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的策略十分有效,大模大樣的從山陽渡過淮河,屯兵淮河北岸,多設旌旗柵欄,白天敲鼓,晚上鳴鑼,營地連綿超過十裏,把本就十分浩大的氣勢搞得更加浩大。這麽大的動作,正在沭陽南麵流竄的杜伏威隊伍那怕是瞎子,也知道官軍的征討大軍來了,而且來的數量還相當不少。


    陳應良很快也知道了王世充的這些動作,結果陳應良也當場就破口大罵了起來,“狗娘養的王世充!你他娘的還真不愧是西域來的胡狗,果然是又陰又狠,這麽不要臉的招數也用得出來,你他娘的是來幫我?還是來坑我?”


    自打給陳應良當牛做馬以來,袁天罡和魏徵還是第一次看到陳應良如此失態,如此沒有風度的破口大罵,驚奇之下,袁天罡忙問道:“副使,出什麽事了?王世充那裏得罪了你,你為何如此動怒?”


    “王世充這個狗娘養的沒得罪我,他隻是在故意坑我!”陳應良怒氣衝衝的說道:“他故意把聲勢搞得這麽浩大,擺明是了想告訴杜伏威和李子通,說他的人多勢眾,兵力強大不好惹,引誘杜伏威和李子通柿子揀軟的捏,帶著他們的賊軍先往西麵來,先和我決戰,然後不管誰勝誰敗,他王世充都可以躲在後麵揀便宜,等我們和杜伏威、李子通打得兩敗俱傷的時候,王世充就可以伸手出來摘桃子,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多的收獲。”


    袁天罡目瞪口呆,這才明白陳應良和王世充為什麽能當上高官,自己卻連一個七品縣令的官職都保不住。另一旁的魏徵則神情沉默,片刻後才說道:“王世充此人,口是心非,口有蜜,腹有劍,若掌重權,必為天下大害!”


    “副使,那我們接下來怎麽辦?”袁天罡小心翼翼的問道:“王世充如此不安好心,我們是否放棄這次作戰?”


    “事情都到這一步了,怎麽可能放棄?”陳應良悶悶不樂的說道:“王世充已經擺出了恐嚇杜伏威和李子通的架勢,我們如果再放棄這次作戰計劃,杜伏威和李子通就肯定就要西竄進下邳殺人放火了。”


    悶悶不樂的說完,陳應良歎了口氣,吩咐道:“讓軍隊按照原定計劃東進,先過了泗水,到宿豫城外立營,然後再慢慢考慮對策。”


    兩天後,兵力僅有五千餘人的譙郡隋軍順利渡過泗水,來到泗水東岸的下邳郡治宿豫城下立營,下邳太守朱永率領城中官員出迎,心情正不好的陳應良也沒客氣,直接就對朱永說道:“朱太守,這些迎來送去的過場就不走了,馬上給駐紮郯縣的裴郡丞去一道命令,讓他即刻加強下邳北部的郯縣與良城防禦,一旦發現杜伏威賊軍與李子通賊軍西進,不可與戰,隻許守城,不可使城池淪落賊手。再有,把最新的敵人行蹤報上來,我有用。”


    朱永忙不迭的答應,一邊去令北部二縣,讓縣城即刻防禦,一邊報上最新的敵人動向,結果讓陳應良頗為意外的是,杜伏威的隊伍屯兵在沭陽東麵的沭水南岸後,竟然沒有新的大動作,倒是之前一直在劫掠胊山的李子通隊伍突然放過了那些可憐漁民,帶著他的隊伍直接南下,從道路判斷目的地很可能就是杜伏威的營地。仔細看了地圖確認了這點,陳應良不由有些皺眉,沉吟道:“難道杜伏威與李子通已經勾搭上了?準備合兵一處?”


