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許仙,張曜慢慢悠悠的來到家中一處院落,邱先生全家就住在這裏,隻是看到他後,做師母的似乎不太高興,想想也是,相公受傷的元兇就在眼前,任誰見了都不會給好個臉色。


    張曜也不在意,該有的禮節一個不缺,先生的女兒囡囡倒是一臉興奮,見他兩手空空,眼中又有些失望,繼而看向了母親,小姑娘不知道母親為何要生氣,這個大哥哥人很好啊,見了她也不嫌棄,上次帶了好多好吃的點心,對了,還給了一塊很漂亮的石頭。


    可惜那塊石頭被母親收了起來,說是等她以後嫁人時當做嫁妝,小姑娘懵懵懂懂的,也知道嫁人是兩個人要生活在一起,她想不明白,為什麽我的東西要和一個不認識的人分享?


    師母隻是個普通的婦人,做不到喜怒不動於色,雖然不待見登門的客人,卻也沒有將人攔在門外,至少她還明白,全家老小目前是寄人籬下,就算是有天大的委屈也得忍著。


    “先生,您還好吧?”


    走進屋內,邱先生躺在床上,眼睛逼得死死的,人似乎已經睡著了,不管張曜的聲音有多大,仿佛永遠無法叫醒一樣。


    身為擁有堅忍不拔矢誌不渝堅持不懈等等美好品質的新一代優秀青年,張曜可不會被這點小挫折打倒,繼而不舍的問道:“先生,您還好吧?”


    “先生,您還好吧?”


    “先生。。。”


    事實證明,一個裝睡的人幹不過一個不要臉的人,邱先生睜開眼黑著臉道:“號喪啊,老子還沒死呢!”


    “我這不是擔心嘛。。。”


    看著嬉皮笑臉的張曜,邱先生鼻子都快氣歪了,真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麽孽,這輩子運道不昌也就算了,還收了這麽一個弟子,看看他那幸災樂禍的樣子,生怕我這個做師父的活的太舒坦!


    屋內隻有兩人,張曜很自覺的將椅子搬到床前,坐下後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細想起來,和邱先生見麵到現在滿打滿算也不過才一個多月的時間,以前是老師和學生,也就這兩日才變成了師徒。


    對邱先生的印象,大體上的就是這個人運道很衰,學問還不錯,似乎懂得一些奇奇怪怪的知識,此外就是他心眼很小,喜歡針針計較,至於別的,暫時沒了。


    張曜坐下後一句話不說,反倒讓邱先生心裏七上八下的,腦子轉了好幾圈也猜不出來目的。


    “先生,弟子最近心有困惑,日思夜想卻不得其解,還請先生能夠指點迷津,幫弟子解惑!”


    張曜問的奇怪,一直以來,他都是以紈絝子弟的模樣示人,從未像今天這般如此正經的請教問題,尋求幫助,邱先生下意識瞪大了眼,閃到腰的人不能輕易亂動,稍有不慎就會加重傷勢,他卻渾然不顧道:“扶我起來!”


    劇烈的疼痛讓人發白,額頭上更是冒出一層細汗,若是其他人早已是叫苦不迭,邱先生卻仿佛沒有知覺一般,雙手放於膝上,腰杆子挺得筆直,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看著張曜,隱隱中帶著一絲威嚴。


    “你且慢慢道來!”


    這是什麽情況?張曜心中驚訝,想不通邱先生為何要如此做派,隻覺得有些費解,說一千道一萬,原因就在於他並未真正融入這個世界,遠不明白師父這兩個字分量有多重。


    麵對這樣的邱先生,多多少少還真有點壓力,腦海中閃過這些念頭,開口問道:“先生,不知你對我家有何看法?”


    “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待到他日北風起,花自凋零冷灶哀!”


    說的當真是一點都不客氣,也虧是對著張曜說的,要是換成府中其他人,說不得一巴掌抽就要抽過來,一頓胖揍是逃不了的,若是傳進了老夫人的耳朵裏,絕對會把人攆出府外。


    “那對我呢?”


    “你?”邱先生眼中閃過猶豫,明明不想迴答,卻偏偏脫口而出道:“非我族者,其心必異!”


    這話張曜聽了臉都綠了,當即不滿道:“先生,你這是什麽意思?什麽叫非我族者?”


    “你是你,我們是我們!”


