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個關於追逐的夢境。


    那個女人在前麵跑,我在後麵追。


    她的速度極快,穿著黑色裙子的身影讓人聯想到飄忽不定的鬼魅。還隻有四歲的我邁著顫顫巍巍的步子,努力地想要追上她。


    可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距離甚至還在逐漸變大。


    我磕磕絆絆地奔跑著,時不時摔一跤。摔倒後也感覺不到疼,隻知道要快點爬起來。快點,快點,她要跑遠了。


    最後又摔了一個跟頭,再站起來時,她已消失不見。


    我茫然四顧,視線卻再也觸及不到那個黑色的身影,隻剩灰白的大霧在周圍無聲地蔓延。


    熟悉的恐懼感又一次攫住了我的心髒,讓人汗毛直立的涼意慢慢地爬上了我的脊背。我的身體顫抖不止,一滴滴冷汗順著鬢角滴落下來。


    為什麽我總是在追逐你。


    為什麽我從來沒有追上過你。


    為什麽你把我帶來這人世間,又將我狠心地拋棄。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太多的為什麽,因為那個女人的過世而永遠變成了謎。


    放過別人,也是放過自己。空靈的聲音突然在四周響起。


    我不放過你,也不放過我自己。


    絕不。


    ————————————


    初晨醒來時,看見喻恆正撐著頭看她。他的手裏拿著一張皺皺巴巴的紙巾,正擦著她額頭上不斷冒出來的汗珠。床頭燈被打開,暖暖的橘黃色的光線在黑暗中開辟了一方昏暗的空間。


    “這隻是夢,這隻是夢。”他輕拍著她瘦弱的脊背,柔聲說。


    她這才發現她的手正牢牢地抓著他的衣襟,就像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現在幾點。”她鬆開手,啞著聲音問。


    “淩晨三點。”


    “我吵醒你了?”


    “沒有。是我自己睡醒了。”他撫摸著她的臉頰。


    “繼續睡吧,還能再睡一覺。”他說。


    初晨搖搖頭:“我不想睡了,又會做噩夢。”


    喻恆凝視著她,良久,他說:“不想睡就別睡了,你想做什麽我都陪著你。”


    “想聽你講講你的事情。”初晨說。


    “我的什麽事情?”


    “以前的事啊。比如說你上學的時候有什麽好玩的事,你作為富家子弟的生活是什麽樣的。”她眨著那雙大眼睛。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也可以跟我講講你掛在辦公室牆上的那把軍刀,上次看見的時候我的直覺就告訴我,這把刀有故事。”


    “噢,對了”,她像想起什麽似的看著他,“還有一個我最最想知道的問題——在我之前,你交往過幾個女朋友?”


    喻恆笑了笑。


    “要說實話。我不會生氣的。”她補充道。


    “我的感情經曆就算是實話實說也像在撒謊。”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在你之前,我是沒有正式談過戀愛的。”喻恆說。


    “怎麽可能……”初晨不信。


    喻恆一副“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的表情。


    “我覺得她們都沒辦法理解我,和一個不能懂自己的人在一起,挺累的。”他認真地解釋原因。


    “所以沒有交往過女朋友?”


    “嗯。”


    “在交往之前,你就知道她們是不懂你的?”


    “能看得出來。”


    “怎麽看?”


    “比如說”,他想了想,“如果我跟她們抱怨工作很累,她們會迴答我,那今天就別工作了,休息一天,明天再賺錢也行啊。


    可我向你抱怨的時候,你的迴答是:那就別做了,人生苦短,何必強迫自己做不喜歡的事情。


    這就是不懂我的人,和懂我的人,迴答同一個問題的差別。


    你能明白嗎?”他看著她。


    “你不喜歡太政治正確的……”初晨嚐試著概括。


    “我喜歡與眾不同的”,他撫摸著她的長發,“初晨,你最吸引我的地方就是,你有自己的活法,而你的活法和大多數人的格格不入。我也一樣,表麵上過著人人羨慕的生活,心裏的想法卻沒人能理解。所以我覺得我們是同類。你是可以懂我的。”


    初晨把頭埋在他的頸窩裏,沒有說話。


    “那”,她過了一會兒才開口,“你有關係很好的女性朋友嗎。”


    喻恆笑了一下:“你很在意這些嗎。”


    “我就隨便問問。”她抬起頭,看著他的目光有點迷蒙。


    喻恆想,她應該是又想睡了。


    關係很好的女性朋友嗎?他仔細搜尋著自己的記憶。沒有吧,他連朋友都隻有藍天熠一個人。


    時雨若算嗎。他突然想起她。他們算不上關係很好,但畢竟是高中和大學的同班同學,直到現在偶爾也會聯係。


    “好像有一個。”他說。


    “是誰。”初晨半閉著眼睛,語氣懶懶地問。


    喻恆見她睡意襲來,便把床頭燈關了。


    “你應該認識。”時雨若很紅。


    “是誰。”她又重複了一遍。


    “你先睡覺,早上起來我再告訴你。”喻恆輕聲說。


    “你這麽說我怎麽睡得著。”初晨嘴上這麽說著,意識卻開始模糊了。


    喻恆沒有接話,用手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脊背,讓她更快地進入睡眠。


    這一覺竟感到久違的沉穩。沒有做夢,也沒有半夜的驚醒,就這樣伴隨著節奏平緩的唿吸直到天明。


    自那個女人過世以來,初晨從沒有睡得這麽踏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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