    “副使,不是應該,是肯定。”性格沉默寡言的闞稜難得開口,沉聲說道:“末將在杜伏威帳下時,曾經聽說過他在齊郡起兵的情況,知道他與李子通早在齊郡長白山時就已經認識,聽說還有不淺的交情,他們聯手是順理成章。”


    陳應良的眉頭又皺緊了一些,因為沭陽那邊早有探報,說是杜伏威在吞並了趙破陣後,兵力已然達到三萬五千餘人,同時東海太守尹翁也向陳應良報告,說是李子通的隊伍也有一萬五六千人,兩股賊軍如果真的合二為一,兵力就馬上超過五萬之數,手裏隻有五千多軍隊的陳應良可不想和這麽多的敵人正麵硬拚——也不是不能硬拚,隻是這麽做肯定會死傷慘重。


    盤算了片刻後,陳應良拿定了主意,向袁天罡吩咐道:“袁先生,馬上替我寫一道求援信給王世充,就說我們探得確切消息,杜伏威與李子通二賊已經決定聯手,二賊合兵後軍隊超過五萬,是我軍的十倍以上,我軍兵少難敵,隻能放棄東進東海的預定戰術,暫時留駐宿豫確保下邳郡治安全,請他率軍西上宿豫,與我軍合兵一處,然後再商議破敵之策。”


    “副使,王世充絕對不可能答應啊。”袁天罡有些驚訝的說道:“王世充如果西上宿豫,那他的淮水防線就會出現巨大破綻,杜伏威和李子通再乘機突破淮河防線,殺進江都境內,那他的麻煩就大了。”


    “王世充當然不會答應,那個老滑頭怎麽可能吃這樣的虧?”陳應良冷笑道:“我知道他會拒絕,隻是他拒絕了以後,我就有了和他討價還價的機會了不是?隻要能夠討價還價,我就可以想辦法讓他王世充打這個主力,先和杜伏威、李子通正麵硬拚,然後我再出手摘桃子。”


    袁天罡恍然大悟,這才趕緊提筆寫信,然後又派人緊急送往王世充大營,而宿豫與山陽之間也有泗水航道可通,順風順水之下,陳應良的求援信第二天上午就送到了仍然屯兵在淮水北岸的王世充麵前。而看完了陳應良的書信後,王世充倒也象陳應良那麽沒風度的破口大罵,隻是冷笑說道:“果然是個奸猾小子,分明是害怕本官躲著後麵揀便宜,拿這樣的借口來討價還價,想得美!”


    “陳應良小子是想討價還價?”王世充的四哥王世惲驚訝問道。


    “不錯,是想討價還價。”王世充點頭,冷笑著說道:“他知道我絕對不可能扔下淮水防線不管向他靠攏,卻故意向我求援,就是想讓我拒絕,讓我和他仔細商討進兵之策,然後乘機把我們推到前麵,替他扛住正麵,他就可以乘機躲在後麵揀便宜。”


    “他娘的,這個奸滑小子。”王世惲罵了一句髒話,然後說道:“賢弟,那幹脆別理他,咱們直接退迴淮南,讓他和杜伏威、李子通自己打去。”


    “這你就太小看陳小子了。”王世充笑笑,道:“陳小子駐兵宿豫不再東進,擺明了就是在提防我們突然退迴淮南,如果我們又退迴淮河南岸,他在宿豫就算獨力應對杜伏威和李子通的聯軍也不怕,因為他有下邳郡治宿豫的堅城可倚,又有泗水天險可守,擋住杜李二賊西進並不難。然後他隻要守住一段時間,沒有後方全靠劫掠補給的杜李二賊糧草一旦告罄,就隻能是乖乖退走了。到了那時候,臨陣退兵的我們,在朝廷和皇帝麵前也無法交代了。”


    “奸詐小賊。”王世惲又罵了一句,這才問道:“兄長,那怎麽辦?”


    “將計就計。”王世充很輕鬆的一揮手,道:“先和陳應良小賊談判,討價還價,引誘他離開宿豫,進入沒有城池天險可守荒野之中,然後再設計讓杜伏威和李子通先去收拾他。”


    “討價還價容易,但如何引誘杜伏威和李子通先去收拾他?”王世惲擔心的問道。


    “更容易。”王世充笑道:“派個人去招安杜伏威,假意勸說杜伏威向我們投降,乘機把陳應良小子的虛實告訴給杜伏威,杜伏威上次西竄譙郡,結果被陳應良小子陰了,弄得杜伏威元氣大傷,還差點把命送在譙郡,肯定一直懷恨在心,發現有機會報仇,那裏還會錯過?”


