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麽。她輕輕地吐出兩個字,仿佛是兩個沒有重量的球,在空氣中飄浮著。

    女人最喜歡巧克力。

    是麽,為什麽?

    最近看報說有一個調查,也算一個民意測驗吧……

    怎麽說。

    女人喜歡巧克力勝過做愛……

    她的臉紅了,目光不敢朝他看。唉,鍾一新生呢,怎麽看不到他。她故意引開話題。

    可他很固執地問她:知不知道有一個叫卡薩諾瓦的人。她搖搖頭,並不作答。

    他寫的一本書叫《自由男人手冊》,如今這本書很暢銷,尤其是鍾一新……

    當然也包括你。她迴了一句。

    是,是,沒錯;可卡薩諾瓦是一位獵豔高手,我哪能相比,我是……有愛無性……

    她不知道他為什麽說這些。也許是酒過量了的緣故。她想。

    書中有這麽一段話。他輕輕地旁若無人繼續往下說:我們共飲一杯巧克力熱飲。然後,我在床上叫她合衣躺在我身邊……

    她覺得他確實喝多了,甚至有點借酒三分醉。

    鍾一新帶了一個女孩過來,他們一起上了車。鍾一新將車開到離她家不遠處,美奴說:可以了,就這裏了,我下車。

    她故意不讓他們將車開進去,卻找了個借口。她指了指路邊一個剛建成不久的住宅小區,我自己進去了,再見。下車時何生拉了一下她的手,塞給她一本書,她沒有拒絕。

    那是一本《自由男人手冊》,她發現書的作者並不是那個叫卡薩諾瓦的人所寫,而是另一位加拿大作家,愛瑞克。尼可。

    書的扉頁上有一行很小的字:送給可愛的阿苗。她頓時心跳快,想把扉頁撕掉,可是剛撕開一個小口子便停止了。就是這本書,差點惹出不該有的麻煩。

    美奴沒有撕去的扉頁在後來卻成為她和他約會的借口,但作為旁觀者來看,這一切都是合理的,因為隻有合理才會存在。

    建明沒有注意美奴的反常現象,美奴從來不會迴來那麽遲。美奴到家時已經是淩晨一點,建明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建明坐在電視機旁,電視裏正放一出電視連續劇。美奴進屋時電視上正播放廣告,一群濃妝豔抹的老女人在搔手弄姿,這是一個最惡心的藥品廣告,每逢放到這廣告時建明似乎無動於衷。美奴並不想偷偷摸摸地進屋,她還是很坦然的,因此她換了拖鞋坐在他的身邊。

    怎麽還不休息,這麽大癮頭。她故作輕鬆又有幾分怨怪的問。

    他沒有什麽反應,仍直視著屏幕。她拉了拉他的胳膊,讓他轉過臉來。這時,她發現了一張麻木無神的臉,他隻是淡淡一笑,什麽也沒說,又把臉扭向屏幕。

    她真是奇怪了,朝他的臉上“啪”地打了一下,這一聲脆響,在寂靜的深夜裏,傳出很遠,他仍沒有做出明顯的反應。她生氣了,咚咚地進屋去了。

    洗完澡後美奴穿了一件透明的浴衣出來,婷婷走過他身邊,他竟然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再也不能容忍,他竟然會對自己孰視無睹,像沒看見一般……美奴此刻不權權有了怨氣,更是傷心,自己又沒做錯什麽,他憑什麽這樣對待自己。越想越委屈,索性一個人去睡了。

    美奴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時的建明正在進入一種奇幻狀態。如果她堅持要喚醒他,也許他就會留在界外,可她沒有堅持,因為她覺得自己是無辜的。是的,美奴始終認為自己為這個家付出得太多,她即使迴來得晚一些,或者偶爾自己出去輕鬆輕鬆,隻要不做出格的事,別人就沒有理由指責她。而建明呢,雖然沒有說什麽,可是他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美奴怎麽能想到建明會步入所謂的“幻界”,別說她根本沒有想到這些,我想所有的人當時都不會想到。

    其實早在一小時前便有了某種跡象……

    當時美奴正在飲熱巧克力時,何生正在展開他的無形之網,跟她大談卡薩諾瓦,所有這些,都是何生的目的:就是讓美奴成為自己永遠的獵物。他要占有這個女孩身上每一寸緊繃的肌膚,讓她在一次次的顫栗和驚悸中把一個男人刻進自己的靈與肉中。當然,美奴是不會想到這些的。