    “喂喂,我怎麽聽不懂啊,我跟你們有什麽不同?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睛,你憑什麽說我不一樣?”


    邱先生搖了搖頭沒有理會,這個話題點到為止最好,有些話說出來隻會徒生尷尬,很有可能還會招來殺身之禍,而且他剛才已經夠大膽了,甚至覺得自己說的太多太多。


    眼見邱先生不欲迴答,張曜也就不再繼續糾纏,臉上浮現出輕笑,饒有興趣的問道:“除了我,在這偌大的張府內,先生覺得還有誰是不同的?”


    這個問題才是他想問的,趙琪的異常隻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來,可是下人不敢說,老夫人又不會說,挑來挑去也就能在這裏尋到可以相談之人。


    “令夫人之兄,常柏!”


    這個答案出乎意料之外,張曜一愣,滿是詫異道:“為什麽不是我夫人?”


    “三停之中五嶽顯,保壽官上日月照!你家夫人命格極貴,生而不同,與常人有異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保壽官指的是眉毛,眉代表壽命,又有長壽眉之說;日月指的是日月角,說的是眉毛上麵的部分,一般來說是左日右月;至於三停五嶽倒也簡單,一個人的臉盤分為三部分,額頭為上停,鼻子以下的為下停,中間部分則是中停;古老相傳,神人觀麵如觀山,五官在相師眼中就是五座巍峨挺拔的高山!


    “等等,”張曜一臉怪異道:“先生,你還會相麵?”


    “是會一點兒,”邱先生點了點頭,繼而長長一歎道:“相麵之術大有乾坤,我這個不成器的沒有老師願意教,隻能翻翻幾本雜書自己胡亂琢磨,到頭來也算是懂了點皮毛,一個人的全部運勢或許看不清楚,但斷一下命格還是沒問題的。”


    這個逼來的猝不及防,讓張曜差點閃到老腰,厲害了我的先生,沒有人教還不懂得秘傳口訣,僅僅是翻些雜書就能琢磨出門道來,這就好比隨便找了本經書最後悟出了易筋經一樣,哪怕隻是殘篇,說出去也能嚇死一大批人!


    看著輕描淡一副就是如此的先生,張曜忽然發現自己也會相麵了,就比如邱先生,從上到下從裏到外無論你怎麽看,整個麵相隻有一個字:吊!


    可惜邱先生再厲害,也猜不出趙琪的命格是假的,有異寶鸞生祥遮掩命數,別說是他,就算是傳說中一眼可斷人之生死禍福的窺天機來了,也妄想從中看出異常!


    “先生啊,上次是見字識人,這次是相麵,先生你都會些什麽,趁著這個機會一並說出來吧,別再藏著掖著了,弟子心髒不好,萬一哪天驚喜來的太過突然,我不小心被嚇死了怎麽辦。。。”


    張曜會被嚇死麽?要真是如此,邱先生覺得自己肯定會大醉三日以示慶祝,至於這個問題倒是有些難以迴答,不是不想說,而是因為會的東西太多了,多到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具體有那些。


    這可不是說大話,想他運道不昌,唯獨在學習方麵可以說是相當自負,年少求學時,旁人需要三日五日甚至十天半個月才能理解的文章,到他這裏一遍就能通曉大意,兩遍就能完全理解,若是多讀幾遍,必是連授受課業的夫子都要自歎不如。


    除了讀書外,其他方麵也是如此,不管是什麽,似乎隻要他願意學,到頭來總能很快領悟於心,哪怕沒有人教,自己瞎捉摸也能領悟出點東西來!


    邱先生無疑是驕傲的,擁有如此恐怖天賦的人又怎麽會不驕傲呢?可惜現實開了個大大的玩笑,無論做什麽,諸事不順!


    不能成功的人,他的驕傲隻是個笑話,無論他說什麽,別人眼中有的隻有輕蔑和不屑,而不成蛟龍者,終究隻是魚鱉!


    “先生,你說我四舅哥不同,到底那裏不同?”


    “令夫人之兄天庭飽滿眼中神光暗斂,身高七尺長的是器宇軒昂,他命格特異隱隱有鬼神相伴,不在三界之外,不在無形之中,望之不似凡人!”


    “我明白了!”張曜恍然大悟道:“先生說了這麽多,其實是告訴我他不是人對吧?先生啊,我雖然也看四舅哥不順眼,但你就這麽當著我的麵罵他,這不太好吧?”


