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到另一座大廈,走進一扇敞著的房間,總算見到了一點現代的物品。布置完全是辦公室的風格。小池說:這裏是我的工作室;你知道嗎,這個城市快淹沒了,隻剩下不多的科研人員,我也是,我的任務是觀測水位上升的情況,作好記錄,留待將功贖罪用。我不知道記這些數據有什麽用,但我還是做了,否則我會沒有飯吃,會餓死。

    建明坐下來,好奇地四周張望,又看了看她的記錄本。他發現她在弄虛作假,於是問道:我沒有看見你測量過水位,可你為什麽填上了最新數字,難道你能掐會算。

    小池笑起來,像看一個傻子似的,良久,才歎了口氣,自嘲道:怪我自己,我怎麽可以拿你的世界與我的世界比呢。

    就是這樣的,我們沒有責任心,責任心毫無用途,並不能帶來好運,所以,要它是沒有用的,寧可不要它。這些無用途的東西,包括無用的思想,每天都在消耗地力與體力,地力耗盡,天地遭殃,它們是對應的,是共存的,這便是天意……

    轟隆……轟隆……小池的話音未落,頓時雷聲大震,似乎天快要塌下來。小池楞了一下拉起建明的手:快,跟我上樓頂。建明被她扯著,拚命往樓頂跑。他想問她為什麽要往樓頂跑,但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他知道此時問她,她斷然不會迴答。

    他們登上頂樓,建明大驚失色,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壯觀景象出現在眼前,極目四周凡是看得見的地方,遠到天邊,近在眼前,天宇仿佛扯開一麵無邊無際的大幕,像一架無形的超級放映機,正在播放天地交合的壯麗景觀。幾乎每一寸天空都在燃燒,閃電交織著,雷電轟鳴著,裹纏著,撕扯著,分也分不開,躲也躲不掉。建明除了驚懼和新奇之久,仿佛如一具木頭,沒有了生命,沒有鼻息。隻有天與地相交的每一個瞬間,擦出數以億計的火花……更為奇怪的現象發生了,建明被這種現象驚恐得幾乎要窒息。他看到天空上出現了無數畫麵和人的麵孔,身影,像一頁頁正在迴放的故事,更似一幅幅飄拂不定的畫麵。他不知道怎麽會出現這種景象,太不可思議了。他似乎看到了一些似曾相識的畫麵,那裏麵有自己的影子。漸漸地,天空更紅了,紅得像滴血的夕陽,不,夕陽怎能和它比,它不是夕陽,也不是夜間的極光,當然也不是閃電,它隻是紅,紅得使人想喊想哭。小池瘋了似地將他往樓梯口推搡,他堅持不相動,可經不住她的拉扯,最後,簡直成了擊打,她用自己的身體拚命撞擊他。走呀,走呀,她嘶叫著:天真要塌了,天要塌了……

    他們剛進入樓梯,便感覺到整幢大樓猛地一震。建明幾乎是同時喊出:地震了。

    沒有地震,是雨,雨挾天上之水傾灑而下,建明什麽時候見過這樣的陣勢。剛才還是紅得讓人萬分恐怖的天空一下子黑了,再也沒在半點亮光,世界全黑了。大雨的聲音幾乎覆蓋了一切,他們彼此誰也看不清誰。建明伸手亂抓一番,什麽都沒有。小池,小池!他一遍又一遍地叫著,沒有人應,他害怕極了,哭出了聲,可他的哭全被雨淹沒了,沒有人聽到他的聲音,就連他自己也聽不見。

    他摸著牆往下走,走了不知有多久才來到一間陌生的辦公室,這時他驚奇地發現,有一台電視機;他打開電視,卻隻有一個頻道,正在播放各地的災情通報。他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過去了,可是看了一會仍然還是災情,沒有別的內容;於是他站起來,掃興地往外走。他決定去找小池,首先必須走出這幢大廈,迴到原來的鐵軌上去。他非常熟悉這條軌道幹線,架在城市上空,曾經作為這個大都市人的驕傲。隻有從鐵軌才能走到小池來的地方,他必須找到小池,不然的話,他將找不到這個世界的出口。他一邊走一邊尋思:出口找不著,我該怎麽辦。這時候一個聲音響起:你幹嘛呢,還不睡覺。

