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月公主就這樣呆靠在樹上,心裏木木的,麻麻的,沒滋沒味,就像發燒後的舌頭。赫!一陣裹雜著死亡氣息的腥臊衝進她的肺腑。她立即從呆滯中驚醒。狼!好多頭!是狼群!自己已經被狼群悄悄地包圍了!一頭異常強壯的灰狼仰天一嚎,所有的狼都瘋狂地對她發起了進攻,她慌慌張張地拔劍亂砍。她學的武功是用來對付人的。現在的對手是狼,行動模式和人遠不一樣,也遠比人靈活。她還無法應付它們。一頭巨狼嚎叫著撲過來,在她的麵前張開沾滿黏液的血盆大口。她心生厭惡,向它口中刺去。它一口咬住劍鋒,用力一甩,竟把劍從含月公主的手中奪了下來。含月公主瞬間周身麻木。接著一陣劇痛傳來,另一頭狼已經咬住她的左臂,用力撕扯。那頭狼吐掉寶劍,像要吞掉她的頭似的,張大口躍過來。

    含月公主清晰地看見了它的喉嚨,血紅的顏色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不由自主地閉上了雙眼。她也要死了。真的要化成幽魂,在曠野中遊蕩,永遠的……嚎!嚎!兩聲悲慘的狼嚎,左臂陡然輕了。她睜開眼睛,發現襲擊她的兩頭狼已被斬成四段,一個高大的黑衣男子擋在她麵前。按理說看到同伴殞命,狼群應該更瘋狂地攻擊才對,可現在卻不是這樣,它們站得遠遠地呲牙豎毛,猶豫著不敢上前。黑衣男子不慌不忙地擦掉刀刃上的狼血,似乎是隨隨便便地向狼群一看——的確是很隨便的眼神。狼群竟發出被棒打的幼狗般的哀叫,夾著尾巴逃走了。

    那男子轉過頭,含月公主忙捂著傷口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多謝救命之……”眼前一黑,向前便倒。黑衣男子忙扶住她,輕拍她的臉頰。忽然一道寒氣撲麵而來,一柄大刀已斬到麵前,他不由自主地放開含月公主,拔劍後躍,是一個臉上有兩道交叉的大疤的奇怪男子!再看那受傷的女孩,已被一個極清俊的男子扶住。

    正是盜神和秦風。他們和孫雨濃一路混找,終於到了這附近,眼力好的秦風冷不防看見含月公主被一個男人抱在懷裏,身上又有血跡,以為她遇上壞人了,忙疾奔過來,盜神緊緊跟上,他們腳程極快,轉眼間就把孫雨濃遠遠地甩在了後麵。

    “你這個喪盡天良的匪徒!看老子來教訓你!”盜神大叫著朝那男子亂砍。秦風一麵觀戰,一麵給含月公主急救。盜神的動作和腔調——顯然誇張了些。他是在表現吧?向孫雨濃?她離這兒還遠啊。莫非是對自己這個新交的朋友?還真實可愛呢。

    含月公主渾身一顫,終於醒了過來。發現自己正靠在秦風懷裏,頓時羞紅了臉,自己站直了。忽見盜神正在和恩人對打,忙叫:“快去幫他。”“盜神一個人夠了。”“什麽?”“盜神現在是我的朋友了。”“啊?你們怎麽?哎呀,快叫他住手,他是我的恩人!”盜神聽她這樣說,愣了愣,收刀躍開。那人冷笑一聲,也迴刀入鞘。

    含月公主指著地上的狼屍:“喏,我剛才被狼群襲擊了,是他救了我。”秦風忙拱手道:“真對不起!原來是一場誤會。”盜神也跟著賠笑,沒想到那人一翻白眼,佯佯不睬。秦風和盜神頓時僵在那裏。

    “大師兄!你怎麽來了?”孫雨濃終於到了,一串銀鈴般的笑容打破了僵局。徑直奔到那人麵前。秦風和盜神這下真的愣了。孫雨濃笑得像朵怒放的百合,挽著那人的臂膀:“這是我大師兄軒轅鴻!”看到含月公主,臉立即羞得飛紅:“不好意思……我……弄錯了!”“沒關係!”含月公主苦笑。

    孫雨濃撒嬌似的轉向軒轅鴻:“你怎麽來了?”軒轅鴻眉毛一挑:“找你嘍。”

