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一輛馬車載著於家父女與霍郇翔三人,離開了這個生活了十多年的寧靜的小村莊。霍郇翔曾要自己一個人去五龍山尋父,於老爺說什麽也不放心,死活不答應。於拓兒得知霍郇翔要出門,興奮的直跳腳,立時打起包袱非要跟他一起闖蕩天下去。最終還是於旺財於老爺下了決定,遣散了手下傭人收拾上細軟金銀,將大門一鎖帶了兩個孩子一起北上。在他看來,家財萬貫,也不如他們平安如意來的重要。

    一路向北,眼看進了京師的地界,一路上人煙稠密的地方,已隱隱露出華美的氣象來。要依了於老爺的原意,便是要繞過北平城一直去往燕山,隻是算算已近中元節,京師想必是熱鬧的很了,於拓兒神往不已,早已偷偷和霍郇翔說過不止一兩次要先去城裏玩玩。霍郇翔被她纏磨不過,隻得去跟於老爺商量,於老爺想想便同意了,說道左右離五龍山不遠,耽擱幾日也罷,隻是事先與兩個孩子言明,不管怎麽說正事要緊,一過中元節便趕緊北上。於拓兒歡欣不已,連帶霍郇翔,也將尋父的心思稍稍放下,唇邊漾出久違的笑意來。

    一進北平城,十丈軟紅便迷了人眼,但見店鋪林立、事物新奇,各種各樣都是農家沒有見識過的。於老爺下了車,拉了馬緩緩而行,於拓兒和霍郇翔一人占據了一邊窗戶,眼睛說什麽都不夠使喚,看了這一樣,那一樣便要落下,顧得了這邊,那邊的新巧東西,卻又給錯過了。

    當下尋了一家客店落腳,把馬車交付給夥計,於老爺領了兩個孩子慢慢走入店中。大堂裏已然有不少人在吃飯喝茶、高談闊論,嘈雜的很,他們便揀了個挨牆的座位坐下,叫了一壺茶水和幾碟點心,一邊歇息,一邊說些閑話。

    於拓兒長這麽大第一次離開家,到哪裏都興奮異常,摸摸這裏,踢踢那裏,片刻也沒有清閑。霍郇翔隻比她大幾個月而已,相較之下便穩重多了,手裏拿了塊點心慢慢吃著,不動聲色的聽著四周議論些閑事。這天子腳下,魚龍混雜,各種各樣的新文向來最為靈透,而茶館客店等人群聚集之處,無疑是獲取消息的最佳地點。這京城往東北,二百多裏處就到了九龍山的地界了,這孩子,是想從別人口中聽到些他父親的隻字片語吧……於老爺望著一臉天真猶自嘻笑的於拓兒,再看看神情凝重心事重重的霍郇翔,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

    算來和霍家恩公,也有十多年沒見了呢,自己現在是老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像當年一樣傲氣凜然、橫掃千軍?霍夫人與他天人永隔,兒子又不在身邊,這麽多年他又是怎麽過來的……以他的厲害手段,在江湖中也應該早已揚名立萬了吧,隻是自己帶了兩個孩子常年住在那個小村莊裏,江湖上的事實在是所知甚少。當年,就是因了這個緣由,他們一家三口才會在那個雨夜來到村裏居住,也更是因為看中了小村的寧靜與偏僻,才會把不滿周歲的霍郇翔寄養在自己家裏吧……唉,可惜聚散無常,離別得太過突然,自己,竟連霍家恩公的名字都不知道,自然更無法向霍郇翔說知……

    於老爺悠悠的歎了口氣,望向對麵的霍郇翔。這個孩子的樣貌像他母親的地方居多,臉龐清秀,鼻梁挺直,那眉眼卻有著父親的利落與冷峻,雖是年紀幼小,可舉手投足間竟別有一番沉靜氣度。自己看著他長大,這孩子的脾氣秉性可謂是一清二楚,若不是自覺家世粗鄙生怕高攀不上,真要把他招為東床乘龍了,自己女兒生性刁蠻,有他照應著,自己才放心……這十幾年兩個孩子一直在一起寸步不離,感情早已積累起來了,若是提出,他們自也不會有異議,至於恩公,久別重逢之下疼惜兒子,大概也不會過於反對吧……