    他猛地一驚,抬頭一看,美奴穿著那件性感的睡衣,隱秘處似隱似現……

    何生的大腦皮層隻能因美奴而興奮,因此何生隻有一個心願:就是讓美奴上他的床。自從在酒吧拿話挑逗了一番後,何生憑自己的判斷,美奴和所有女孩一樣虛榮並向往浮華的人生。他為自己的判斷而感到心馳神往,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其實何生並沒有給美奴留下很深的印象,從酒吧迴來以後,何生送給她的書便再也沒有翻過,她開始為建明煩惱。建明發薪的時候,美奴發現不對頭,自從進了那家公司以後,建明從來沒有拿來過這麽低的工資。1000多?美奴的目光盯在他的臉上。有一刹那,美奴閃過一個念頭:查一查他。

    美奴想:是不是他在外麵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這是她不能容忍的;她深知建明的脾氣,如果真有什麽事,一旦戳穿了,他會破罐子破摔,在這一點上可以說她是沒有多大把握的。再說也沒什麽跡象證明他在外麵做了不該做的事;所以她在沒想好或者沒把握的情況下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有一天,美奴接到何生的電話,何生又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他說他這麽多年來一直是在尋找當中放棄,不停地尋找,不斷地得到,不斷地放棄。他的生命狀態從表麵看上去好像是一條短直線。他說他這一次終於找到了他真正需要的,但他還沒有得到。他告訴他,從尋找到的那一刻起,他決定從此以後他不再放棄。他的話讓她摸不著頭腦,甚至以為何生喝多了,又說瘋話了。

    後來她在一份報紙上讀到關於布爾喬亞的文章,她想,何生就是典型的一個布爾喬亞,有錢,有地位,有較大的施展空間。但所有這一切卻都與孤獨相隨。他們才是真正的流浪者,心靈的流浪,在流浪中尋找。美奴清醒地認識到:她,與何生,還有鍾一新,完全是兩股道上跑的車,永遠無法跑到一起。她決心迴避他們。可有的時候,她也會莫名地想到孤獨這個詞,她開始品嚐到了一點孤獨的滋味。

    她的孤獨其實更應用該是孤單。建明開始變了,和從前那個建明不大一樣了。並不是建明不與她交流,而是有一種隱隱感覺到的隔閡讓地心痛不已。憑直覺她感到建明有什麽事瞞著她,或許建明已經有了另外一個人。

    有一天她一覺醒來,上衛生間時看到建明正站在客廳的中央發呆。建明看到她了,但沒有動;她從他的目光裏看到了陌生、漠然,仿佛麵對的是一個不相識的人。唯一真實的是他眼裏透出的原始的野性……。當她從衛生間迴到床上時,他象隻貓一樣閃進房間,然後急速地附在她的上麵,用他那帶有幾分野蠻的觸須向她發動入侵……她不明白,他為什麽驚惶失措,眼中透出的驚恐和迷亂,使他象一個受到驚嚇的孩子一樣。還有就是有在睡覺時,隱約聽到他說一些莫名其妙的單詞,她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有幾迴她隻好拍醒他,他說他是在做夢說夢話。並且他對自己被弄醒感到極不高興和不耐煩。

    當她問他為什麽隻領這麽一點錢時,建明不僅不作解釋,反而責任怪她多疑。被逼不過時才說是被賊偷了,

    可惜他這人連說謊都不會,破綻百出。美奴比誰都了解建明,如果真是被賊偷了,恐怕不會超過一個小時就會讓她知道,甚至連迴到家再說都等不及了。她斷定建明這家夥說謊了。

    建明的性格也發生了變化,並不與美奴爭辯什麽,好像是與非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了。他像是有好多心事,隻有他心中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別的都無所謂。

