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梳子黃瓜和杏仁酪就夠了。”安怡在朱側妃的對麵坐下來,既然讓她點,那她就不客氣了。


    燕鮑魚翅都沒什麽稀罕的,就是這大冬天裏非要吃黃瓜……湖月挑起眉頭,探究地看向安怡。見安怡一副“就是想吃個普通家常小菜”的坦然模樣,突然間想起一件事來,不由微微色變,擔憂地看著朱側妃。


    朱側妃理都不理湖月,眉眼紋絲不動,仍然維持著剛才的端雅大方樣:“讓人去和杏婆婆說。”又迴頭對著安怡道:“杏婆婆是此間大廚,她做的素菜和甜品乃是一絕。”


    安怡巧笑嫣然:“那是要好好嚐嚐。”仰頭看著滿樹怒放的臘梅,笑道:“若不是側妃相邀,我都不知道京城裏還有這麽個好地方。”


    朱側妃淡笑著給她斟了一杯香茶:“我自己窖的花茶,你嚐一嚐。”


    安怡嚐了一口,道:“是茉莉花茶,可有梅花茶?這樣才應景。”


    這迴就連蘭嫂都忍不住看向安怡,別人請吃飯,挑三揀四的不為其說,還連主人奉上親手製作的香茶也要挑剔,這是真失禮了。安怡卻恍若未覺,繼續笑看著朱側妃,靜等朱側妃迴話。


    朱側妃的笑容終於有片刻停滯,隨後又若無其事地道:“很多年不做那茶了。你要是不喜歡這個,讓人給你換旁的,你平常喜歡什麽?”


    安怡帶了幾分挑釁地道:“雲霧鑽林茶。”肆意地笑了起來:“我最喜歡用那個茶配了鈞窯雨過天青的茶盞,實在是賞心悅目,怎麽都不會厭煩。”


    說得就好像她挺有錢似的,就算是有錢,也輕易買不來極品的雲霧鑽林茶。別看現在是個鄉君,誰不知道安保良從前窮得隻有一條褲腰帶啊。這迴就連湖月都嚴重看不慣安怡了。


    朱側妃沉默地看著安怡,似曾相識的眉眼,似曾相識的神態氣韻,就連生氣了耍小性子也一樣,還有這一身衣裳打扮,也是自己當年最愛給女兒作的裝扮,吃食愛好也一樣,可是安安已經死了。既然安怡有備而來,她又怎能不應戰?朱側妃如同春花綻放一樣地笑了起來:“給淑惠鄉君上鑽林茶,告訴青夫人,一定要最好的雲霧鑽林茶,一定要配上好的雨過天青鈞窯茶器。”


    莫催居果然財力不同尋常,不過一會兒的功夫,茶和茶具就已經送到了安怡麵前。朱側妃熱情地招唿安怡:“嚐一嚐,可還喜歡?”


    安怡嚐過,笑得眉眼彎彎:“茶不錯,就是泡茶的人手藝差了點,隻將這茶的韻味衝泡出了八分。”


    “日後若有機會,一定要嚐嚐鄉君親手泡的茶。”熱菜上來,朱側妃招唿安怡吃菜,冷眼看著安怡隻動了一筷子就不再吃的梳子黃瓜,淡淡道:“做得不合口味麽?”


    安怡拿著銀勺將杏仁酪戳得粉碎:“其實不是我愛吃,而是一位故人愛吃。今日不過是恰逢有這個機會,所以特意點了來祭奠她罷了。”


    湖月忍無可忍,“倏”地把臉拉了下來,上前一步冷冷地道:“還請鄉君慎言,我們側妃好心好意設宴款待您為您慶賀,您卻這樣的無禮,就不怕傳出去給人笑話嗎?”


    不就是說她沒有教養嘛,沒有娘的人少教導也是有的,安怡無所謂地道:“比我無禮的人多了去,比我更不怕給人笑話的人更多了去,我怕什麽?”


    這話所指再明白不過,就是譏諷朱側妃來著,湖月頓時大怒,端起茶杯就想往安怡臉上潑。蘭嫂及時攔住了,安怡嬉笑著看向朱側妃:“側妃,您的人想要拿茶湯潑我,你不教訓教訓她麽?”


    朱側妃的眼皮跳了跳,一雙眼睛深不見底:“你想要怎麽樣?我以為你接二連三地找我,是想與我交好。”


    你一個拋家棄女給人做妾的,想與你交好的人都是瘋了吧。安怡不避不讓地看進朱側妃的眼睛裏去:“我接二連三地找你,是想為一個人鳴不平。側妃想不想聽呢?”


    “側妃,我們走。”湖月扶住朱側妃的胳膊就要走人。


    “你若是敢走,我就去府上拜會。想來蜀王妃很喜歡聽人講故事。”安怡笑得像個惡魔。


    朱側妃閉了閉眼,忍無可忍:“誰讓你來的?”


    安怡托著腮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真的隻是想為一個人鳴不平,不然側妃以為,現在的您有什麽是我能圖謀的?”


    朱側妃的臉白得嚇人,吃力地揮退湖月:“讓其他人都退下,我有話要和淑惠鄉君說。”


    湖月警告地瞪了眼安怡,安怡鳥都不鳥她,隻讓蘭嫂:“你也去一旁尋個好地兒歇歇。”


    轉眼的功夫,院子裏就隻剩了朱側妃與安怡二人,朱側妃垂著眼溫酒斟酒,長而濃密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輕輕顫抖著,露在外麵的每一寸肌膚都光滑細嫩白皙如脂玉。安怡不客氣地喝光了她遞過來的滿滿一杯酒,啞著嗓子道:“您還記得安安嗎?”


    朱側妃的手一抖,一滴青翠的竹枝酒灑落在漢白玉石麵的桌子上,猶如一滴淡綠色的眼淚。朱側妃放下酒壺,優雅地掏出錦帕緩緩擦去酒液,抬眸看向安怡,神色淡然平靜:“我不認為你和她能有什麽交集,也不認為你有什麽資格站在這裏替她討迴公道。”


    安怡勃然大怒,又覺得無限委屈,那些說了千百遍,在肚子裏過了上萬遍的借口一句都說不出來,她憤怒地瞪著朱側妃啞著嗓子道:“她是不是你的女兒?你要說不是,我立刻就走。”


    朱側妃靜靜地和她對視了片刻,微不可見地慘淡一笑:“有些事不是想否認就能否認的,你想替她討迴什麽公道?殺了我?還是要押著我去她墳前磕頭賠罪認錯?”


    她的墳。安怡瞬間失神,她既然已經死了,當然就是有墳的,不然安家和田家可怎麽和這京裏的人交代呢?興許是因為潛意識裏的抗拒,因此她一次也沒去想過那座墳,更沒有想要去看一看的意思。


    朱側妃的聲音就如微風一樣地從她耳邊輕輕掠過:“她已經死了,就算是我想彌補她,也沒辦法。”


    安怡咬著唇道:“不,你可以的,她死得不明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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