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明陷入絕望中,食欲完全喪失,但還心存一線希望,希望美奴會迴來。兩年多的同居生活,這還是頭一迴真正分開,在此之前,有過爭吵、生氣,也說過不止一次過頭話,但是絕對不會弄到分手的地步。因此,在美奴出走的前兩天,建明基本上處於麻木狀態中,潛意識裏他不相信美奴真會離開自己。四小時過去了,美奴仍沒有迴來,連個電話也沒有。這時候的他,好像被人從睡夢中猛擊一掌後清醒過來,他終於意識到,美奴這次絕不是開玩笑,更非一時衝動,她的的確確走了。從此以後,他和她,也許此生此世不會再相見……建明想到這裏,幾乎喪失了活下去的信心,淚水沿著臉頰無聲流下。

    饑餓、 絕望、煩躁,建明不停地迴想著和美奴在一起的日子,不斷地想起美奴平時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哪怕是一個笑,都讓他感到揪心。

    那一天,建明僅僅喝了點水,吃了幾片餅幹;他覺得身心疲憊,躺在沙發上,漸漸地進入了一種遊離狀態。這時,一個聲音由遠而近,最後在他的耳背後麵停下:怎麽樣,支撐不住了,要不要我替你醫治心靈的創傷。

    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緩緩轉過身,不用看他都知道是她。“小池”,別再問了,不如你帶我去吧,永遠不迴來,我已一無所有。“小池”,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說的是真心話,沒有半句是虛假的,你帶我走吧,要不我就去死。

    “小池”挽住他的胳膊,他感到一陣溫暖,心裏稍稍平靜了許多。他抬起眼定睛看著她,他覺得她變得更好看了,起碼不那麽胖了,她輕輕地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角,發出無聲的笑。不過,他一點都看不出她像個勝利者,相反地,倒更多出幾分迷茫。

    請告訴我。“小池”說。你要我帶你去哪能裏,為什麽要這樣?

    什麽。他吃驚地瞪著她,仿佛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她被他看得有點心虛,臉上一紅。他用略帶嘲諷的口吻對她說:你真是貴人多忘事,怎麽你也敢說自己不知道,你應該知道的,你怎麽能不知道;這真是太可笑了,真是太可笑…

    我真不知道你都說些什麽。“小池”靜靜地站在那裏,兩眼向下,並不朝人了看,她顯得很麻木,完全一副局外人的表情。

    都是你惹的禍。他終於憤怒了,朝她喊起來。他像一隻暴怒的獅子,兩眼血紅,樣子兇惡又狼狽不堪。

    建明見“小池”並無反應,於是更惡毒地罵起來,罵到他自己累了,覺得實在無聊,才停息下來。

    說完了嗎?如果你還沒有罵完,你可以繼續。其實你對我說這些實在沒什麽意義;老實講,我很想能夠像你那樣思考和對待這件事,隻是做不到;我是另類你懂嗎,不一樣的。好吧,我告訴你,我已經沒力量幫你,我的處境非常不好;剛才我正要通過切城,那是一座非常恐怖的城,我正為此發愁,這下可好,你主動找我,我們可以做伴了……

    什麽,什麽!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我找你,我怎麽不知道是我主動找你,真好笑。

    你大概還不知道吧,你的靈敏度越來越高了,根本不需我費什麽勁,你的靈魂已經有近一半開始遊離,所以,你隻要稍不注意,就會逸向這邊。你知道這叫什麽地方嗎,現在也該讓你知道了,這是第三界麵。

    什麽“界”不“界”的我不懂。他沒好氣說。我隻想讓你帶我去一個不能迴來的地方,我再問你一句,你能嗎,你願意嗎,或是你能夠做到隻是不願意,因為你是個非常自私的人……

    不是我不願意,而是你不行,你不行。她斷然道。你僅僅隻有一半在遊離,剩下那一半還太多沉重,所以你隻能到此為止,沒有別的選擇。

    他的表情很奇特,他從她的臉上看到了一絲恐懼。他暗自竊喜,想不到她也會有懼怕;本以為她是個神通廣大的小池,帶給他永生難忘的快慰的奇女子,現在看起來也不過如此。

    其實,建明這時忽然心路大開,他想到:如果“小池”並不神通廣大,那麽他就應該有辦法擺脫她,擺脫所謂第三界麵;那麽,他便可以迴到原來的生活中去,找迴他失去的所有。但事實上小池是很有神通的,她應用該能幫自己,就看她願意不願意了。

    請你告訴我,所謂切城,有何可怕,為什麽會起這個怪名。建明問。

    你真想知道?