    就建明本人來講,到目前為止尚不能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為什麽會進入另一種境界,是前世還是未來;或者隻是一個夢,一個奇怪的夢。走出那個境界之後他又恢複成一個常人,上班,下班,出差,睡覺,吃飯和做愛。不過他明顯覺得,他對性的需求越來越淡漠,從前那種對美奴肉體的癡迷不再有了,更不會對她糾纏不休;對性的需求一落千丈的他,即使有性要求也幾乎是匆匆完事,完全沒了過去的快感和樂趣。

    美奴也一樣,本來在性事方麵就是被動占主流;既然建明熱情不再,她也沒有什麽辦法;因此她的反應也很淡。不過,她的習慣也多少也有了改變。從前特喜歡城市生活及時尚方麵的雜誌和報紙,家裏積了一大櫃子。如今開始對一些文學書籍有了興趣,像現在出版的村上春樹的書,金河仁的書等。甚至一些正當紅的用身體寫作的美女作家的書也買來看。建明倒是更喜歡“棉棉”的小說,除此之外就是海岩的小說。對於美奴業餘興趣的改變,她自己並沒有覺察出來,也沒有引起建明的注意。建明的興趣在於上班時偷偷看那些搜羅來的怪書,甚至到了忘我的地步。

    有一次,美奴打電話迴家,說要參加盤點,會很晚才迴,讓他一個人自己吃飯。他知道美奴最近剛升任櫃長,一下子便積極起來。心裏想:什麽鳥大的職務,值得如此賣力。建明雖有些不以為然,卻不敢說出來,他知道如今自己底氣不足,現在每月的收入隻是美奴的一半,更何況自己還是個男人。

    這樣也好,他想。於是他拿出了自己嚴密收藏的寶物。那眼睛愈顯得清晰透明了,由於有了那個逼真的夢的緣故,建明竟覺得這隻眼睛的主人“小池”仿佛與自己相識好多好多年;似乎是前世今生之緣,有一種真切的親近感。私密與曖昧的情愫浸淫著他和她。他想:真會有這種奇妙的事麽!如果“小池”真是夢中的那個女子;或者根本不是夢,他寧願與她深交下去;他早就不想過這種無滋味的平淡日子了……想到這裏,他渾身一陣激靈,趕緊收起寶物,繼而又開始罵自己是狼心狗肺。美奴對自己那麽好,自己怎麽可以胡思亂想呢。他將寶物收起來,重新坐迴電視機旁一個一個地在尋找電視頻道。當時正是八點種左右,在這個時候,是沒有他喜歡的美國大片之類的。說起來也怪,黃金時段為何總是看不到好節目,這不是很沒有道理嗎!其實也不,所謂黃金時段僅僅是指那個時段的時間值錢而已,而不是一定有黃金節目。在那個時段,人們不會過早入睡,又沒有別的事做,泡電視作為一種放鬆和消遣方式已成為人類除了吃飯睡眠以外最最不可忽缺的內容。所以,即使沒有好的電視節目,人們也不得不勉強守著。但又有誰會記得電視內容呢。而當深夜時,人們想入睡了,卻又頻頻有大片看,往往是幾個頻道同時放好片,使你目不暇接無所適從。這就是現狀,你不得不接受;建明心裏有很多怨言,但也沒辦法,有時隻好去做別的事情,比如看書。

    他提前衝了澡,倚在床上,打開空調,將當天的報紙過了一遍篩子。實在沒得看了,隻好起床打開電視,仍沒有感興趣的,複又迴到床上,去櫃子裏翻找,卻找出一本書:《自由男人手冊》。他眼前一亮,拿過來湊在床燈下看,當他翻開扉頁,看到那一行小字:“送給可愛的阿苗”時,心裏咯噔一下,像打翻了五味瓶……