    孫雨濃咯咯地笑了起來。朝盜神撅了撅嘴,嬌嗔道:“都因為你啦。我要出來找你,我爹娘不讓,怕我找不到你再把自己給丟了,我可是偷跑出來的!”盜神不知所措,隻是幹笑著。

    孫雨濃挽著軒轅鴻的手臂:“這就是我跟你說的盜神!”一臉驕傲的神情,仿佛盜神是世界上最好的。含月公主和秦風均感驚詫。其實孫雨濃也知道盜神不帥,但覺得他很特別,很吸引人。她自認不是那種淺薄的女孩,隻看長相。男人的內在更重要——雖然關於盜神的惡聞她也聽過不少,不過她認定那些全是謠言,認定盜神是個好人。因為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軒轅鴻拋來了盛氣淩人的目光,將盜神上上下下地打量,搖了搖頭:“不行!”“怎麽了嗎?”“笨!”軒轅鴻眉毛一挑,鄙夷地吐出這個字。盜神的臉一下由白轉紅,接著轉為血紅。秦風知道他在壓火。真擔心他連心髒都壓爆掉。含月公主卻露出了微笑。她覺得軒轅鴻是隻是逗逗盜神。女方的人為難一下準姑爺是正常的。

    軒轅鴻對孫雨濃說:“走吧。”“到哪兒去?”“迴家。”“不要嗎,人家才剛出來——”“別撒嬌!”“你得答應把他帶去給我爹瞧瞧!”軒轅鴻笑著看向盜神。“這件事不忙定奪!”盜神幹笑著,漲紅的臉上泛著黑氣:“我先得和大師兄套一套交情,”刷的一聲拔出腰間的大刀:“我們武林中人講究以武會友,”咬著牙露出狠笑:“我先和你切磋切磋武藝如何?”秦風閉上眼,又張開,輕輕歎了一口氣。完了。這小子最終還是沒壓住火。孫雨濃不知事態嚴重,還拍著手笑:“好啊,好啊,讓我看看你們哪個武功更高強!”

    “好啊。”軒轅鴻拔出長刀,愛憐地擦了擦,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忽然閃電般欺了過來,一刀直斬盜神的麵門,盜神持刀架住,絲毫不慢。兩刀相擊之際方圓一丈以內的樹葉都被振得亂顫,有些已經掉了下來。軒轅鴻攻擊被阻立即變招,盜神伸掌在刀背上一推,順勢將刀刃向他胸前直推過去,招式不變,自然占了幾分先機。軒轅鴻招式未成,刀刃轉眼間就要逼到胸口,隻好後躍閃避,大讚一聲:“好!”凝神出招,閃電般三刀將盜神逼得不得不後退一步。

    兩人越鬥越激烈。含月公主眼力雖然見長,但還是看不清他們的動作,隻是由“完全模糊”變為“比較模糊”罷了,隻好看其他人,通過他們的神態猜度戰況。隻見孫雨濃雙眉緊鎖,喃喃地自言自語:“這也太……”再看秦風,也是一臉的緊張嚴肅。秦風已看出軒轅鴻的武功和盜神大抵相當,也許還略盛一籌。盜神一直占不到明顯的便宜,也許是惱羞成怒吧,出招越來越狠辣。糟了。這樣他非破壞自己在孫雨濃心中的美好形象不可。

    軒轅鴻已試出盜神的武功的確不錯,再比下去已毫無意義,笑著大聲說:“罷鬥吧!”收刀後躍,沒想到盜神一心隻想打敗他,對這一聲罷鬥充耳不聞,見他忽然露出這麽多破綻,立即貫注全身之力,向他胸口直刺。軒轅鴻躲閃不及,長刀直刺入胸。“啊——”孫雨濃淒厲地尖叫起來。

    滴答,滴答……鮮血緩緩地落在地上,積成了一個小小的血窩。長刀入肉僅七分。秦風及時衝過來拉住了盜神。盜神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秦風滿頭都是冷汗。剛才盜神的攻勢實在太猛,他揪住他之後雖然立即用千斤墜頓住雙腳,仍被拖著前滑了半尺,腳下犁出了兩道深溝。盜神“刷”的一聲拔出刀來,踉踉蹌蹌地後退數步,神情恍惚。軒轅鴻捂著鮮血淋漓的胸口,大惑不解地看這盜神。孫雨濃尖叫著衝上來,看了看軒轅鴻的傷口,轉過臉來,滿臉怒容,指著盜神,手有些抖:“你太不象話了!你怎麽可以這樣!”說罷轉過身去,隻顧著給軒轅鴻處理傷口,再也不看盜神一眼。她的手有些抖。很憤怒,但恐懼多於憤怒。她所認識的盜神不是這樣的。自己……難道看錯人了?不可能的!那太可怕了!