    是的,想。

    算了吧,還是不告訴你,你這迴隻能隨我走一趟切城了;等過了切城你再迴去,我看你還是不知道真相更好。

    不,我要知道。既然我們要經過那裏,為什麽不能知道真相;既然知道必須走一趟,還有什麽可怕的,我看你在故弄玄虛。

    你不懂。她說。沒那麽容易的,如果不知道真相,就不用經受太多的驚嚇,相反,倘若知道了真相,真相就會附身隨行,也就是說,不知道便無知,你又何必逞英雄呢。

    建明聽了她這番解釋,不僅更摸不著頭腦,反而覺得很離譜;甚至可笑之至,怎麽可以是這樣呢。她說:比如,我現在認為你不在,你就真不在麽。

    小池反駁道:可你事實上就在我麵前,這個比喻好像不恰當吧。

    好吧,我也不跟你多嘴多舌。小池又說:你真想知道真相,我就說給你聽,隻是到時別後悔就是。

    你說吧,我不怕,也不後悔。他嘴上這樣說,心裏又在想:我連死的心都有,還怕這些,真可笑。

    恐怕不是我可笑,她冒出一句來。

    建明一驚:沒想到她能洞察他的心靈深處的思維。她又感到脊背一陣發冷。

    小池看出他表情的變化,故意平靜地說:就像剛才,你雖沒能說出最後那句,但你想了,不同之處在於說出來還是沒有說出來。

    建明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然後又輕輕地搖了搖頭。他正處於高度的精神亢奮,思路卻越來越不清晰。

    切城這個名字自身並沒有什麽特定意義。“小池”聲調低沉地說:應當是很多個世紀以前的事,切城那時還是個美麗的山城,依環水,如世外桃園一般。隨著城市一天天發展起來,漸漸地產生了許多負麵作用;比如垃圾如山,臭氣熏天,汙水徹底染黑了江水,人們僅靠微弱的地下水生存;在這種狀況下,本地的土著開始生出怨氣,認為是外來人口在與他們爭奪資源。從此,城市便不安寧了,起先隻是一般的打架鬥毆,然後便逐步升級,爆炸案層出不窮。城市演變成了戰場,硝煙彌漫。戰爭使雙方各不相讓,互相殺戮,生靈塗炭,當局也沒法控製局麵。這種狀態一直持續一百多年,100年之後,前輩留下給後人的隻有一片荒蕪。美麗的城市已經成了瘟疫的發源地,成為巨大的垃圾中心。你是絕對想象不出當時的情景的,所有的街道已不能行車,垃圾無處不在。正好,趕上那一年天氣炎熱無比,雨水和高溫交替著折磨使這片本來的人間天堂變成了地獄。這時候,兩派再也顧不上爭鬥了,都忙著搬遷;他們要搬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去尋找他們新的生存天地。但是,誰也沒料到,一場天大的災難正在降臨……那是一個暗無天日的夜晚,天地間無比地安靜,靜的可怕。似乎所有的居民都意識到會發生什麽事,卻沒有人能講得清楚。這麽說吧,反正都認為不正常,這種不正常引發了巨大的空前的恐慌;同時也伴隨著更加駭人的安靜,死一樣的……據記載,大概午夜剛過,天空中突然出現巨型的雲,雲團像一座大山壓在城市上方;當地不少人都跑出家門,看著這奇異的現象,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這時候,一聲炸雷響起,引發無數的雷電,雷電像萬支利劍臨空而下;所有的垃圾山開始燃燒;堆積在垃圾山下的糜爛有機物形成的可燃氣體攜帶毒氣鋪天蓋地而來,城市成了一團火海……可以想象那是怎樣的場景,大火整整燒了四個月,逃出來的不到十分之一。從此,這座城成了死城;但是,它又是南北交通的必經之路;因我要去“極域”,必須經過那裏。

    什麽,你要去“極域”,為什麽?建明問。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我與你的交往就是一種天大的罪;這次我又要升級了,被發配到離“極域”隻有200公裏的一個小鎮做清潔工。說到這裏,“小池”無比幸福地笑了,她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恐懼,她是在拿苦難當蜜糖,因而也就把走向死亡理解成走向新生了。

    建明突然產生了異樣的感覺,是傷感還是悵然,或者是不舍,也許是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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