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的炭在鋥亮的銅盆裏爆了一聲,安怡小心翼翼地將裙角的褶皺撫平了,她有些口渴,卻不敢去喝一旁的茶水。她在等著連太後的召見,萬一正在關鍵的時刻突然想方便又怎麽辦?


    正殿內傳來朗朗讀書聲,小兒的聲音又清脆又響亮,帶著很強的韻律感。她知道是有某位皇子正在連太後跟前誦讀,就不知道是誰,不過依著宮女太監們小心謹慎的模樣來看,應該是莫貴妃所出的八皇子才對。


    自從那次被連太後強留在宮中呆了一天一夜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入過宮,從前每隔十日請一次平安脈的習慣也在那一次之後被打斷,宮中沒有傳喚她,她也沒有遞牌子。然而總是要請見的,不然是為忘恩。


    安怡有些煩惱地想,如果連太後問起她宮外的那些事情,她該怎麽迴答才算是最為妥當?連太後精得要命,就算是說過千百遍的謊話,在其麵前說來也還是很有壓力。


    宮女走進來行了個禮:“太後娘娘召見您。”


    安怡忙站起身來撫平衣角,謹慎地跟在宮女身後入了正殿。莫貴妃所出的八皇子被嬤嬤牽著走了出去,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她,然後喊住她道:“你就是那個給六哥治病的淑慧鄉君吧?你為什麽不把六哥給治好?”


    八皇子的眉眼間猶帶稚氣,氣勢已經很強,紅潤的小嘴微微噘著,看上去很不高興。安怡朝他行了一禮,平靜地道:“迴殿下的話,六殿下的病需要慢慢調養。”


    八皇子皺起眉頭:“那你這段時間為什麽不入宮給他治病?可見你是怠慢了。你不許和那些人一樣,狗眼看人低。”


    也不知道是誰告訴這小屁孩兒這些話,又讓他來追問自己的,安怡裝作誠惶誠恐的樣子道:“那是因為臣女家中出了些事,不便入宮,且陳太醫也是知道診治方法的,並未耽擱六殿下調養。”


    八皇子還要說什麽,六皇子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和氣地道:“八弟,皇祖母等著的。”


    安怡這才發現六皇子一直都在殿內,可是他和從前不同,一點存在感都沒有了。如果他不發聲,似乎所有人都會忽略他。她不知道這是幸運或是不幸運,她默默地給六皇子行了個禮,六皇子朝她微微抬手,氣度斐然。


    八皇子朝安怡做了個鬼臉,十分同情地看著六皇子的瘸腿道:“六哥,我迴去後就把那個十二連環給你送過去。”


    六皇子溫柔地摸摸他的頭:“好。”然後看了眼安怡,牽著八皇子的手往外走去,他走得很艱難,卻仍然氣度斐然,絲毫不會給人留下任何不好的感覺,就連同情,似乎都是對不起他,可偏偏這樣,就讓人更加心生憐憫之情。


    “六兒是個好孩子,是吧?”連太後的聲音冷不丁地從後頭響起來,安怡忙收迴目光,大禮參拜:“安怡見過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千歲。”


    連太後的目光從安怡身上緩緩掃過,然後笑了:“你身上這件狐裘是宮亂那日我賞給你的吧。”


    她用的是肯定語氣,而非疑問句。安怡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經被她看透了,索性承認道:“正是,因為這些日子發生了太多的事,有些事我年輕口拙沒辦法說清楚,生怕引得您厭憎了我,所以想要借著這件狐裘的暖和勁兒,求得您多憐憫幾分。”


    連太後冷笑了一聲:“你倒是實誠。”


    安怡不敢說話,乖巧地垂著頭抱著手跪在原地。


    連太後道:“起來吧,沒良心的丫頭,就算是你師叔祖沒了,你師父走了,你家裏的事很多,你也不該忘記給我請平安脈,給六兒診治身體。你這種時候想得起這件狐裘是我給你的,為什麽那時候就想不起你如今的一切都是誰給你的?”


    安怡再將頭往下低了一些,哽咽著道:“惹了那麽多的麻煩,身上沾了不潔之物,哪裏敢來掃貴人的興致?”


    連太後不耐煩地道:“好啦,好啦,人不是已經下了大獄麽?有什麽氣,你也該出夠了,還哭什麽?難道你是嫌不夠,想要誅滅他們家三族?”


    安怡忙擦著眼淚道:“誅滅三族什麽的,那是聖上和太後娘娘的事啊,我哪裏敢這樣想?隻要他們別來招惹我就好了。”


    連太後伸出一根手指虛點了點她:“瞎說,那是聖上的事,和我有什麽關係?”


    安怡呆呆地“哦”了一聲,照舊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


    連太後皺起眉頭:“起來吧,裝什麽憨?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


    安怡連忙站起身來,繼續很是老實地問連太後:“請太後娘娘示下?”


    連太後瞪了她片刻,搖了搖頭:“算了,我不跟你計較。”


    安怡長出了一口氣,越發謹小慎微,見連太後捶了手臂一下,連忙上前道:“臣女伺候太後娘娘吧。”


    連太後沒吭氣,隻把手伸了過來,安怡忙給她拿捏探脈,這個早晨便在沉默之中渡過。將近午時,江姑姑進來問午膳擺在哪裏,連太後這才放安怡走:“天黑得早,我就不留你了。前些日子我和聖上賞給你的那些嫁妝還在嗎?”


    安怡忙道:“在的。”那些禦賜之物並未因為被查封而丟失,而是造冊收入內庫,等到安保良迴來,就又被重新發還迴去,如今正由薛氏保存著呢。


    連太後便不再說話,朝她擺了擺手。


    安怡屏聲靜氣地退了下去,劉太監笑眯眯地站在外頭喊住她道:“鄉君這是要迴去了?”


    安怡不敢怠慢這尊白麵饅頭一樣的佛,忙堆起笑臉悄悄塞了一個錦囊過去:“聽說總管新添了消渴之症,我這裏配了些藥,您若不嫌棄,盡可以試試。”


    劉太監不露痕跡地收了錦囊,就像聊天一樣地道:“上次鄉君讓老奴幫忙照看故人,老奴不才,您那位故人如今已經病好了,隻是不樂意出來見人。”


    這說的是高尚儀啊,安怡眼睛一亮,朝劉太監深施一禮,輕聲道:“謝謝您啦。日後還要煩勞您多加看顧她才是。”


    劉太監笑笑:“好說。老奴還未恭喜鄉君呢,這樁親事是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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