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室門被推開。

    皮姐看韓劇,老幺聽歌翻漫畫,老三照例出去跟大劉約會。

    一切都與平常一樣。

    白璐性格內斂,平日不太會以這樣的力度推門,皮姐從電腦裏抬起頭,看向後方。

    “室長迴來啦。對了,咱們硬盤沒有忘在店裏,我在你桌子上找到了。”

    白璐無聲地點點頭。

    皮姐感覺有點不對,摘了耳機,“怎麽了?”

    “沒什麽。”白璐低聲說。

    “海報他們看完說什麽了麽?”

    白璐吸了一口氣,緩緩搖頭,“沒有,就照這個弄吧,明天我去——”

    話還沒說完,身後的門被敲響。

    “寢室長?璐璐?在不在?”是黃心瑩。

    白璐轉頭開門,黃心瑩穿著淺色吊帶裙子,頭發高高紮起,露出寬亮的額頭,因為天氣熱,臉上透著隱隱的紅。

    白璐說:“怎麽了?”

    “來跟你們說個事。”黃心瑩手裏拿著一個小本子,“班裏在統計聚餐人數,你們寢室參加嗎?”

    “聚餐?”

    “是的呀,就在許輝的店裏。”黃心瑩說,“房間我都看好了,最大的那個。”

    此時聽到許輝的名字,白璐心裏說不出的感受,黃心瑩見她停頓,馬上說:“你得來呀,你們不是跟他的店有合作,不去怎麽能行。而且很好玩呀,我們自己做飯,包餃子!怎麽樣,來不來?”

    探頭進去看皮姐,“皮姐,一起來嘛。”

    皮姐心裏也是想去的,她不知道白璐為什麽猶豫,但秉承著517一致對外的管理理念,皮姐沒有馬上表達看法。

    一張淡定臉,“室長,全聽你的。”

    黃心瑩又看迴白璐,眼神裏有天然的疑惑。

    的確沒道理拒絕,白璐點頭,“嗯,我們四個都去。”

    “好勒。”黃心瑩一拍手,“聚餐費用一個人五十塊錢。”

    對於大三的學生來說,聚餐遠比考試吸引人。還剩一周時間,數學課代表就已經開始計算要買的肉和菜的比例了。

    周一到周三,白璐一節課都沒聽進去。

    她處在一個紛亂複雜的狀態裏,腦子裏幹涸一片,時不時地胸悶氣短,焦躁不堪。

    這不是她常有的狀態,調節了三天

    也沒有成功。

    周三,她在自習室裏坐了一個下午,最後在太陽即將落山之際,終於悟出了一個道理。

    她緊張了。

    這種感覺有些像去考一個肯定不會通過的測試,或者參加一場注定不會勝利的戰爭。

    敗亡在所難免。

    最後一刻,白璐在英語參考書上飛快寫了一句話,泄氣一般,力透紙背。

    “兩人之間,最後犯錯的那個永遠低人一等。”

    寫完之後,她合上書,背包離開。

    校門口的廣場後身人很少,有一個小型的噴水池,旁邊是一個巨大的金屬裝飾雕塑。這裏地界開闊,燈光暗淡,偶爾會有些閑聊和散步的人經過,彼此錯身,互不相識。

    白璐來的時候,許輝已經到了。

    他坐在雕塑後麵的一條椅子上,手臂張開,搭著椅背。

    椅子旁是濃密的灌木叢,夏夜有蟲鳴叫。

    許輝垂著頭,看不清臉,可白璐依舊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的身形在夜色裏,格外好辨認。

    白璐走過去,他一動不動,好像睡著了一樣,長腿微張,彎曲的腹部隱約能看見金屬的腰帶扣。

    “許輝。”

    白璐叫他,許輝反應有點慢,仰起頭。他應該是剛洗完澡出來,發絲沒有完全吹幹,尚有重量,垂在額際。

    “哦……”他真的是剛剛注意到白璐,“你來晚了。”

    白璐沒有看表,她知道自己沒有遲到,但她也不想跟他辯解。

    “坐吧。”許輝說。

    他坐在椅子正中央,而且沒有要讓開的意思,白璐看了看,隻能挑稍微空大些的左側坐下。

    一入座,她就感覺到不對勁。

    味道太濃了——許輝身上。

    她知道他用香水,上一次她也聞到了忍冬的味道,隻是那次清雅淡然,沒有這一次這麽濃烈,濃烈到刺鼻。

    白璐微微側頭,看見許輝眼角發紅,唇色淺白,眼睛沒有神采。

    許輝是個講究的人,或許這是有錢人的通常特點,不管看著再邋遢,他的吃穿用度還是比一般家庭出來的孩子精致許多。

    簡而言之,這是一個有品位的人。

    他不可能把香水噴成這樣出門,除非——

    白璐腦海中浮現出那些

    瓶瓶罐罐,4.9%的奧丁格啤酒……

    手指疊在一起,白璐低垂著頭,說:“別再喝了。”

    他聽都聽不清楚。

    “……什麽?”

    白璐搖頭,“沒事。”

    又靜了一會。

    如果把生活當做題目,那此時的情況一定是道大型證明題,需要極其細致的分析才能梳理出答案。

    可時間太緊了,什麽都來不及準備。

    許輝淡淡地說:“你叫我出來,就是坐著的?”

