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此刻,皇宮之中卻也是有了一陣子的動靜。


    宣德帝驀然冷笑:「而就在剛才,朕出語試探,皇後還迫不及待為百裏策開脫!皇後當真是好重情分,便是這般捨不得你姦夫去死?」


    周皇後拚命搖頭,艱澀言語:「陛下,陛下怎麽可以因為這麽些個隻字片語,些許猜疑,就疑了臣妾。臣妾自打跟了陛下,都是一心一意,絕無二心。陛下怎可疑了臣妾?」


    周皇後一顆心卻也是禁不住往下沉,她少年入宮,博得恩寵,縱然因為沒有子嗣而心生憂愁,可是別的也沒什麽不足之處。


    想不到今日,居然遭了這樁事情。


    宣德帝素來是極為多疑的性兒,如今想來也是信不過自個兒。


    周皇後不覺捉住了宣德帝的衣服角,好似落水的人捉住了浮木也似,抓得緊緊的,麵上神色更是惶恐含淚,極是怯弱恐懼。她隻盼自己這脈脈溫情,幾番溫柔,能融化宣德帝鐵石般的心腸。


    宣德帝原本是極隱忍的性子,便是心中疑了誰,這麵上也是不露聲色,並不見能透出一點半點。然而如今,周皇後舉止,卻也是觸及了宣德帝的逆鱗。


    周皇後如此楚楚可人之姿,卻已然是不能將宣德帝觸及分毫。


    宣德帝一把將周皇後推開,毫不留情的讓周皇後墜落在地。


    周皇後狠狠的墜落在了地上,鬢髮散亂,臉頰之上流轉了濃鬱的惶恐。


    宣德帝卻也是不覺厲聲嗬斥:「皇後素來是何等聰慧,點塵不染,向來不沾染這些個不相幹的是是非非。為什麽,宣王有如此淫行,皇後還為他叫冤屈?便算百裏策當真是中了誰算計,可這樣子一個下賤玩意兒,皇後還有那份閑情逸緻為他喊冤不成?」


    宣德帝一雙眸子之中流轉了嫉妒的怒火:「除非,除非皇後早就與這廝私通款曲,別有一番情致纏綿,故而才能如此上心。」


    周皇後啞口無言,自己是有私心,宣德帝也是瞧出了自己的私心。可是自個兒的這個所謂的私心,可是和私情毫無幹係啊。隻不過如今,宣德帝卻也是一門心思,如此認定,一時之間,周皇後也是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


    難道要自己言語,說自己栽害元月砂,故意設計,汙衊元月砂跟人通姦?


    可便算是如此,這可也是欺君的死罪,又怎可自承罪狀。


    周皇後心口發苦,可那苦竟似苦得說不出口的。


    「自打你入宮,便得萬千恩寵,朕也對你殊榮以待。便算是小小風寒,朕也是千般在意,萬般上心。朕也是生恐你身子不適,玉體受損。可是你呢,可是你呢!」


    「你恬不知恥,水性楊花,做出了這樣子的勾當,無恥之極,無恥之極!」


    宣德帝惱意濃濃,這麽多年了,他極少如此動怒了,便算是蕭英,也是沒有讓宣德帝如此生氣惱怒過了。


    宣德帝厲聲道:「今日朕便要,便要——」


    廢後兩字,溢到了宣德帝的唇邊,卻一時之間,生生頓住。


    若要廢周皇後,可謂茲事體大,可謂要小心翼翼,更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宣德帝多疑,手下軍權,均是交給自己自己信任的臣子。而這龍胤兵權,亦並未掌控於同一人手中。


    好似龍胤京城兵馬,分別掌控於薛、蕭、周三家手中。


    此外另有一枝,掌控於皇族血脈豫王百裏炎的手裏麵。


    如今蕭英被誅,手下兵馬被豫王吸收。


    倘若廢後,周家又如何自處?


