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娘的問一個姑娘家,你覺得我家兒子怎麽樣啊?在風氣並不開放的京城,往往意味著很深的含義。也是呢,作為一個很關心兒子終身大事的母親,又怎會對兒子的所作所為毫無察覺?謝滿棠與她多次接觸,又在蔡太師事件中高調護她,關於二人的傳言當然不會太少,鄭王妃肯定會多少聽說一些。


    但這樣直接的詢問,還是讓人措手不及,安怡沉默片刻才委婉道:“謝大人的性子很果斷,人也極能幹。”


    果斷,其實就是說一不二,再往下引申了去,就是說這個很霸道。鄭王妃忍不住笑了:“他自小就是這麽個性子,脾氣臭得很,我常擔心,將來人家姑娘怎麽受得了他。”


    名不正言不順,且鄭王妃態度不明,安怡當然不會上趕著去故作熟稔地接話,便隻含著笑低著頭靜靜聽著,小心地扶著鄭王妃繞開有青苔或是不平的地方。


    鄭王妃並未說太多,很快就將話題引到了自己的疾病上:“我這個是積年的老毛病,其實年初小安大夫治好太後的病後,阿蠻就說要請你入府給我診治,看能不能治好。我沒答應,不是不信小安你的醫術,而是我自己知道我這個病是看不好的。


    自他成年有了出息之後,不知尋了多少大夫給我瞧,這太醫院裏的太醫們挨個兒都鼓搗過了,都是沒有辦法,倒叫我成日患得患失的,每換一個大夫就先高興一迴,接著就要難過一迴,吃夠了苦頭,那日子沒法兒過,所以我就沒答應他。今日太後娘娘既然提起了,也不好辜負娘娘的美意,但你也別為難,我不怪你。”


    “王妃自是極豁達的,但若是有一分希望,就不能放棄。”安怡最喜歡的就是這樣通情達理的病人,最怕的就是類似於李修媛那種“我把病人交給你,你就要負全責,醫不好、好得慢就都是你的錯,我找你麻煩是天經地義”的人。


    二人說笑著入了東配殿,早有鄭王妃帶進宮來的貼身侍女過來殷勤伺候著,安怡將鄭王妃扶了坐在窗下明亮處,替她細細看了一迴,又仔細問了病因,慎重地道:“我個人覺著完全複明的希望不是太大,但若是長期針灸加上用藥調理,或許能讓您勉強看清人影。了然大師在這方麵也頗有研究,可以讓他也來瞧瞧,再請了陳院判一道,便可得出最佳的治療方案。”


    鄭王妃大概是失望太多次了,並不太當真,隻笑道:“閑著也是閑著,且試一試吧。就當是感謝太後慈心,全了阿蠻的孝心。”


    安怡便道:“那我這就去迴稟了太後娘娘,安排下去。”並不久留,得體地告辭離去。


    鄭王妃聽不見安怡的腳步聲了,方同近身侍女道:“甘草,你瞧見這位小安大夫了嗎?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兒?”


    甘草微笑道:“小安大夫是個美人兒,長相很幹淨,肌膚雪白,身形高挑窈窕,舉止文雅,並不像是邊關長大的行醫之人,倒和那些公卿世家的小姐們一樣的進退有度,行止大方。”


    鄭王妃便不再說話,神色凝重地垂著眼靜想心事。


    安怡將鄭王妃的情況說了,連太後爽快地吩咐劉太監:“那個了然和尚,我記得當初也曾給我瞧過病?好像是真不錯的,你去盡早把這事兒安排好。”


    見天色不早,安怡告了退,朝著坤寧宮而去。半途瞧見張婕妤帶著兩個宮人站在一株木芙蓉前裝模作樣地賞花,幹脆利落地轉個身,想繞另一條路走,張婕妤卻容不得她就此走掉,嬌滴滴地喊了一聲:“小安大夫!”話音未落,人已經快步趕了上來,笑眯眯地道:“真是巧啊。我正同她們說起,我看到這木芙蓉就想起小安大夫你了,不成想,竟然就碰上了你。”


    “嗬嗬……”安怡幹笑了一聲,恭敬地行禮問安:“婕妤娘娘真是太抬舉安怡了,分明是娘娘人比花嬌。”


    張婕妤掩口而笑:“小安你最會說話。難怪得太後和皇後娘娘都喜歡你。”嬌媚地眨了眨眼睛:“難得碰上,不如我們去前頭亭子裏坐著喝杯茶,說說話?”


    安怡滿臉的遺憾:“呀,真是太不巧了!皇後娘娘該行針了,還要再去看看六殿下……”


    “哎呀,真是太不巧了。老早就想去看你,但知道你是個大忙人,又怕擾了皇後娘娘清淨,實在不敢去。”張婕妤親熱地挽著安怡的胳膊跟著她往前走,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道:“前些日子你讓我幫你打聽的事情打聽到了,令尊安好,就是有件事情我不知該不該和你說。”


    安怡直覺這事兒不是好事,她不該聽,便語速飛快地道:“婕妤娘娘既然覺得為難就不必說了。”


    張婕妤特意在此等了她這許久,哪裏容得無功而返?當即緊緊扣住安怡的胳膊,湊在她耳邊輕聲道:“聽人說,令尊犯下駭人的大罪,很快就要倒黴了!”言罷立即放開安怡的手臂,帶著宮人快步離去,卻是連問的機會也不留給安怡半分。


    安保良做的事情當然是提著腦袋玩命的,有危險很正常。明知對方不懷好意,明知前麵是坑,安怡還是忍不住擔憂。嚴格來說,安保良並不算是她真正的父親,剛開始時她甚至還很鄙夷這個老男人,但相處的時日長了,又有安老太、薛氏、安愉等血肉相連的人在中間牽連著,多少也有幾分真情在裏頭。安保良待她可比安保鳳待她好得太多了,她不想他出事。


    張婕妤這樣說一半掩一半,大概是想等她去追問懇請,不能問,隻能忍。忍下去就是海闊天空,忍下去就是雲開日出,安怡深深唿吸一口氣,握緊拳頭給自己鼓足了勁,步履輕快地朝著坤寧宮而去。


    張婕妤站在遠處隱蔽之地目送安怡走遠,方轉頭吩咐宮人:“走吧。”


    帶出來做這種事的自然是心腹宮人,宮人道:“她不來問,怎麽辦?”


    張婕妤道:“不來問也不要緊,讓她心神不寧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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