    建明在晚餐之後與美奴通過一個電話,當他得知她另有加班任務會迴來得很晚時,他頓時感到渾身一陣輕鬆,仿佛得到了徹底的解放:今晚將有幾個小時是屬於我自己的。

    他拿出了那個寶貝,放在台燈下仔細觀看。那隻奇幻的眼睛似乎活了起來……他知道自己是產生了錯覺,使勁揉了下眼睛,但越揉越迷糊,象有一層非常淡的膜覆在眼球上。模糊中感覺那隻眼和微微有了波動……

    不知過了多久,他清醒過來,下意識地看一眼牆上的掛鍾,原來睡了十幾分鍾。他感覺有點恍忽,此時,有一縷淡淡的香味飄過來,很好聞,他分辨不出那叫什麽香。香氣仿佛有靈性似的,一直飄進他的鼻孔,通過鼻子滲進顱骨,漸漸地,他的腦袋都被香浸透了……

    建明看了一眼攥在手裏的掛件,吃了一驚,怎麽成了空洞,那隻眼睛呢,他連忙將掛件對著光亮,仔細觀察洞的四壁,發現卻看不到空洞的對麵。難道不是一個洞,他想更深入地看去,看去,他的意識開始脫離軀體,變輕了變透明了,他不能自主自己的所有機能,隻能任由它去……那是一個黑洞還是一條通道,什麽也看不到。不過卻有一股奇怪的力引著他向前走,一直走,不知走了多久,他看到一點亮光。那點光越來越大,最後包容了他……嘿。有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迴頭一看,一個女子站在他的身後。但看不清她的麵孔;也許是光線太暗了緣故。

    你是誰,朝那個女子喊。你是怎麽進來的,告訴我,要不我報警了。他又威脅她。

    她笑笑,說:什麽叫報警,真可笑,老掉牙了不是。說著伸出手來:讓我們慶鍾一新一下我們倆重逢。

    我們!?

    是呀,有什麽問題嗎!

    他握了她的手,那麽柔軟、細膩,有些濕。也許她講的有道理。他想。於是將戒心丟到一邊。仿佛真的已經相識很久,他走到窗前,嚇了一跳。這是怎麽啦,他問。用手指著外麵的大水。

    他又說:昨晚不還是月明星稀嗎,怎麽一下子成了汪洋一片,整個城市都不在了,樓體全都泡水裏,像一座座人工島……還有,這些飛梭的小船是從哪裏來的,它們在樓宇之間竄來竄去想幹麽,竟沒有掀起一點浪花。

    告訴我你究竟是誰。他把臉轉向她。

    她淚眼婆娑,開始說自己的身世。

    ……我叫小池,我們相識很久了,隻是你一直不認識我,你認不認識我並不重要,隻要我認識你。我能認識你太重要了,因為我需要你的幫助。我一直希望能夠再迴到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但苦於無法打開通路;為了這個夢我已經等得太久太久。我知道這種想法幾乎是不可能成為現實的,如果有可能至少也是百萬分之一甚至千萬分之一的概率。但我是個可怕的女子,不達目的不會罷休;再說我又有什麽事可做呢,除了飛奔於虛空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方式消磨無盡頭的生命……不,我早就沒有生命了,當生命真正了無盡頭時還能稱之為生命麽。生命,生命,生字在前啊,沒有生隻有命這就是我的真實寫照。事實上我早已死了,我不如死了好。

    你是說想迴到原來的時空去,這樣做有意義麽。建明問。

    有,怎麽沒有;沒有生就沒有死,生死其實是完全對應的兩麵。而我恰好處於這兩麵之中,不能生也不能死,也就是處在“存在”狀態。其實這種“存在”比死要難受千倍萬倍。隻要我能再生活一次就有可能在生命結束時想辦法避開“再生”,隻有這樣我才可以進入真正的永恆,就是死……

    嗯,我總算有一點明白了!建明說。不過我有點聽不懂的是我是怎麽幫了你呢?我進入原生狀態唯一的方式就是重新被“激活”。但我本人卻無法做到,必須靠外力才行。你偶然發現我的存身之物,但你同時又不是一個僅僅拿來作裝飾品的俗人;你是個非常有心的人,因此你在偶然看到報紙上那篇文章後才會產生靈感;有了靈感才會有下一步的動作,更巧的是你曾經在玉石廠做過,懂一些玉石加工工藝。但最最關鍵的在於你是個行動家,馬上動手去做,這樣一來我就被激活了……噢還有,那篇文章登的也非常及時。要是登得太早就過時了,要是登遲了也許會失去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還有,你女友剛好又遇上不開心事想換工作,因此她才會買報紙,可她平時是從不買報的啊;還有,要是她不買這張報紙而是買了別的報紙呢,不就又失之交臂了麽。

    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我頭都大了。建明苦笑一下。說來說去也就是兩個字,巧合,對不對?