    宣德帝厭惡的盯著周皇後,眼中恨意頗濃。


    這個賤婦,她已然讓宣德帝厭了,心裏麵也是再無喜愛了,更無什麽愛惜之情。


    可若以淫行廢後,不但自己麵上無光,周家也應當獲罪。


    可短短時日,便是接連處置蕭、周兩家,如此大的變動,便算是宣德帝也是需要考慮一二。


    更何況,如今東海的逆賊,還在虎視眈眈,如此盯著龍胤的一舉一動。


    此時此刻,宣德帝更是需要小心翼翼,絕對不能有片刻的掉以輕心。


    一想到了此處,宣德帝的麵色卻也是頓時不覺沉了沉。


    就算要處置這個賤婦,也是不必大張旗鼓。與周家相互議論,再納周家女入宮,以安其心。


    接下來,便是將周皇後秘密處置了,一杯毒酒,這般藥死。


    若周家以後,肯安安分分的,那也還罷了。


    若因此有了怨懟之心,再將周家徐徐消權,緩緩壓製,那也是不遲。


    一轉念見,宣德帝的腦海之中也是頓時不覺浮起了這許多念頭,心裏麵頓時也是有了自己的主意了。


    他縱然是盛怒之下,也是不至於失態。


    早年宣德帝還是皇子時候,已然是善於隱忍,後因他怯弱懦弱,方才被攝政王瞧中,成為了傀儡皇帝。而宣德帝一幹多少年,一直也是本本分分的,不露任何的端倪。直到一舉將攝政王殲滅,方才是大權在握,將這一切,死死的拿捏在手中。


    故而如今,宣德帝縱然是恨透了周皇後,那廢後兩個字,到底也是沒有說出來。


    然而他縱然並麽有說出來,周皇後卻也是仿佛體會到了宣德帝要說什麽,一張臉蛋蒼白若紙竟似毫無血色。


    「陛下,陛下,我沒有啊。」


    「我當真沒有啊,我沒有對不住你。」


    周皇後嗓音不覺微微有些沙啞,眼眶也是發紅髮腫。


    她就不明白了,自己得寵這麽多年了,縱然是虛情假意,總該是有些個相處些的情分吧。怎麽如今,宣德帝居然是一點兒也是不顧念這些,非得要這般對待自己?


    自己,自己不過是小小的折騰元月砂一下而已,可是,可是為何竟然是遭受這般羞辱。


    自己是做了些個不應該的事情,可是她貴為皇後,折騰元月砂一下,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怎麽最後,居然是鬧騰成了這個樣子。


    宣德帝內心已然是流轉了幾許淡淡的殺意了,可他性子就是這樣子,縱然是想要殺人了,麵上卻越發平靜無波。


    既然心裏已然是對周皇後動了殺念,他反而沒有這般生氣。


    宣德帝冷冷說道:「罷了,朕也是還要臉的,皇後不樂意提及,便是朕也是不欲說出來,平白讓人一番笑話,難聽得緊。皇後染病,便不要出你的寢宮,且交出你那統禦六宮的權柄,讓張淑妃暫代皇後之職,打理後宮。皇後就清清靜靜的,在後宮染病。」


    他彎下身,伸出手,插入了周皇後的發間,狠狠的抓緊了周皇後的頭髮:「皇後最好不要胡言亂語,朕不想丟了臉麵,才沒有明著處置你。要是外邊傳出了一絲一毫的謠言,要是朕臉麵已然是沒有了。那麽朕也無需顧忌,便是將你以穢亂後宮的罪名廢後,讓你受盡屈辱,死得十分的悽慘。」


    宣德帝原本蘊含了老態的麵容流轉了猙獰之色,瞧得周皇後內心之中,卻也是禁不住浮起了縷縷的懼意。


    她跟隨了宣德帝多年了,內心之中,未嚐不覺得,宣德帝性子過於優柔寡斷,少了幾分狠戾果決。甚至有時候,宣德帝自個兒不想沾染了汙穢,還讓自己出麵鬧些話兒來說。周皇後雖然是盡心盡力的討好宣德帝,可是內心之中,偶爾也是不覺有那麽一縷輕蔑之心。