    “賢弟高明,果然妙計。”王世惲放聲大笑,趕緊按著王世充的安排布置依計行事,一邊再派王仁則到宿豫去和陳應良討價還價,一邊派遣使者攜帶王世充的親筆書信前往杜伏威大營招降,並交代使者乘機將陳應良的虛實告訴給杜伏威。


    彼此間爾虞我詐之下,一幕很可笑的場麵出現了,嘴上說著聯手破賊,陳應良卻率軍駐紮在泗水東岸的宿豫城下,深溝高壘不肯再東進一步,王世充也十分謹慎的駐紮在淮水北岸,背靠曆陽多立柵欄,不肯繼續北上一步,彼此距離杜伏威營地的距離都是一百二十裏左右,卻誰都不肯首先動彈,互相之間都盼著對方去打頭陣,都盼著對方去扛住戰場正麵,卻誰都不肯吃這個虧,也誰都想占後發製人的大便宜。


    陳應良和王世充這兩大賤人的鉤心鬥角,當然是白白便宜了正被兩麵夾擊的杜伏威,讓杜伏威有驚無險的渡過了孤軍作戰的最危險時刻,成功等到了老朋友李子通帶著援軍南下會師,合軍一處兵力超過五萬,實力為之大漲。同時杜伏威還無比意外的迎來了王世充的招降使者,也看到了王世充親筆所寫的情真意切的招降書信。


    王世充的招降書信再是誠懇動聽也沒用了,杜伏威再是孤陋寡聞也聽說過,就在半年多前,王世充在吳郡通玄寺的佛像麵前焚香發誓,承諾劉元進的餘黨投降不殺,結果等到劉元進的殘部投降得差不多了,王世充又把這三萬多人全部埋進了田裏做肥料!前轍有證,杜伏威傻了才會相信王世充的招降書信!所以看了王世充的招降信後,杜伏威除了放聲大笑外,再有就是馬上下令把使者推出帳外斬首了。


    輔公祏及時開口製止杜伏威的衝動行為,剛與杜伏威會師的李子通身後,也站出了一名中年文士,向杜伏威拱手說道:“杜大王請息怒,王世充為人雖然卑鄙,素無信義,但兩國相爭尚且不斬來使,更何況此人還是事實上的官府使者,殺之不僅無益,還會有傷道義,不利於杜大王的聲名。”


    “你是誰?我以前怎麽沒見過你?”杜伏威打量著那文士問,發現那文士大約三十出頭的年紀,容貌清瘦,並不起眼,看舉止卻甚是儒雅有禮,似乎受過良好教育。


    “杜兄弟,給你介紹一下。”李子通開口,替杜伏威介紹道:“這位是毛文深毛先生,自幼喜讀兵書經史,曾經在東安做過縣中主薄,隻因惱恨官場黑暗,負氣辭官不幹,我這次南下經過東安,他就投奔到了我的軍中,幫我出謀劃策,處理文書帳目,是一位很難得的人才。”


    杜伏威是個很有抱負的大賊頭,知道文職人才的重要性,聽李子通這麽一說便立即點頭,道:“原來是李大哥的心腹,來人,快給毛先生設座。”


    帳中賊兵答應,立即給毛文深搬來一個胡凳,放在了李子通的旁邊,毛文深禮貌謝了卻不坐,隻是又向杜伏威替那使者求情,杜伏威見輔公祏也反對斬使,便大手一揮說道:“好吧,既然毛先生與輔大哥求情,那就讓他滾吧。”


    死裏逃生的王世充使者大喜,趕緊行禮道謝,然後趕緊告辭,毛文深卻又攔住了他,說道:“且慢,放你走也不是沒有代價的,有一個問題我要問你,既然你的上官王世充出兵征討我們,那麽他的軍隊渡過了淮河之後,為何又按兵不動,不再北上一步?”


    “毛先生,不是小人不想迴答你,是小人真不知道啊。”那使者哭喪著臉說道:“小人隻是王郡丞的軍中書辦,沒有資格參與軍機大事,不知道王郡丞他為什麽要按兵不動啊。”


    “無妨,我再問一個問題,你如實迴答就行。”毛文深不動聲色的說道:“聽說你們的軍隊連營十裏,軍旗極多,你們王郡丞這次究竟帶了多少軍隊北渡淮河?”