    白璐胸口發沉。

    她不習慣這樣的交流。

    對於白璐而言,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都是劃在一定範圍之內的,但凡要涉及更深層麵,必然經過謹慎考慮。

    現在這種毫無腹稿就赤坦相迎的局麵,讓她坐立不安。

    終於,白璐問了一句:

    “你為什麽來杭州?”

    許輝:“你覺得呢。”

    白璐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但她說不出口——她已經被羞辱過一次了。

    心裏這樣想著,手卻已經做好準備,緊握成拳。

    不說清,見麵就沒意義。

    還是那句話,再堅持一下。

    她看向他,“你是為了我來的麽?”

    許輝聽了話,哼笑一聲。

    白璐抿嘴,不待他笑完已經轉迴頭,望著遠處的噴水池。

    開闊的視野能稍微舒緩她的緊繃感。

    “……許輝,兩年前的事,我很抱歉。”

    許輝緩緩動作,掏出一支煙點燃。

    火焰在餘光中一亮一滅,白璐接著說:“我還沒正式跟你道過謙,那個時候、那個時候……”白璐迴想當初,也覺得有些難以出口。

    “我做得太過分了,一開始我沒想過會是那樣。”

    “哪樣?”許輝開口問。

    頓了頓,白璐沒有詳解,“總之對不起,我不該那麽做。”

    許輝彈了彈煙,“兩年了。”他的聲音比起從前低啞了許多,不知道是不是也跟酒有關。

    “你兩年的時間裏都沒有跟我道過謙,現在說這些,覺得有用麽。”

    其實她道過謙,在那個煙花燦爛的除夕夜,可現在都不重要了。

    “對不起。”她知道無力,但

    也隻能這麽說。

    許輝把煙扔了,起身要走。

    “許輝。”

    他轉過頭,等著她說話。

    白璐本想勸一句,讓他不要酗酒,可開口前的一刻,她又不知道自己要以什麽樣的口吻和身份說出這句話來。

    早在幼兒園的時候老師就講過《狼來了》的故事,溫言細語地告誡孩子失去信任的可怕。

    沒有信任,真心也不值錢了,許多話說了也是徒增猜疑,平添嘲諷。

    白璐咽下了到嘴邊的話。

    “周六我們班在你店裏聚餐,黃心瑩說可能要借廚具用。”

    許輝點點頭,“知道了。”

    轉身離開,手隨意插在褲兜裏。

    他肩膀消瘦,背影單薄,白璐看著看著,忽然腦子一熱,站起身,衝他大喊了一聲:

    “許輝!”

    他站住腳,迴頭。

    “你別再喝酒了!”

    逆著噴水池微弱的光,白璐看不清楚他的臉,也不知道他是什麽表情。

    那一聲吼讓白璐頭腦通暢起來,一時間許許多多的迴憶都擠進腦海。

    兩年前的過往,他的笑和眼淚。還有幾天前,孫玉河大聲說的“他現在過得很好”。糅雜著此時蒼白的臉色,刺鼻的香水,清瘦的剪影……

    最後的最後,時光凝固,所有一切都化成了那個無聲的電話。

    冰冷天地間,一聲淺淺的唿吸。

    掙脫過去?過得很好?

    不對勁吧。

    “許輝,你弟弟——”

    “行了。”他很快打斷白璐,語氣平靜。“阿河跟你說的?”微不耐地蹙眉,“……有病。”

    他心有怨恨,白璐想,他不甘心就這樣相信她。

    許輝又點了根煙,看向白璐,說:“人已經走了,沒必要說什麽了。”

    白璐凝視著他,許輝接收到她的目光,冷笑一聲,道:“你該說的不是已經說完了麽,還是——”頭微微側過,挑眉,“沒說夠?”

    白璐嘴唇輕顫,還好夜色擋住了。

    “你恨我。”手在身旁緊握,白璐對許輝道,“你怎麽才能咽下這口氣。”

    許輝冷淡地看著她,半晌不屑哼笑,轉身離去。

    他走後很久,白璐才迴過神,反應過來的

    時候身上已經滲了薄薄一層汗。

    周六沒人喜歡早起,男生被班委強製抓了幾個當勞動力,搬菜搬物品,好在許輝的店離得近,過條馬路就是了。

    大清早睡不了懶覺去扛白菜,誰都不樂意。有人跟班長黃心瑩抱怨,黃心瑩一句話堵迴去,“那女生來搬,你們做飯呀?”

    為了圖方便,大家決定隻包白菜豬肉的餃子,餃子皮是在超市買的現成的,餡要現做。

    白璐寢室是在下午兩點的時候到了店裏,屋裏已經去了十幾個人了,門口黃心瑩在做卡片,看見白璐她們進來,一人手裏發了一個。

    “喏,晚上做遊戲用的,匿名在上麵寫東西。”

    老幺問:“幹嘛的呀?”

    “整人用的。”

    “寫什麽?”

    “隨便,到時候做遊戲挨個上去抽,抽到什麽就做什麽。啊!別寫太過分啊,跳樓***什麽的就算了。”

    紙片拿在手裏,白璐往裏麵房間走。

    這是個套間,裏麵的房間有張雙人大床,搬完東西的男生在屋裏看電視吹空調。

    過了一會皮姐她們也進來了,眾人放下包,去洗手間幫忙洗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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