    “你這個混賬東西,”邱先生笑罵道:“我哪裏罵他了,我是說他卓爾不群非同一般,很像是謫仙人!”


    說人是謫仙人,這無疑是很高的稱讚,漫看中國五千年曆史,能稱的上一聲謫仙人的有且隻有一人,李白!


    李白有多牛逼,上至八旬老嫗,下至三歲幼童,隻要是個活人基本都知道他是誰,死了幾千年還能活在人們心中,狂霸酷炫到簡直沒天理。


    張曜很不爽,李白,杜甫,歐陽修,蘇軾。。。等等,這些人如同黃河一樣,是他記憶中的瑰寶,是他曾經的見證,是他過去的一切。現在,一個不知所謂的人竟也被人稱為謫仙人,我特麽送你兩個字:嗬嗬!


    邱先生敏銳的察覺出了弟子的不同,以往無論說什麽,張曜總是一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浮躁輕佻樣,說他放浪形骸倒也不算,準確來說是渾不在意,對別人不在意,對自己也不在意。


    如今發現他有在意的東西,這讓邱先生生出莫大的興趣,那副皮囊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存在,或許就是翻遍所有書本也未必能夠找到答案,畢竟書可以造假,可以掩蓋,甚至寫出來的東西就是故意讓人曲解,至於某些真正的隱秘,一般都是用春秋筆法一筆帶過,想從字裏行間中看出個所以然來,不過是異想天開癡人說夢。


    師徒兩人都在想事情,房間內忽然安靜了下來,過了許久,張曜看向邱先生,自來到這個世界以來,他真正意義上的正視一個人,或許是為了表示尊敬,又或許是真的想求一個答案,總是此時的他變得有些不一樣,人還是那個人,卻感覺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邱先生,我曾經看這天是扭曲的,看這地是瘋狂的,連這世界都是黑色的,世間萬物卑微而又渺小,無趣而又乏味,他們就跟蟲子一樣,密密麻麻,讓人望而生厭。”


    終於來了,邱先生心髒不受控製的劇烈跳動起來,唿吸在無意識中加重,他並未過多的思考,而是順勢問道:“那麽現在呢?這個世界在你眼中還是黑色的麽?”


    “那倒也不是,”甩了甩衣袖,又換了個更舒服的位置,張曜依靠著椅子淡淡道:“我不喜歡那樣的世界,也不喜歡那樣的我,所以,我殺死了曾經的我!”


    邱先生瞪大了眼,一個人的改變有萬般可能,以前的我和現在的我,還有以後的我未必是一個樣的,也許會變得截然不同,也許還有某些相似之處,但不管怎麽改變,曾經的我是這人生的一部人,就如同房子的地基,對房子來說是不可缺少的東西!


    他聽得清楚,心中也十分明白,的確是殺死,這不是什麽修辭手法,應該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


    但這怎麽可能?沒有地基,哪來的房子?如果過去的我死了,現在的我又是從何而來的?


    “邱先生不必驚訝,我也是在別人的幫助下才做到的。”察覺出邱先生的疑惑,張曜順口解釋了一下,也沒深說下去,轉而繼續問道:“我現在遇到了一點小小的問題,怎麽說呢,我在人生道路上迷失了方向,看不清前方,又不知該如何走下去,不知先生可有法子教我?”


    教?怎麽教?邱先生隻覺得腦袋疼,那副皮囊下藏著的存在,誰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可能是一千年兩千年,也有可能是幾萬年十幾萬年,反正是個老妖怪,對方吃過的鹽比自己吃過的米都要多,現在卻來求教,你這是吃錯藥了吧?


    可是這個問題又不能不迴答,師徒兩人好不容易才坦誠相見,若是讓對方失望了,還想著像今日這般把話說透,估摸著再也沒有可能。


    好吧,邱先生承認自己其實還是蠻興奮的,就好比馬雲見了麵叫一聲師父,求教阿裏巴巴以後該怎麽發展一樣,讓人成就感爆棚。


    也是他福至心靈,正是愁著該怎麽迴答時,腦中靈光一閃急忙問道:“你現在看這個天是什麽顏色?”


    “白色。”


    “看這個地呢?”


    “土色。”


    “看人呢?”


    “與常人無異。”


    “那你喜歡麽?”盡管心中打鼓,邱先生依舊問了出來。


    張曜笑了,“不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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