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側妃不說話,拿起銀箸夾了一塊梳子黃瓜,嚼著嚼著再咽不下去,便將筷子用力放下:“人各有命,她已經死了,我做不了什麽。”


    仿佛是在意料之中的,又仿佛是意外,安怡怔了怔,紅著眼眶大聲道:“你是怕牽扯進去,壞了你的事吧?既然如此,你當初為什麽要生下她來?”


    朱側妃不肯與她對視,輕聲道:“我能給她的都已經給她了,她若還活著,需要我幫她做什麽事,我若能做的總要去做。如今她已然死了,活著的人卻還活著,我已經自私過一次,不能再自私了。”


    安怡知道朱側妃指的人是誰,是蜀王府裏那個叫做小茹的女孩子,她平生第一次這樣的嫉妒一個人,分明是先有了她才有的小茹,為什麽她是被拋棄的那一個,小茹卻是被倍加珍惜的那一個?難道母女的情分是一副豐厚的嫁妝就能抵充的?安怡說不出話來,隻能是直瞪瞪地瞪著朱側妃。


    朱側妃不敢和她對視,繼續低聲解釋:“小茹已經長大了,她總要嫁人的,因為我的緣故她已經很委屈,我不能讓她更委屈。也不單隻是為了她,還有王家。”說到這裏,朱側妃自嘲一笑:“我對不起的人已經太多,活著的人還要過活,再逼下去,就是真的不讓他們過活了,就幹脆徹底對不起她一個人吧。”


    安怡咬著牙道:“就算是想要補償一個人,也要看他究竟想不想要你給她的東西,或者看看那東西是否合適她。你給她的豐厚嫁妝恰恰就是催命符,你可知道她受過什麽罪?你以為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說過去的?不能!因為她受過的那些委屈和恥辱,你這一生都沒有遭受過……”


    朱側妃“謔”地一下站起來要走,語調尖刻地打斷她的話:“她生在首輔公侯之家,衣食無憂,又有祖父疼愛,大把的嫁妝,什麽日子過不得?吃苦?能和那些自小喪母喪父,家境貧寒的人比?就算是真的那麽不幸,也是她自己犯蠢!”


    安怡見她要走,衝動地跳起來攔住她:“不許你走!你一定要說清楚才能走。你到底有沒有真的把她當成女兒疼愛過?難道她小時候你的那些疼愛都是假的?”


    朱側妃冷冷地抓住她的手用力甩開,一字一頓地道:“和你有什麽關係?你這個瘋子!”言罷扔下她大踏步往前走。


    安怡站在原地,大聲道:“我當然是瘋子,瘋到想要替一個不相幹的可憐傻子報仇雪恨以證聲名,你這個做親娘的名聲不好拖累了她,卻沒有勇氣找一找真相!你就不配給人做娘!”


    朱側妃踉蹌了一下,狼狽地飛奔而去,就連頭上的玉釵落下來也顧不得去撿,還是湖月跑過來撿起來,陰沉沉地瞪著安怡。安怡惡狠狠地給她瞪迴去,朱側妃在前頭大聲喊湖月,湖月這才走了。


    安怡脫力地扶著桌子坐到凳子上,她把事情辦砸了,原本的計劃不是這樣的,她原本應該心平氣和,根據朱側妃的心情和感受委婉地把意思表達到,再讓朱側妃出麵說動王家,由王家來追查外甥女兒的去向和死亡,她在中間動動手腳,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把一切挖出來。


    可是,從她踏進莫催居的那一刻開始,就一切都脫離了掌控,她有多渴望母愛,就有多怨恨朱側妃。朱側妃越是護著小茹,越是為小茹著想,她就越覺得不甘心,越覺得生氣委屈。所以朱側妃的那一句,安九的不幸來自於安九自己犯蠢,真是傷人不淺。


    就算是實話,生母這樣不留情麵的說出來,還是會被傷得遍體鱗傷啊。安怡趴在桌上哭了起來。


    哭得正一塌糊塗之際,一塊熱騰騰香噴噴的帕子遞了過來,安怡腫著眼睛,一把搶了過去蓋在臉上,甕聲甕氣地道:“蘭嫂,她們付掉錢沒有?”這麽大桌子的好菜,讓她付錢她可虧大了。不等蘭嫂迴答,又惡聲惡氣地道:“挑著好的吃,把它們全部都吃光,不吃白不吃!”


    過了一歇都沒聽見蘭嫂迴答,覺得有些不對勁,悄悄將帕子扯開一個角看出去,隻見謝滿棠沉默地坐在她對麵,正在翻看她帶來的那隻裝了紫竹笛子和白竹笛子的錦盒。


    他怎麽找來了?安怡大窘,小心翼翼地把帕子蓋迴去,假裝沒發現,帕子漸漸涼透了,冷冰冰地覆蓋在臉上讓人好不難受,她卻沒勇氣把它揭掉。謝滿棠也不去管她,自顧自地斟了一杯酒,安怡見他用的杯子是自己用過的,杯子上還殘留著她的口脂,不由異樣的羞惱,借著這個機會把已經冷透了的帕子揭下來扔過去:“髒死了,要你用別人用過的杯子。”


    謝滿棠挑著眼角掃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就著她的口脂印子喝了一口酒,淡淡地道:“原來你也嫌自己髒。”


    什麽叫也嫌自己髒?這意思是他也嫌她髒?安怡立時翻臉,伸手去奪杯子:“嫌髒就別碰,誰讓你碰的?”


    謝滿棠牢牢握住杯子坐著不動,安怡怎麽也搶不過去,急得眼淚都掉出來了,拉著謝滿棠的手要咬,謝滿棠無奈地歎了口氣,道:“你到底要撒潑到什麽時候?想哭就哭,沒人攔著你。”


    安怡趴在他膝蓋上嚎啕大哭,仿佛想把這一生所有的委屈和艱辛都哭出來,就算是她犯蠢,就算是她活該,可是她也還是委屈啊,她也不是故意的啊。謝滿棠垂眸盯著她的發頂看了片刻,溫柔地抱住她。


    安怡哭到一直哭不動了才收住,隻覺得眼睛都腫得看不見光了,謝滿棠的膝蓋上還糊著可疑的液體,自己不好意思就要找台階下:“都是你害的,讓我在人前丟臉,人家都說你和我要成親了,偏偏你要鬧出個永昌侯府大小姐的事來,你還半途就走了,也沒送我一件像樣的賀禮,昨天還把我從馬上推下來!實在是很過分!還不如一個外人對我那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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