    然而如今,眼前猙獰的麵容以及眼中的狠意,卻也是讓周皇後不寒而慄。


    仿佛是在提點周皇後,是她忘了,眼前這個陛下,靠著陰狠綿密熬死了當年權傾朝野的攝政王,並且將石氏一族這樣子的逐出了朝廷。


    而自己,卻和宣德帝有太多的年齡差距。


    她更是清清楚楚的想起來,當年宣德帝已經是廢過了一任皇後了。


    直到這個時候,周皇後才後悔起來,自己怎麽這樣子傻,居然是在宣德帝麵前作妖。


    究竟是誰要害自己啊,為什麽居然會變成了這種樣子?


    周皇後縱然是想破了腦袋,一時之間居然也是想不明白。


    「陛下,陛下,求你相信臣妾,臣妾真的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情。」


    「臣妾整個身子,整顆心,都是屬於你的,幹幹淨淨的。」


    「臣妾心裏麵隻有陛下,別的人根本瞧都不會瞧一眼。」


    周皇後悽然哭訴,她以高貴之姿高傲久了,如今卻已然嚇得以卑微姿態,連連哭泣,淚水盈盈。


    饒是如此,她也是說不出什麽辯白的話兒,隻將這麽些個話翻來復起的言語。


    可是如今,任是周皇後說得如何的情真意切,而宣德帝仿佛已然是鐵石心腸,竟然是絲毫也是不會為之所動了。


    周皇後茫然的瞧著那道明黃色的身影拂袖而去,離開了自己的視線。


    她不自禁的撫上了自己被抽打得紅腫的臉頰,心中的慌亂卻也是難以遏製。


    怎麽事情會變成這種樣子?


    自個兒從此失寵,淪為笑柄,甚至還要將打理六宮的權柄給張淑妃。


    張淑妃算什麽,不過是自己跟前一條狗而已。


    怎麽自個兒卻也是落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了。


    夜色已深了,這深深的宮闈之中,在高貴的皇後娘娘所在寢宮之中,此時此刻,卻也是傳來了極為悽厲而絕望的哭泣之聲。


    而在那融融的月色之下,卻隻見那清風盈盈,楊柳垂垂。


    天色已晚,元月砂仍然是一身淡青色的男裝,由著湘染牽著馬兒,在京城大街之上緩緩策馬而行。


    湘染原本侯在了宮外,也是隱隱約約的,聽到了秋獵之會發生的事情了。


    雖不過是隻字片語,卻也是足以讓湘染覺得驚心動魄。


    元月砂沒有乘坐馬車,反而騎著馬兒,在京城的街道之上緩緩行走。


    一身融融的月光,輕輕的撒在了元月砂的麵頰之上,好一張精緻的俊美好容貌。


    那宛如蔥根雪白柔掌,卻也是輕輕的撫摸馬兒的鬃毛。


    元月砂眼珠子輕輕一眯,那黑沉沉如寒水一般的眸子,卻也是流轉了一縷淡淡的深邃。


    那一雙眼睛隻瞧得出沉,看不出歡喜,也瞧不出生氣。


    而湘染卻也是禁不住窺見了幾分,若有所思。


    白淑雖然死了,元月砂也不會有什麽感覺。這個宮婢,心眼子多著呢。


    如今自家主子,想來是因為杜清姿之死,觸動了情懷。


    湘染輕輕的壓低了嗓音:「縣主,是杜清姿自己求死的,其實,你又何必介懷。也許,也許她心裏還會十分歡喜的。」


    元月砂那一身青衣,挺直的背脊卻也是帶了那麽一股子尋常少女不會有的英挺颯爽。


    然而那過分俊美的臉頰,卻也是忽而生生裂出了一縷淡淡的傷感。


    她唇角悄悄勾勒了一點兒幅度,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元月砂用馬鞭子輕輕的蹭著手掌心:「可若是蘇姐姐,可不會答應她,而是會千方百計,哄著杜清姿活下去。」


