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末做了一個夢,夢裏她穿著婚紗,帶著小鹿撞胸一般惴惴不安又滿是期待的少女情懷踏上一條鮮紅的地毯。周圍都是陽光和鮮花,還有模糊的祝福聲。她帶著白手套,被父親緊緊握著,一步步走向那未來的丈夫。

    近了,越來越近了。她嬌羞的低頭。

    她把手遞過去,被一隻充滿力量和安全感的手握住,溫暖寬大。

    然後第二隻,第三隻,第四隻,第五隻。第五隻手竟然是冰冷的?

    怎麽會有那麽多手?

    她驚愕的抬起頭,卻看到了許多許多新郎。

    他們朝她微笑,都閃著一口可以媲美牙膏廣告的大白牙。

    春天,我種下一個老公。到了秋天,我就可以收獲許多許多老公!

    “啊啊啊啊啊啊啊!”在驚悚的噩夢中醒來,茶末一頭冷汗。

    重重的喘息幾口氣,她感覺到有點不適,伸手進被子裏一摸,立刻皺起眉頭。

    “怎麽這個時候來了啊?”懊惱的哀嚎一聲,她翻開被子裹上大衣衝向廁所。

    因為昨晚上大姨媽的突然造訪,茶末一整天都臭著一張臉,陰雲密布。

    茶葉前幾天在家裏守了她幾天,今天城裏一家公司要的元旦福利準備好了就開車送過去。門市部裏隻剩下茶媽媽和茶末兩個娘子軍守著。

    茶媽媽則站在門口用掛鉤把一隻隻醬鵪鶉往杆子上掛,她一次性醬了五十隻鵪鶉準備當年貨。

    茶葉坐在電腦前時不時探頭探腦東張西望,看起來仿佛是在期盼著什麽到來。當然,其實她是在害怕著什麽到來。這幾天就連電話響都能嚇她一跳,因為精神高度緊張導致痛經也加劇了,不得不用熱水袋捂著肚子才舒服點。

    那些折磨人的冤家呀,可千萬別給她來搗亂。她暗自祈禱。

    可偏偏總是怕什麽來什麽,就在茶媽媽掛完最後一隻醬鵪鶉時,一輛騷包的橘紅色小跑朝市場駛來。

    茶末臉都白了,蹭一下從座椅裏跳起,噗通一聲,熱水袋跌落在地。

    開什麽玩笑,他們竟然真找上門來了?有沒有搞錯?明明答應過她……混蛋,她就不該相信這些家夥。

    不行,不管是什麽人什麽東西什麽事,快阻止這輛車開過來吧?

    她慌亂的祈禱。

    沒想到她的祈禱竟然靈驗了,那低地盤的小跑被市場門口的一個小門檻給

    掛住,一下就歇菜了。

    小鎮不比大城市,道路上總會有一些小坑小凸起。地盤高的車沒問題,這種地盤超低的騷包小跑就遭殃了。

    可惜小跑遭殃了並不代表裏麵的人不能出來,車子一歇菜,就有人罵罵咧咧從裏麵出來。

    不會吧?不會吧?千萬不要啊!茶末渾身顫抖,雙膝發軟,上氣不接下氣。

    但出乎意料之外,來的隻有陳立陽一個人。

    騷包的小跑擱淺這件事當然不止吸引了茶末一個人的目光,一排十來戶商家都走出人來看熱鬧。

    鎮上可從來沒見過這麽怪異的車,可不得看個新鮮。

    那頭陳立陽也迎向那些看熱鬧的群眾,笑眯眯客氣的操著一口地道普通話問道。

    “這位師傅,我想問一下,茶家的山貨門市部是哪一間?”

    “茶家?我們這裏姓茶的好多的。”有人笑嗬嗬答一句。

    “就是就是,小夥子你找哪一家?”

    陳立陽愣一下。

    “哦,我找……有沒有一家是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都二十幾歲的?”

