成那“遇仙洞”三字中的“仙”,說的就是它?隻不知它將自己要帶到何處?霍郇翔覺得自己仿佛一步邁入了前朝的誌怪小說中,當下抱定了蛇身。隻是那腥臭之氣實在太過,隻好以袖掩鼻,竭力忍住。

    大蛇身長逾丈,然而遊走極是迅速。越往裏麵山洞越窄,幾次險些撞上岩石,霍郇翔驚叫連連,隻得俯身緊緊貼上蛇身,才免去骨斷筋折之災。那蛇不理不睬,隻低了頭一味前行,倒像急匆匆的要趕往什麽地方。

    它七轉八拐,好不容易停下來的時候,背上的少年早被顛得七暈八素、苦不堪言,臉頰、手臂、雙腿都被突起的山石劃得到處都是血口。覺出大蛇停下,霍郇翔昏頭昏腦的爬下來,暈暈乎乎的抬頭瞧時,隻見自己置身於一間石室,壁上隔不遠處就有個小小石洞,每個小洞裏放著盞油燈。室中似乎全是石頭,不知怎的寒氣侵人,燈光搖曳,影影綽綽的投在壁上,更顯得冷氣入骨。霍郇翔打了個寒戰,伸手去拽秦飛送他的大衣,卻拽了個空,定神看時,才發現那皮衣被山石刮的皮毛翻卷,有幾處成了條狀,衣襟處齊齊一個斷口,心中苦笑道:若是秦飛在此,瞧到這水貂皮的寶貝大衣如此下場,不知會作何感想?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那大蛇瞧得大不耐煩,尾巴掄起,重重抽上霍郇翔肩背。這一下猝不及防,霍郇翔“哎喲”一聲向前撲出,胸口劇痛,險些又要嘔出血來。

    他又氣又急,爬起來正想找大蛇理論,一抬頭卻嚇得直跳起來。麵前一具厚厚的冰棺,棺沿上,一隻骷髏睜著黑洞洞的眼眶,正一眨不眨的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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