    湘染嘆了口氣:「可是小萱郡主已經死了,正因為她太好,才會死了。將軍,你是你,她是她。小萱郡主固然極好,可要誰學她一樣的好,也是有些為難人了。要是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和小萱郡主一樣,那麽這個世界,一定會美好又幸福。」


    說到了這兒,湘染輕輕的抬起頭:「為了復仇,我也是可以去死的。不但是我,還有我們所有的人,都肯為將軍送掉性命。」


    她暗暗心驚,青麟將軍素來是心性堅毅,什麽刀山火海,什麽龍潭虎穴,她都咬牙挺了過去。可她到底是個人,究竟不過是血肉之軀。她好似一柄弓,弓弦繃得緊緊的,可總是這麽緊,別人強加了外人,說不準就是會被生生拉壞掉。


    有時候,湘染當真想要自家主子歇息一二,她更是害怕,擔心自家主子被心魔所困擾。


    元月砂嗤笑:「你不必擔心,我自然知曉,自己和蘇姐姐不一樣。杜清姿的犧牲,再沒誰比我們更了解,因為我們這些餘孽,每一個人都可以去死的。」


    然而月色融融之下,元月砂仿佛也是按捺不住內心之中那淡淡的酸楚之意,鬱鬱之情:「我隻是,我隻是——」


    「我隻是仿佛才發現,就算報仇了,咱們失去的東西,可仍然也是迴不來了。就好像杜清姿,先報復了那些狼心狗肺的族中叔伯,又以死汙衊了百裏策。可就算是那樣子,她的母親,還有心愛的男人,都已經是沒有了。活著,也是沒什麽意思。」


    元月砂一雙眸子在月色之下仿若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輝,她不恤自己的性命,人心也如一口枯井,已然是幹涸了。


    湘染垂下頭,緩緩說道:「也許,也許——」


    也許將軍會找到自己心愛的人,就好似那一日,綻放了多年沒有過一縷嬌羞。


    不是也許,是一定會的。


    元月砂她還有長長久久的一生,什麽可能都會有的。


    正在這時候,湘染卻也是聽到了滾滾的車輪之聲。


    一輛極奢華的馬車,緩緩行駛在街道之上,入目卻也是不覺煞是眨眼。


    車架是王府製式,元月砂也下了馬車,和湘染避於道邊,以示尊重。


    然而那輛馬車,卻偏生在元月砂的麵前停了下來。


    「月砂,月砂,果真是你?」薑陵那極殷切,甜膩得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嗓音卻也是不覺在元月砂的耳邊響起來。


    這甚至不覺讓元月砂這樣兒打了個激靈。


    暗中元月砂卻也是眉頭一挑,自個兒什麽時候和長留王府的養子如此的熟悉了。


    人家一口一個月砂,當真是說不盡的親昵,親昵得元月砂好生不自在。


    車簾子一撩,果真是薑陵這隻俊美的小狐狸,一雙眸子盈盈均是靈動之意。


    然而元月砂卻也是不覺打了個激靈,不動聲色順著望過去。


    馬車之中鋪了一層厚厚的地毯,男人的雙足輕輕的踩在了鬆軟的地毯之上。


    那素色的衣袖,卻也仿佛及不上男子的手掌蒼白,而那手指頭卻也是輕輕的一拂,滑過了手指頭上那枚鑲嵌了東珠的扳指。


    而薑陵半卷車簾,笑吟吟的坐在了車頭,百裏聶的容貌卻也是被竹簾子擋住了,當真是有些晦暗不明。


    元月砂驀然感覺一股子熱意湧來,那股子熱意,瀰漫上了臉頰,染滿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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