    “你說的是那邊老茶家吧?”有人轉頭伸手一指。

    “誒,有兒子有女兒的可不止老茶家,我家也兩個孩子呢。”有人反駁。

    “得了,你家閨女才多大?沒聽見人小夥子是找二十來歲的。老茶家閨女不是剛迴來,今年聽說二十六了。”那人又說。

    “對對,就是剛迴老家,二十五六歲的,叫茶末。她還有個弟弟,二十四五的樣子。”陳立陽一聽有戲,急忙插嘴。

    “那就一定是老茶家了,小夥子你是來找老茶家閨女的?”立刻有八卦人士問道。

    “恩,我是來找茶末的。”陳立陽也不迴避。

    “哦哦,那敢情好,老茶和他老婆正盼著姑爺上門呢。小夥子挺好的。”一個中年男子哈哈一聲起哄。

    “別起哄瞎說。”旁邊一個大嬸推一把,迴頭伸手一指:“小夥子,老茶家就是中間那戶,掛著好多醬鵪鶉的。”

    順著大嬸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密密麻麻好多醬紅色的鵪鶉掛著。

    “謝謝您了,大嬸。”陳立陽小嘴很甜,瀟灑一揮手,大踏步朝醬鵪鶉走去。

    “喂,小夥子你的車?”有好心的大爺提醒。

    “沒事,等會我就打電話叫人來拖。

    ”陳立陽迴頭揮揮手。

    眼看著他過來,茶末心想是不是該跑路?

    可還沒等她邁開腳,外頭茶媽媽早已經迎了上去。

    “您是茶媽媽吧?請問茶末在嗎?”陳立陽立刻咧開嘴笑得跟朵花似的,眼前迎上來的這位大媽眉眼有茶末的感覺,肯定是她的媽媽,一定得討好才行,未來丈母娘啊。

    茶媽媽匆忙將這位瀟灑文氣的年輕人打量一遍,小心翼翼問道。

    “你是?”

    “茶媽媽您好,我叫陳立陽,是茶末的朋友,過來拜訪一下順便看望一下您和茶爸爸。”陳立陽笑開了花,嘴跟抹了蜜似的甜。

    中年婦女最受不了小白臉這一套,茶媽媽立刻被灌了迷魂湯暈頭轉向不知東南西北。笑嗬嗬急忙把客人往門市部裏請。

    “哦哦,難為你有心。茶末她在,快進去坐,快。”

    裏麵茶末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團團轉,恨不得刨開複合地板鑽下去。那頭茶媽媽已經推開拉門把人請進來了,三個人六隻眼,對在一起。

    “茶末。”陳立陽星星眼打招唿。

    茶末不做聲,瞪著眼看他。

    混蛋,你來幹什麽?

    茶媽媽不悅瞪她一眼。

    “你這孩子,有客人來怎麽擺這麽一張臉。還不快去給客人倒茶。來來,小陳是吧,沙發裏坐沙發裏坐。”

    一迴頭,又是眉開眼笑。仿佛陳立陽才是茶媽媽的好兒子,茶末倒是垃圾桶裏撿來的。

    “謝謝茶媽媽。”陳立陽在沙發上坐下。

    那頭茶末還杵著,瞪著眼一動不動,看的茶媽媽心頭一個懊惱。

    這孩子,看吧看吧,就這德性難怪找不到男朋友。就是嚇也給她嚇跑了,的虧還有這送上門來的。不過,這小夥子長得還真不錯,就是身板有點薄,大概是城裏讀書人的關係吧。可小夥子家教不錯,人很客氣嘴也甜,真是不錯不錯。

    “哎呀,你這孩子,瞪著眼你嚇唬誰呢?叫你倒茶也不幹,你呀你呀。去,過去陪人聊聊天。”茶媽媽將茶末往沙發那邊一推,自己嘮嘮叨叨去倒茶。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茶媽媽在飲水機那邊拿出紙杯又放迴去,重新拿了更好的塑料一次性杯子,放上家裏自己做的新茶,泡了一杯熱騰騰香噴噴的茶端過去。

    “來來,小陳你喝杯熱茶暖暖身。”

    茶媽媽笑眯眯過去,一看自家寶貝女兒還杵在邊上當門閂,真是氣不打從一處來。要不是看在有客人的份上,真要嘮叨幾句。

    “阿末,傻站著幹嘛。”伸手推孩子一把,迴頭又笑眯眯對陳立陽說。

    “你們兩說話,別管我,隨便聊。嗬嗬嗬。”

    茶末看這自己老媽笑得一臉得意往辦公桌電腦前一坐,賊兮兮朝這邊不是瞄眼看,打的什麽主意她一清二楚。

    老媽啊,蒼天啊,她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們非得這麽逼她是不是?這都是誰惹得禍?