    傷口處理好了。孫雨濃扶起軒轅鴻,朝盜神瞪了一眼,大聲對軒轅鴻說:“我們走吧!”軒轅鴻愣了一下,見她氣得臉都紫了,隻好聽從她的安排。盜神早像雕像一樣凝固在那裏,根本不敢看她。

    孫雨濃和軒轅鴻已經走遠了。秦風小心翼翼地對凝固在那裏的盜神說:“人家也許隻是開玩笑!”“不要說了!”盜神低吼:“我生平最容不得別人看不起我!”眼中噴出野獸般的殺氣,眼底卻有淚光在閃動。秦風無言。他明白了。盜神雖然表麵上是那麽孤傲,其實卻很自卑。因為自卑,故意作出孤傲無比的樣子,生怕別人瞧不起他,一旦覺得有被人絲毫看不起就要以性命相搏。好可悲啊。就像以前的自己一樣。

    “你們不是還有要事要辦嗎?先走吧!後會有期!”盜神忽然像頭大猿似地跳進密林,轉眼間消失不見。像在逃避什麽東西。含月公主拽了拽秦風的衣角:“我們不能就這樣走掉吧?”“看來隻能這樣了。”秦風皺了皺眉:“現在誰也安慰不了他,陪在他身邊等於強調他有多可憐,他肯定受不了。”秦風深知這種心態的可怕。就像一個無底的泥潭,一旦陷進去,就會被牢牢粘住,動彈不得。要擺脫這個泥潭,隻有靠他自己。

    秦風和含月公主朝寺院方向走去,在路上碰到了司馬空鶴和黑雲。黑雲見秦風好好的,緊鎖了一天一夜的眉頭才舒展開來。司馬空鶴見含月公主傷了胳膊,免不了又是一場大驚小怪。含月公主沒有告訴他她遇見了桓武太子。她雖然不覺得自己錯了,仍很懊惱。有時候幹大事就必須作些卑鄙無恥的事情。她時常這樣告戒自己。可現在才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這個。以後再遇到類似的情況她會怎麽做呢?恐怕還會重蹈覆轍。她閉上眼睛,輕輕歎了口氣。前途還是一片渺茫。如果她抓了桓武太子,說不定已省事多了……唉。心裏好亂。

    馬車在碎石灘上跳動著。隨著馬車的顛簸,含月公主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車輪下的碎石是大是小,是高是低。秦風手肘靠在車窗窗台上,保持著不變的姿勢極目遠眺。含月公主曾聽秦風說過再走不遠就是他的家鄉,他們可以在那裏停留幾天。好奇怪啊。秦風這兩天麵籠嚴霜,似乎離家鄉越近他就越煩悶。那可是他的“家”啊。

    一個很大的村莊出現在地平線上。雖隻是一個村莊,卻像軍事要塞一樣有城牆和塔樓。秦風皺起眉頭,叫黑雲停車,自己走到樹林裏,又打扮成仕女模樣。含月公主很奇怪,但他煩悶的樣子給她一種無形的壓力。她不敢問他。

    秦風的爸爸是這村裏的村長,也是最大的財主。他家的宅邸是村裏最大的建築,青石磚,琉璃瓦,頗有氣派,和京城裏的貴族也有一拚。門口站的那兩個黑衣家奴,表情肅穆,很有大家風範,見到秦風立即鞠躬,背彎得和腰一樣平。秦風看也不看他們,昂首直入。一個老媽子跑過來,殷勤地給他們帶路。她穿著綢緞衣服,臉上薄施脂粉,頭上戴著金飾。含月公主想起門口那兩個家奴的帽鉤似乎也是金的,腰帶扣應該是銀的,上麵還鑲了塊玉。雖然不是什麽上好的玉,但用在家奴身上也夠奢侈的了——至少值一頭豬的價錢。秦風的家境不俗啊。難道秦風的爸爸不僅僅是個土財主,還另有什麽顯赫的身份?