    你說的沒有錯,但不要忽視了還有我本人選擇上的巧合。我想到過無數種方案但都被我自己否定了,我也試過無數辦法結果都沒有成功,最後才想出這個辦法。想起來都有點後怕,這次選擇也是我發誓最後的選擇,如果再不成功,我就再也沒有心力去試了,到那時我就會進入無休止的飄浮,無主觀意識的飄,一旦誤入宇宙中某一個“盲點”的話……不說了,不說了,想一想都怕得要命。所以,我要好好報答你的大恩情。

    建明擺擺手:不用,隻要你別給我找麻煩就行了。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這間屋裏什麽也沒有,竟連沙發也沒有。他和她隻能坐在木墩子上。小池拉著他的手,淚水卻嘩嘩地往下流。他很想勸慰一番,又不知說些什麽。

    建明說:人人都想長命百歲長生不老,你卻這樣想,真奇怪,可是我又沒有理由駁倒你。

    你不懂。小池歎了口氣,很久才緩緩地說:正因為世上沒有任何人能長生不老,所以才以為那是幸福的。而當你真正進入不老之界,才會深深感到:其實,孤獨才是最大的痛苦,不為人所了解才是天大的罪過……

    有的時候我自己也感到困惑。小池又歎息一番接著說:我是被放入“晶池”的一縷飛魂,在太空中飛呀飛呀,永遠的黑暗,永遠的沒有冷熱感覺,永遠的沒有時空概念……我就這麽飛、飛、飛,像一顆小小隕石,終於有一天,我隨宇宙粉塵又迴到了地球。應該說,我是幸運的,相比那些同伴來說,我是非常幸運的,因為我又迴到曾經住過的地方,雖然已經麵目全非了。

    這麽說你是鬼魂了。說話間的建明自己也不免打了一個冷戰。

    鬼魂如果沒有形態的話,那麽我也是,但我卻不是鬼魂。小池斷然說。

    顯然,她對他的理解程度相當不滿,也不滿意他這種說法,她的臉色相當難看,看樣子想發作,卻又忍了下來。

    可是我呢,我來自何處?建明又問。還有你剛才說的什麽“晶池”,我怎麽一點都不懂。

    建明確實不知道自己何處來是何物了。大腦一片空白,隻有依靠外界的啟發,其實是外界的幹擾,毫無主見,也沒有半點經驗,或者記憶。

    你不必要知道是什麽。她說。隻要知道應該怎麽做就行了。再說了,你我有前世之緣……小池說著便上來抱住他,然後吻他,小池的淚水與他的淚水混在一起,他相信了她的話,果真是前世之緣嗎,其實根本不是前世,僅僅隻是昨天而已。

    你隨我來,小池朝門外走,示意建明跟她走。他們下了樓梯,沒有路燈,但勉強看得見路。沿著一條廢棄的鐵軌走著,腳下不時濺起水花。建明抬眼四望,他不認識這座城市,卻又似曾相識,意識裏卻堅決否定:我沒有來過這個城市。

    小池告訴他:星球上的水位上升得很快,所以這座有名的大都市麵臨著滅頂之災。沒有電、沒有任何娛樂,生活乏味極了。這種生存狀態已經持續了一百年多年,還在漸漸地惡化,用不了多久我也會離開這裏去西部了……他們就這樣踉踉蹌蹌地走著,終於看見大海了,夜幕下他分不清哪裏是海。海水在夜色裏黑得如墨一般。她說:也許海水本身就是黑色的,我們以前看到的全是錯覺。白天,海水反映了藍天,所以海水似藍,而夜晚的海水隻能反映宇宙的色彩,所以以成了黑色了。小池一路上嘮嘮叨叨個不停,建明覺得她的話好生奇怪,可是又不知怎麽反駁她。建明問:天空為何這麽暗,現在是白天麽?

    現在沒有白天夜晚之分,都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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