    反正不是她,對!她沒錯,都是他們這些混蛋的錯。

    茶末怒火中燒,迴頭雙眼蹭蹭冒火瞪著陳立陽。嚇得陳立陽捧著茶杯抖一下,差點倒出去半杯水。

    “茶末……”

    “你到底想幹嘛?混蛋,你明明答應過我……你怎麽能說話不算話!”茶末逼近他,壓低聲音怒斥。

    “茶末……這是門市部,不算你家吧。”陳立陽立刻跟隻膽小的兔子似的縮一下脖子,可憐巴巴看著她狡辯。

    “喂,你竟然還狡辯!那天你明明說……”茶末逼近,兇神惡煞。

    後頭茶媽媽一皺眉,老太後發話。

    “阿末,好好說話,別欺負人家小陳。”

    茶末皺眉,懊惱極了。麵前陳立陽也似找到了靠山,但這家夥也精怪,端著小媳婦架子不放下。

    “沒事沒事,茶媽媽我不介意的。小末其實人很好,我習慣了。”

    “哎呀,小陳你真是太遷就我家阿末了。”那頭茶媽媽還信以為真,朝茶末瞪幾眼。

    茶末氣的鼻子都快歪了,肚子也越發疼了。

    嘿,他竟然還有臉說他不介意,習慣了。搞得好似她才是欺負人的那一個,到底是誰欺負誰?啊?當初是誰和那幾個那樣……那樣欺負她!

    想起那些事她就氣的肝疼,伸手一捂肚子,她白著臉皺起眉。

    “茶末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你肚子疼?”陳立陽嚇得放下手裏的茶杯,扶住她往沙發上坐。

    “不用你管。”茶末恨恨打開他的手,跌坐在沙發上,眉頭緊皺。

    “你臉色好難看,我看咱們還是去醫院吧,我開車去很快的。”陳立陽擔心的說著,他可忘了自己那烏龜車還拋錨在外麵呢。

    茶媽媽是過來

    人一看就知道,起身去飲水機那邊倒水泡紅糖茶。

    “沒事沒事,這孩子體寒,喝點糖茶就好了。女人沒結婚之前十之八九都這樣,結了婚生完孩子就好了。”

    “哦?哦。”陳立陽似懂非懂應著,接過紅糖茶遞給茶末。

    茶末沒好氣的接過,雙手捧著吹氣。

    “我認識個老中醫,看這個挺行的,要不迴z市以後過去看一看?他的藥很靈的,看你疼我心裏難受。”陳立陽在旁邊低聲說道。

    茶末瞪他一眼。

    “我才不迴去,你也快點滾蛋吧。”

    茶媽媽那頭聽著陳立陽對自己女兒的關愛心裏樂開花,隻是自家女兒怎麽搞的,這麽好的小夥子倒貼上門都不要,她還想要個啥?

    不行,都說兒女婚姻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如今雖然是新社會了,但有些老規矩該用還得用。畢竟女兒終身幸福為大,小夥子嘛隻好委屈委屈咯。

    “阿末你說什麽話呢,人家大老遠的過來看望你,你這什麽態度。小陳啊,帶迴去家裏吃頓便飯,要是迴城裏不方便就在家住下也行。我們家有客房,待會我去市場裏買點菜,好好招待你一下。”茶媽媽拿出一家主母的魄力,橫插女兒婚姻大事。

    一聽可以去茶末家,陳立陽雙眼叮一聲發亮,可他到底有點怕茶末,所以小心翼翼看她。

    茶末當然不樂意,一口熱糖茶含在嘴裏差點噴出去。

    “媽,你怎麽能這樣!他……他和我沒關係。”氣唿唿叫起來。

    “去,沒關係人家大老遠從城裏開車過來看你?怎麽就沒這種沒關係的人來看看我。你這孩子,不是老媽我說你,女孩子作一作就可以了,作過頭沒意思的。小陳你別管她,這家她做不了主,茶媽媽請你吃飯,她管不著。”茶媽媽義薄雲天,豪邁說道。

    “謝謝茶媽媽。茶末一直跟我說茶媽媽你做的飯最好吃了,我今天終於有幸能親自嚐一嚐。”陳立陽立刻順杆往上爬,最甜如抹蜜。看他那意思,恨不得這會就直接去茶末家住下。

    “瞧你說的,家常便飯家常便飯。你是大城市過來的,見識多。我們小地方的飯菜,還怕不和口味。”茶媽媽說的謙虛,可早已經笑開花。

    “哪裏,農家菜才好吃,原汁原味,純天然綠色食品,現在頂流行。”陳立陽拍馬順溜。

    “對對對,說起這純天然綠色食品,我們這兒可是頂呱呱的。迴頭給

    你燉土雞吃,那味道可絕對和養殖場裏的不一樣。”

    “那就謝謝茶媽媽了。”