    “三萬精兵,就是我們王郡丞當初平定劉元進時的主力。”


    使者有些膽怯的按照王世充的吩咐交代了一個假數字,然後又趕緊補充道:“毛先生,陳副使那邊的情況,我也非常清楚,陳副使這次帶來了二十五個團五千多人,其中四個團是騎兵,七個團是重步兵,剩下的全是輕步兵。”


    “我還知道,陳副使這次東征沒帶多少糧草,之前是靠通濟渠運糧補給,後來離開夏丘東進後,陳副使的軍隊就靠下邳的地方官府供給,目前他的糧草主要是靠宿豫供給,宿豫城裏隻有一千多鄉勇守衛,守將是下邳都尉鄧成春。除了這些,小人還知道陳副使沒有後軍,他餘下的軍隊全在譙郡,一時半會趕不到東海戰場。”


    聽到王世充使者的介紹,目前還不是很清楚陳應良實力情況的杜伏威、輔公祏和李子通等人頓時是大喜過望了,毛文深卻是麵露奇色,疑惑問道:“你不是王世充的軍中書辦嗎?怎麽會這麽清楚陳應良的軍隊情況?還連他的糧草情況和後軍情況都知道?這些情況,你是怎麽知道的?”


    那使者傻眼了,不知道如何迴答毛文深的問題,已經吃過大虧的杜伏威卻疑心大起,大喝道:“說,不然要你的命!”


    王世充的使者汗如雨下,還是不敢迴答,毛文深卻突然露出了笑容,微笑說道:“如果我沒說錯的話,陳應良的軍中情況,應該是王世充詳細介紹給你,再讓你故意告訴我們的吧?”


    “你怎麽知道?”使者大驚失色,脫口反問。


    “毛先生,你怎麽知道的?”杜伏威和輔公祏等人也是大驚失色。


    “我猜到的,以王世充的為人,幹出這樣的事很正常。”毛文深微笑迴答,又向杜伏威拱手說道:“杜大王,請把這個使者暫時拘押到帳外,學生有幾句話要說。”


    杜伏威一揮手,讓賊兵把那使者押到了帳外,而那使者前腳剛走,毛文深馬上就向杜伏威和李子通行禮笑道:“恭喜杜大王,恭喜李大王,恭喜公祏兄,天此良機,已在眼前,此番官軍進討,我們不僅用不著擔心無法抵擋,還很有機會大破陳應良與王世充二軍了。”


    “毛先生此言何意?”杜伏威大喜問道。


    “陳應良與王世充在鉤心鬥角,都不想首先出兵與我們交戰,也都想躲在後麵揀便宜。”毛文深微笑說道:“王世充渡淮河卻不北上,多立營寨旌旗,其目的不外乎虛張聲勢,恫嚇我們不敢與之交戰。陳應良屯兵宿豫卻不東進,是因為他的力量不足,沒有把握擊破我們的聯軍,這才被迫據城守險。此二人都指望對方首先出兵,待到對方與我們打得兩敗俱傷之後,再出手揀便宜搶戰功,以最小代價擊破對方。”


    見杜伏威等人點頭,讚同自己的分析,毛文深又說道:“學生能夠猜到王世充使者對陳應良軍情的介紹,出自王世充的親自介紹,也正是此理。學生可以斷定,王世充使者介紹的陳應良軍情定然不假,就算有所出入也絕對不大!因為王世充希望我們抓住陳應良的實力不足的機會,主動向陳應良發起進攻,然後不管誰勝誰敗,隻要我們的實力消耗到一定程度,他王世充就可以馬上出手揀便宜!”


    “言之有理。”輔公祏趕緊點頭,冷笑說道:“幹出這樣的事,也正符合王世充的為人!”


    “毛先生,那你剛才說的天賜良機,又是什麽意思?”李子通趕緊問道。


    “天賜良機,當然就是王世充派來的這個使者。”毛文深微笑說道:“幾位大王隻要把這個使者送去交給陳應良,再寫一道書信把他的軍情與這個使者的所言所行,一一如實告訴給陳應良,你們覺得,陳應良和王世充這兩個奸賊,還有可能繼續攜手合作嗎?這兩個奸賊翻臉成仇了,我們把他們各個擊破的天賜良機,不就馬上到來了?”


    “妙計!”杜伏威一躍而起,歡喜說道:“快,依計行事,離間了陳應良和王世充這兩個奸賊,讓他們翻臉成仇了,我們就馬上出兵西進,去找陳應良奸賊報仇!”


    “杜大王,怎麽能先是陳應良?”毛文深有些吃驚,忙說道:“離間了陳應良與王世充這兩個奸賊後,我們的首選目標,應該是王世充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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