    霍郇翔哪裏知道老人想些什麽,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眾人的閑談之上。這四周的人身份各異,說起話來也語氣迥然,但是他們不約而同談到最多的話題,就是後天中元節的盂蘭盆會。

    佛經中有一卷叫做《盂蘭盆經》,裏麵有一段話說道:“有目蓮僧者,法力宏大。其母墮落餓鬼道中,食物入口,即化為烈焰,饑苦太甚。目蓮無法解救母厄,於是求教於佛,為說盂蘭盆經,教於七月十五日作盂蘭盆以救其母。”相傳到了每年七月十五中元節,閻羅城會大開城門,放鬼魂們自由活動,所以民間又有鬼節之稱。霍郇翔生活的小村莊,每年這一天都要去上墳祭祖、拜祭招魂,燒些紙錢車馬,而在這天子腳下一等一繁華的京城裏,便多了許多內容:放焰口、做法事,還有,就是放河燈。

    霍郇翔之前從沒聽過盂蘭盆是什麽東西,初時覺得迷惑,到後來才弄明白是怎麽迴事。想起自己從未見過麵的母親,心裏便是一酸,眼圈不由的紅了。恰在這時,於拓兒聽的好奇,湊過來問道:“什麽是河燈啊?放河燈好不好玩?”

    “我也不知道呢。”霍郇翔一轉頭,飛快的抹去眼中淚痕,衝著這個一貫沒心沒肺的丫頭說道,“大概……就是把燈放到河裏吧。”

    “燈放在水裏?那怎麽放啊?不就滅了麽?”於拓兒咬著手指甲,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還是於老爺插進來解釋道:“河燈啊,就是紙做的燈,十五晚上的時候點亮了放到水裏去,那些孤魂野鬼攀著燈,就可以找到投生的路了。放的多了,飄飄蕩蕩的好像水裏的星星,好看的很。咱們那裏水源少,所以不興這個。”

    他這麽一解釋,於拓兒的興致立刻就給勾了起來,眉飛色舞的笑道:“哈哈,這麽好玩啊!七月十五,不就是後天嗎?後天咱們一起去看吧!”霍郇翔點了點頭,隻聽於老爺歎了口氣,道:“這是自然的。到時給你們兩個一人買上一盞,都放一放,就當給你們的娘祈福,讓她們安心吧……”他這麽一說,於拓兒也閉了嘴沉默著不說話,眼睛裏浮上些淚光來。

    三個人一時誰也不言語,四周眾人的聲音便毫無遮擋的漫了過來。隻聽一個幹澀的嗓音道:“大哥,聽說這次憫忠寺的盂蘭盆會熱鬧的很,登壇講法的是赫赫有名的寂空大師——據說他還邀了江湖上的好多高手!你說他請這些人幹什麽?聽經嗎?這老和尚真是……”

    霍郇翔循聲一瞧,說話的人就隔了兩張桌子,身穿黑色短裝,一臉絡腮胡子煞是紮眼,正搖頭晃腦的說個不休。對麵被他稱作“大哥”的人麵白無須,一副文質彬彬的書生模樣,冷冷笑著接口道:“俗話說佛法無邊迴頭是岸,大禪師是想讓這多江湖人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嘿嘿!”他說話雖是客氣,然而言辭間的譏諷卻是毫無遮掩的流露出來。

    絡腮胡子附和的笑著,道:“大哥英明神武,料事如神,說那老和尚如此想,那老和尚便定是如此想的!真真叫人笑掉大牙!別人不說,那伏淩山中的霍穆峰殺人如草芥,竟也會善男信女起來?哈哈,哈哈!”他幹笑了兩聲,便如堂中憑空多出隻烏鴉,惹得於拓兒皺皺眉頭,掩上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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