    建明沒有去看那本書的內容,書的內容對他來說已經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為何會這麽寫,為什麽她又藏起來,又不告訴我,好像見不得陽光……

    這是建明自從與美奴相愛以來首次出現的信任危機,但目前這種危機僅來自於建明自身;尚未波及到美奴。說實話,這種危機是早就存在他們之中的;隻是沒有導火索而已。美奴的確很惹火,又在那樣一家大超市工作,每天接觸的人太多……

    一旦開始懷疑,建明就多了個心眼;他決定在下一次美奴不迴家吃飯或者說是加班時,親自去探一探,查一查。這樣的機會很快就來了。

    又是一個周末,本來輪到美奴當班,臨下班時接到通知,讓她去參加一個由分公司組織的公關活動,她的班已有人頂了。每逢這種活動美奴的心理都是不踏實的,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在提示她,讓她多一些警覺。

    依舊是鍾一新來接她,接她的地點在附近的公交站門口。這也是一種默契吧,從一開始就達成的默契。雙方都沒有捅破這層紙,心裏卻都有數。鍾一新從來沒有對她表示過親昵或哪怕一點點的輕薄,卻又這麽熱心地幫她和何生,她不知鍾一新為什麽要這樣,難道他真是在無條件地替他人作“嫁衣”。

    至於何生,美奴的排斥感也快要喪失殆盡。她開始喜歡上那個場合,一種夢與現實揉合的不真實的浪漫。她甚至並不反感男女間那些做作、虛假以及曖昧的語言和神態。相比之下,那種下班以後兩個人躲進小屋死守一台電視機的生活,時間久了就感覺太乏味;乏味中又透著一絲無奈,屈從於命運現狀的無奈。因此,當她和何生在跳舞的時候,何生說了一句:我喜歡你。她隻是淡淡一笑,並沒有表現出反感。何生有點得寸進尺地說:你今晚別迴去行嗎?她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她早就預料到,也早就想到何生終有一天會這樣說的。但她並不說行也不說不行。這種態度其實是夠曖昧的,這也是一種放鬆的表示。放鬆緣自於她和建明之間的越來越不融洽。

    對於何生的的明確表示,美奴迴答得很巧妙,她笑著反問道:我不迴去那麽去哪裏?

    去我的家。他也很幹脆利落。

    為什麽去你家?她反問。

    因為……他有點語滯。這倒是沒有料到的,也是他從來沒有遇到的。不過,畢竟是老將了,反應也相當快:因為應該去。

    應該。她揚了揚眉毛。是應該還是命令?

    不,是請求,乞求,乞求你知道麽。

    她果真從他的目光裏看到了那叫做乞求的東西。她的自尊占了一點上風,不過她不會那麽容易答應另外一男人的。她是有道德底線的,那道線還不到越過的時候。她鄭重地告訴他:我有男朋友了。

    他似乎並不吃驚:這我應該早想到了,隻不知是“現在”還是“過去”。

    是“現在”她肯定地答道。

    這麽說,你們現在已經在一起了。他的目光閃過一道陰影。

    她點點頭,補充了一句:僅僅是同居。

    什麽意思?

    沒什麽。同居就是同居還有什麽意思。她有點反感他這麽問,顯得迂腐。

    現在?他鬆開她,他們雙雙迴到座位上他又問了一句,又像是自言自語。

    現在。她說。馬上,如果迴去的話……她嫌對他的打擊還不夠,故意又補充了一句。

    她暗自想:當初沒有去當一個安分守己的教師真是太可惜了,原來自己天生就具有良好的語言表達能力,並且反應極快。

    話分兩頭。美奴接到通知讓她參加一個公關活動時,當即給建明打了個電話,建明聽說她不迴去吃飯以為時機來了,當即穿衣出門,打一部的士直奔超市,前後不到十分鍾,建明已經進入偵探位置。從那一刻起,美奴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監視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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