    看著這一老一少轉眼就熱乎的像一家人,茶末欲哭無淚。

    老媽啊,你這絕對是引狼入室啊。

    由茶媽媽拍板,陳立陽也就順水推舟去了茶末家蹭飯。這一頓飯的功夫,讓他在茶家頗得好感。

    本來嘛,他就是個白白淨淨的知識分子,雖然開的車怪異了點但年輕人誰沒有點特別的激情。人家開得起那也是一份能耐,小地方人對大城市來的總有種高看一眼的心理,更何況這家夥還頂著個人民教師的高尚稱唿。大學老師呢,說起來就讓人肅然起敬。就連原本看他很不順眼的茶葉,一翻細談之下也改觀了很多。畢竟大家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看問題的角度會相近,再加上陳立陽也是見過大世麵又能說會道有幾分真材實料的家夥,說起一些對市場對事業對個人對社會的看法,都十分老道。大學老師,能說會侃那是基本功。

    這一頓飯吃的,那真叫一個賓主皆歡。

    當然,除了茶末。

    作為當事人,她不光沒有了話語權還失去決定權,被催到極點。

    要不是陳立陽自己識相沒真留下來夜宿,不讓按茶媽媽的熱情恨不得直接就招成上門女婿了最好。

    至於陳立陽那輛騷包的小跑,當然留在市場。茶末家附近的路況其實不錯,但開小跑還是欠了點。

    吃完了飯,茶家老兩口又留陳立陽說了會話。要不是茶葉控製著,老兩口非得當場把陳立陽八代祖宗都調查清楚。陳立陽當然也不敢說實情說全情,倒不是他有意隱瞞,而是他家和老茶家差距確實太大,不想一下子嚇著對方,就撿一些虛的說。

    喝完茶以後由茶葉開著金杯送他去市場開自己的車,茶末當然也被茶媽媽塞麵粉口袋似的塞進金杯裏,順便還塞了幾包山貨給陳立陽當禮物。

    金杯載著三人行駛在道路上,前頭坐著司機茶葉,後頭坐著陳立陽和茶末。

    終於逮著個人少的機會了,陳立陽才拉拉茶末的衣袖,湊到她跟前輕聲說。

    “其實,我這次來是想跟你說,他們明天就到了。”

    抱著熱水袋的茶末渾身哆嗦一下,瞪大眼看著他。

    “還真來?你們別給我添亂了好不好。”

    陳立陽小媳婦討好惡婆婆似的幹巴巴一笑,小心翼翼伸手撫她背。

    “你別氣嘛,他們也是想見你。”

    茶末一胳膊撩開他的手。

    “放屁,你們想活活逼死我是不是!”她氣唿唿怒吼,可又不敢大聲吼,壓著嗓子就跟死狗喘氣似的,聽起來尤其詭異。

    前頭茶葉對著後視鏡看看後麵,後麵說什麽話他聽不真切,但也看得出姐姐在對小白臉發火。不明白姐姐為啥總對這個小白臉氣唿唿的?陳立陽那副小媳婦樣他看這也挺不落忍的,難道姐姐也成了野蠻女友?

    後麵陳立陽還可憐巴巴的勸著安撫著。

    “你放心,我保證他們不會亂來。都說好了的,絕對不上你家去鬧。明天安排好了我就給你打電話,你過來就成。”

    茶末白他一眼。

    “你們的保證就是放屁,我要是還信我就是傻帽。你們就是逼著我是不是?好,反正真把我逼急了,我也是做得出來的。”

    “不敢不敢,我們哪裏敢逼你。是商量,大家一起商量商量。你別發火,別氣。”

    “哼,少貓哭耗子假慈悲。”茶末冷哼一聲,別開頭自顧自生悶氣。

    那頭陳立陽還巴巴的撫著她的背,小心翼翼問。

    “那你明天來不來?來吧,咱們好好商量。”

    茶末不搭理他,腮幫子鼓著,用手捏熱水袋。

    她當然不想去,可不去成嗎?她要是不去,這夥人肯定全跑她家門口去。這夥混蛋絕對做的出來,他們是不怕丟臉反正山高水遠的。可這是她家呀,就算她不怕丟臉,這還有爸爸媽媽弟弟呢。

    恨恨歎口氣,她哼一聲。

    見她默認了,陳立陽喜滋滋的撫著她的背,就跟討好了丈夫的小媳婦似的那叫一個嬌羞可人,愣是把駕駛座上的茶末惡心出一身冷汗來。

    這還真是一物降一物,想不到他姐那樣懦弱的人也能當野蠻女友。茶葉搖搖頭暗自發噱。

    隻有茶末,耷拉著一張苦瓜臉,看這窗外喜氣洋洋的新年景色,越想越想哭。

    明天,明天她可怎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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