    “風兒!”一個員外模樣的老人迎了出來。帽上那塊巨大的翡翠特別刺目。他的帽子有點歪,一隻鞋的鞋幫被踩在腳下。一看就知道是剛起床,沒等穿戴整齊就迎了出來。他的眼中光彩四溢,鼻翼也在不自覺地抽動,顯然很高興。秦風卻眼望別處,拈著蘭花指把一縷長發歸到腦後,指尖順著臉頰輕輕地滑下,肩膀也跟著扭動了一下。含月公主等人頓時覺得身上像有無數螞蟻在爬。秦風顯然是故意作得這麽惡心。秦父的臉“刷”的一下變了顏色,瞳孔也隨之收縮,顯然很惱火。他卻忍住沒有發作,費力地咽了口唾沫,似乎把心頭的火氣也一並咽下去。含月公主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碩大的喉結有力地移動。秦父努力作出寬和的笑容,對他們說:“你們一定旅途勞頓吧,來,來,來,快坐下,”轉頭朝廳外大喝:“快上茶!”很張惶的樣子。

    秦父的話很多,尤其對含月公主。其實他最想和秦風說話。可是秦風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樣子,他不想自討沒趣。他老了,沒力氣慪氣了。已經十三年了。他們父子間的隔閡什麽時候能消啊?喉頭湧起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嗆到他眼睛裏。他不露痕跡地直了直脖子,把眼淚憋迴去,又笑著轉向含月公主。他見到她還是挺高興的。雖說“也是道上的朋友”,但顯然很正常,一點都不像以前那些奇形怪狀的江湖女傑。而且,他感覺到秦風似乎對她很待見。人老了,就希望子女盡早成家,見到子女身邊的異性朋友,就會不由自主地替子女想入非非。說起來,他也是很怕的。怕兒子這樣,以後沒法成家。

    他不小心說了些不合時宜的話:“月兒小姐(含月公主叫他稱唿她為月兒的),你貴庚啊?”“剛滿十八歲。”“比我家風兒小五歲啊。有了人家了吧?”“還沒呢。”含月公主苦笑。她還有複國大業呢。至少三十歲之前不能指望。“談婚論嫁要趁早啊。拖久了好對象就被別人挑光了。你說是吧,風兒?”終於找到跳板和秦風搭話了,他甚至有些激動。沒想到秦風充耳不聞,從懷裏掏出一個小鏡子,蜻蜓點水般整著自己的頭發。秦父難堪到了極點,終於爆發了:“你這是什麽樣子?”秦風慢慢放下鏡子:“我曆來是這個樣子。”“你不覺得很不象話嗎?”“沒有。”秦風雙目下垂,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你,你,你……”秦父大聲咳嗽起來。一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少婦奔了進來,扶住秦父:“老爺,你怎麽又生氣了呢?我跟你說了多少遍,生氣傷身啊!”朝秦風瞥了一眼:“你還是先迴房吧,我已經叫人整理好了,風……呃,大少爺。”她想叫秦風“風兒”,但還是沒敢開口。她是秦父的後妻,雖然想以這裏的女主人和秦風的母親自居,但總是是不敢。秦風雖然隻是偶然迴來,但那冷森森的目光叫她膽寒。

    秦風昂然走入內室。含月公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秦父,皺緊了眉頭。覺得秦風實在太過分了。

    後院。秦風站在一株夾竹桃下出神。含月公主黑了臉走過去:“不去給你父親道歉嗎?”秦風仍舊望著那株夾竹桃,淡淡地說:“別管別人家的事,你不明白。”“有什麽不明白的的!?”含月公主惱了。他把她劃為外人的態度顯然激怒了她:“他隻不過是看不慣你的愛好而已,作為希望子女好的父母,這種心態很正常啊!”“愛好?”秦風冷笑起來,那笑聲,那神情,都充滿了逼人的寒氣。他指著含月公主的額頭,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你什麽都不懂。”

    含月公主的心頭一陣抽搐。她被他的目光刺傷了。並不是他目光中的不屑一顧,而是其中的生疏和排斥。他指向她的那隻指頭,簡直像一柄劍。她忽然覺得自己簡直不認識他了,更加憤怒:“怎麽不明白,一樣的父母,一樣的子女!有什麽不能和解的呢?我的父母都已經死了,現在迴想起來,以前的一切,哪怕鬧的別扭都是甜蜜的!如果可以重來的話,我不會再讓他們生一絲一毫的氣!可是沒有機會了!子欲養而親不在的痛苦,你是無法了解的!為什麽不好好珍惜自己的親人呢?以後後悔就來不及了。”“我的父親和別的父親不一樣。”秦風又盯著夾竹桃,頭略側了些,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怎麽不一樣?我看你父親挺好啊,很慈愛,又很有身份。”“哼哼。”秦風冷笑了幾聲:“你倒提醒了我。他的確很能鑽營啊。我在江湖上闖出名頭之後,江湖上的朋友也連帶給他麵子,他才能把家業發展得這麽快。當年也是這樣啊。一人得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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